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的歌声带来海浪,海浪掀起潮湿的海风,穿过金阙府茂密的松涛林海,吹在带浅枝的身上,鼓动着她的袖摆。
神情稳定后的带浅枝,咬着唇轻轻问出了一个问题:“陈春日,你是喜欢我了吗?”
要然,她想通他那番话的含义。
已是走远的陈春日,像是没听见这声轻问一般全无反应。
带浅枝被麟台公传唤了去。她心中后怕麟台公是见时候差多了,要拿她在西洲惹出来的乱子,以及祸害他宝贝徒儿陈春日一事给她算总账。
可思及以麟台公他老人家的名声地位,还至于同她一个小辈计较,麟台公要将她挫骨扬灰,过抬手之劳。
带浅枝心里多少安稳了一点。等她亲眼见到尚麟台本尊之时,又一股脑把之前的惴惴安,全给抛之脑后了。
只因于静室中阂眸盘坐的麟台公太过漂亮了。这个就连金阙府内门弟子,都鲜少见过真面目的宅男府君,给了带浅枝极为震撼的第一眼。
若说陈春日已有晓春之色,色若春花,美到任凭你是谁也在乎的地步。那尚麟台的美貌,说是有倾城倾国也为过。
静室内只有蒲团。她坐在蒲团上几乎是和麟台公平视而见。带浅枝原本想着能唤麟台公的老前辈,是须发皆白,也应该有两撇胡子仙风道骨才对。
哪能想到,宅男府君竟长得如此妖孽。
“满意否?”蒲团上闭眼的麟台公,似是能看穿带浅枝的心里。
带浅枝继续用余光偷瞟麟台公,没敢回答这个问题,她小心一问:“麟台公老祖宗您找我,有何事可为您效劳?”
带浅枝自认也是颜控,怎么一开口就谨小慎微了起来。
“你和春日的事情……本府君已经知道了。”
什么叫知道了?带浅枝很疑惑,她才鼓起勇气问了陈春日,是是喜欢他,陈春日都没回她话呢。您老又知道什么了?
“您知道些什么了?”带浅枝试着一问。莫非在麟台公眼中,她成了一个蛊惑金阙府首徒为她屡次受伤的妖女?
“虽然男女之事,本府君好多言。”麟台公依旧没睁眼,“但你以前也在金阙府挂名修行过。应该知道,府中修太上忘情道之人,还没听说过有哪一人结了道侣,成神仙美眷之事。”
麟台公的静坐,跟殿内敬奉的那些天尊神仙壁画,没有区别。他所说的话,也跟经书上的告诫一般直白。《太上忘情大道》卷首上记录的分明,此道首戒戒悲,因情生悲者,道心已失。
“你们二人因劫生缘,恐难落得一个好结果。你若是有了好去处,前来告知,春日那边有本府君在,你走便是。你若是想留下,等缘定结果,亲自尝一尝这果子的酸涩。本府君也为难于你。”
“你看如何?”
带浅枝想说:“弟子……”她失口后一顿,知能否在麟台公面前再自称弟子,见老祖宗没悦之色,她才又道,“今日弟子问了您徒儿一个问题,我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罢。”麟台公似是早知如此,他气定神闲道,“春日伤势颇重,你去后山取一株仙草来。”
带浅枝眉头一皱,纳闷道:“他是说无碍吗?”
麟台公很突兀地咳嗽了一下。
修为到了麟台公这个地步的先天大能,也会感染风寒喉咙舒服的吗?
“本府君怎么听说,都到了痛欲生,心如刀割的地步了?”麟台公咳嗽完后,正声质问道。
这可把带浅枝给问住了,她也辨清陈春日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麟台公忽地用他那张妖孽脸,自哀自怨道:“唉果真是人老中用了……连个跑腿的人都没有。”
“您别……”带浅枝根本顶住这攻势,急忙打住道,“后山是吗,我去一趟还成吗?”
