小太监挣脱中跌倒趴着地上狼狈不堪,面朝地面,周知玄长发散开掩面,未见到表情,但目光凌厉起来,趁乱将一张字条塞进太监靴内,不过数秒又恢复成疯傻的样子。
待小太监爬起身,难免生疑,月月都来送药,唯有这一次药性犯的这么严重,他来不及细想赶紧回去交差。眼下那人要死不活的模样,是又气又可笑,他上前狠狠踹了两脚。
“晦气。”这才匆匆离开。
夜色渐浓,待离阳宫内再无巡逻侍卫,周知玄压住穴位吐尽最后一滴汤药,仔细算算,四年,四十八个月余,月月如此,服下又吐出,反复折磨像一根根刺长在心口,痛苦又无能为力。
那药是毒却不致命,但上瘾生不如死。
就算是假意服下的汤药,带来的后劲同样大,心悸致使周知玄胸口抽痛。
至少还能忍。
他努力支撑着身子站起,倚靠在殿门,偌大的离阳宫空无一人,闲云笼住了月,园子里没有蝉鸣没有鸟叫,安静的令人害怕,自江太后下令服药不得有旁人更不得靠近宫门违者死,久而久之离阳宫便成了宫里人避之不及的位置,当真是应了这宫名。
长发垂落散在两颊边,那是张惨白的脸,俊秀清冷,眉间的红痣是脸庞唯一的颜色。
“寅时。”周知玄低喃,浑浊的眸子冷然凝望上空。
此时,黑夜划过一声尖锐鸟鸣,三两只黑蓝鹟匆匆飞过离阳宫上空,飞的极快,腹部的蓝羽格外刺眼,那是一种北周独有的鸟类。
只是一眼,不负所望周知玄暗喜,终于到这一步了。
送药的小太监未到北宫,经过章台殿,已到深夜四周未见一个人影,只见那灌木丛里猛然蹿出一人,身形高大,动作敏捷,死死捂住他的嘴巴,脖子被禁锢,呜咽的呼救声逐渐消失在树丛里。
不禁折腾,小太监挣扎几下便昏死过去,陆行舟在他靴内拿到了字条,大晋皇宫不比北周,宫内禁军每时三刻都要巡逻至此处,算好时间,他抽出腰间的小刀,利落的刺向小太监心脏处,又果断的将尸体丢进池子里。
等赶到城外的客栈,陆行舟才来得及查看字条,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八月十四辰时,还有二十天,陆行舟暗叹是悲喜交加。
房内还坐着两位男子,是陆行舟的手下,三人无言却心通,其中一人见陆行舟平安而归,吹了声哨,窗边的黑蓝鹟便通通飞走,此鸟极通人性,在北周常用来通讯,而这次离阳宫就是坐标。
大晋上京城江太后势力庞杂,眼线耳目众多,不宜久留,等陆行舟手里字条燃尽他才开口。
“八月十四迎世子回北周。”
若没有韩良骞,周知玄或许就在大晋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罢了,生于北周,养于大晋,无亲亦无挂。记事起,自己便养在江太后膝下,先帝福薄仅有三子,太子即大统,二子薨于前齐之乱,而三子就是周知玄未曾见过的父亲北周王。
嘉和八年立冬,朝局动荡的年代,北周王忌惮西梁江氏,不得已忍痛将不足三月的嫡子周知玄送到大晋皇宫,这一去就是十七年。
十七年来被无微不至的照顾,教导还有监视。
世人口中一心向善菩萨似的太后江氏,视周知玄为亲孙的江氏,她的善意锋利得很,像一把刀。
天刚亮,怀月就发现倒在门口的周知玄,衣衫凌乱。
“殿下,醒醒。”音调很温柔,耐心的抚过他的额头,周知玄微蹙眉头睁开那双眼,怀月见无恙才松了口气。
“我扶您进去吧。”
“怀月姐姐....”周知玄并没有起身,自顾自的看着宫墙外的天空,熬了半夜,眼睛通红的骇人,但神色是难得的柔和,他对上怀月的眸子喃喃“终于要回家了。”
与其说是家,不过是寻个心安处,不用步步惊心时时伪装的去处,对于空有地位无依无靠的傀儡世子,也许是吧,周知玄时常想。
怀月会意,从北周王宫到眼前大晋离阳宫不过三年有余,侍奉在侧深知殿下困苦,不由得哽咽,“我王无一日不挂念殿下,还有您母亲萧王后,二世子也时常提起您。”
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未曾谋面却意外温暖,周知玄轻笑,起身朝殿内走,“陆行舟都以安排妥帖,二十日后十里道外。”
怀月惊诧,二十日后行动,那日正是三年一次的朝贡宴,意义重大,不仅仅是西梁北周,北境的外族突厥,还有契丹国,万臣朝拜盛大非凡。
周知玄选这个日子,自然有他的考量,怀月颔首不语。
无疑对于周知玄这是天大的好消息,而怀月不喜形于色,更多是担忧,却又不想扫了周知玄的兴,这才道:“那殿下可要好好保重自个身子。”说着给他理清胸前散乱的里衣“奴婢瞧殿下脸色越来越不好了...那药虽说是假意服下,多少还是会毒性入体....”忽然她手蓦地停下,衣胞没有盖住,白皙的脖颈处有一片从胸口蔓延上来的淤青。
周知玄转身避开怀月,他拉近了衣物,遮住这些不齿的伤疤。
“奴婢去唤常嬷嬷来给殿下洗漱更衣。”怀月自觉地闭口不谈,行了礼,准备告退。
转念想到侍从寄明去了南书院两个时辰还未归。
不过是拿些韩大人离开前转交给世子的古籍杂物,宫里的人拜高踩低,指不定又使什么绊子耽误了这么久。
“还有一事...”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怀月警觉,便不语,寄明火急火燎的闯进大殿,“常嬷嬷被长乐宫的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