就当是还一个麟台公允她来去自由的恩典吧。
麟台公见带浅枝如此上道,深感欣慰,特意嘱咐她:“后山多生精怪,恐有危难。本府君可借你一头仙鹿。”
带浅枝一听危难二字,当即就后悔了:“要……或许……麟台公大人再试着找别人来?弟子我毕竟道行低微,就怕误了陈仙师的伤势。”
听带浅枝生了退意,麟台公此刻才睁了眼:“你若是真遇险境,仙鹿会驮你出来的。”说罢,又闭了眼睛喊无为器出来送客。
被这一眼看得心魂一失的带浅枝,任由两位道童推了出门。
无为器两位道童,牵来了一头通体毛色柔和雪白的白鹿。
带浅枝见到那白鹿额间,生了三撮红毛,和无为器额间的红点,几乎是同款造型,便无奈问道:“它会就叫三点吧……”
无为与器一同点头。陈春日这起名随性,也真是随到家了。
带浅枝顺着白鹿的皮毛摸了摸,感叹着手感真好,正欲翻身坐上去试一试。
却被无为给挡了下来。
无为端着一脸沉重的神色,带浅枝直感是有什么大事:“怎么了?”
“带浅枝……上去前我得先告诉你。这头仙鹿养在后山,生性高洁,能驱赶邪祟。”
“我知道呀。”这就是麟台公借她仙鹿的原因吗。
比起无为的拐弯抹角,器则直白很多:“因它性情清高傲气,所以此仙鹿只肯驮服清修守戒,保有童真之行的人。”
见说开了,无为直又道:“听见没要清修守戒,保有童真。如果自知没有的话,就别坐上去又被颠下来,受苦丢脸了。”
带浅枝懒得和两个小屁孩说这种事,直截了当一个翻身,坐到了白鹿身上。
仙鹿蹬了两下前蹄,自她坐上去后,虽也没给带浅枝什么好脸色,却也没有把她颠下来。
好端端的坐给二人看。
无为瞠目结舌似是信:“你竟然仍是心性纯洁之人。”
如若是亲眼所见,真是打死无为都能相信。和那么多男人搅和在一起,都被编排进话本里,做了好几个故事里的女主角,还勾引上了他家主人的带浅枝,竟能被仙鹿认可为圣洁之人。
带浅枝亲和地抚摸着鹿颈,毛光顺滑,她摸得很开心,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们的主人,陈春日坐过这头仙鹿没?”
她心里其实挺想知道的……
无为用你在问什么废话的眼神看向带浅枝:“这鹿就是主人一手喂大的,以前主人日日骑它去后山。”
“哦?”带浅枝由露出了一抹玩味笑意,“看来陈道长也是清修守戒,保有童真之行的人呀。”
“你问这个做什么?”无为懂带浅枝心里那点小九九。
“没什么……甚好,甚好呀。”带浅枝强装镇定,心下已是乐开了花。
在无限笑意中,白鹿驮着少女向着后山而去,飞快地跑得无踪无影。
身后的丹台上,传来无为再三的叮嘱声:“带浅枝你一定要记住,如察觉到哪里对,你一定记得骑白鹿回来,要回头多看。”
第37章 · ✐
仙鹿的鹿角下顶着一对长耳, 在风中奔跑时,带浅枝看见那鹿耳被白鹿晃得前后摆动,鹿角时时拂过山林间的树枝树叶,速度太快, 她得俯身紧抱着鹿颈。
仙鹿跨过潺潺小溪, 穿过丛生的荆棘, 它带着带浅枝来到日下山的后山, 越往深处,遍地繁花似锦。在如梦似幻的茂密树林间,各色花朵承接着拂晓的露珠, 有蝴蝶蜜蜂来回穿行不歇。
相传, 有青冥海的女妖生了胆大妄为之心,看上了金阙府中清修的仙家道士,女妖一心想将日下山的后山打造成两人的爱巢, 以此期望在那风姿绰约的道士在踏入后山时,能频频流连忘返, 最终忘却了回府之路。
女妖与道士皆以作古, 那处人间仙境倒是一直留存了下来。
森林里目之所及弥漫着轻纱一般的薄雾, 仙鹿收蹄放缓脚步,带浅枝在雾气中窥见到了《神仙地志》上所记载的虚无缥缈的景致。
仍在欣赏中的她,一时出现了幻听,她听见隐藏在树林后,有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
“快看, 白鹿来了,白鹿来了。”
“它驮着谁来了……不是他, 那是谁。”
“她看上去好好吃,我们能吃了她吗?”
“不行, 肯定不行。她是白鹿驮来的,是他的食物,是他的配偶……”
“我们要是觊觎,他会杀了我们的……”
“是谁!”带浅枝高坐于鹿背上,朝四周张望着大声呵斥了一声。
可无论带浅枝如何寻找,除了薄雾下的植物花鸟,她根本什么异样也找到不到。难道这些声音就是麟台公与无为不器口中所说的山精妖怪?
“啊,她听见我们说话了。”
“可她看不见我们……嘻嘻,她看起来好可口,我还是好想吃掉她呀。”
仙鹿停在了一处大湖前,平静的湖水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一片祥和的波光粼粼。
带浅枝从仙鹿上下来,放眼望过去,并没有见到麟台公口中的仙草。
她摸上仙鹿毛绒绒的脑袋,轻轻询问道:“仙鹿呀仙鹿,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陈春日喂养大的仙鹿没有理会她,只顾低头在湖水喝水。树影婆娑的黑暗里,依旧充斥着奇怪的声响,精怪们笑嘻嘻的讨论着要把她撕开吃掉的话语。
喝水的仙鹿,陡然间好似警觉到了什么危险,它长耳动了一下,飞快地跳离了湖边,远远避开了湖水。
是湖水有什么问题吗?
带浅枝在诧异中,听见那些精怪的阵阵啊啊声。感到她的脚边好似被什么东西给碰了一下,然后低头看去,有某种她从未见过的透明小动物,正在朝着四方八方拼命逃走。
“他来了,啊他来了。”
“千万别跑慢了,快逃跑吧……”
它们有的撞上了带浅枝,撞得向后仰去,又急忙爬起来,化成了一只只土拨鼠钻进树根里去。
它们说:“你快像白鹿一样跑吧。”
精怪们从树根中探出脑袋,怪模怪样的即是害怕也是好奇:“你怎么还不骑着白鹿逃跑呀。”
“他快出来了,不要回头快逃吧……”
一时花叶随风舞动,拂晓的晨露滴落到湖水中,泛起阵阵涟漪,微风拂过带浅枝的脸颊,瞬间止息了所有的声音。
陡然的寂静无声后,带浅枝也试着在后退,她是最后一个远离湖水的生灵。
她惊见湖水猛地一沸腾,湖中央冒出大大小小的水泡,于雾气缭绕中,带浅枝恍惚忘了要摘仙草,忘了是否该听从善意的提点,骑上仙鹿逃跑。
带浅枝呆立在原地,不得动弹。
有个妖怪从湖水中站了起来,慢慢浮出水面,朝着岸边走来。待在这人间仙境里的妖怪明明长着一对珊瑚外形的尖耳,面颊两侧生着如同蛟蛇的鳞片。却又学着人一般穿一身白色纱衣,面容更是不同寻常男子,美得不可方物。
被湖水打湿的发梢,一缕一缕垂落在他的胸前。
雾气袅袅而上,带浅枝脑子里顿时沉甸甸,开始了胡思乱想。想到了陈春日那日月下转身给她簪花,火堆前为她穿戴金钩耳环。
画卷上把他画成神仙,分明就是画错了。
那妖怪趴在了湖岸边,盯着带浅枝看,深深凝视她的眼睛。那视线简直就像是在证明方才山间精怪们所呼喊的内容没有说错一般。他肆无忌惮,盯着属于他的食物,盯着属于他的配偶。
许久,他冲带浅枝若有似无地勾唇一笑。
薄唇咧开后,带浅枝见到了他的尖牙,听见他在轻笑着问她:“带浅枝,你怎么就是不听话,你该骑着白鹿逃跑的呀。”
妖怪笑得不怀好意:“你怕了么。你所看见的。”
带浅枝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旖旎遐想从脑子里甩了出去。
“我不怕。”她的话很有勇气。
那抹轻笑还停留在妖怪的唇角边。
“陈春日,你变着法来玩我是不是。”
陈春日化身成妖怪了,这肯定是金阙府不外传的秘法,就是为了考验像她这种道心不坚定的修行人。
带浅枝自认经不起考验,至少经不起眼前这般考验。
不是人身的陈春日,在湖岸边一手支着下颔,眨着他鸦羽般的眼睫道:“我没有玩你,不信你可以走近瞧瞧。”
陈春日邀请着她靠近。
带浅枝穿过雾色,陈春日变成鲛人的容貌,正在她缓慢的脚步中,变得愈发清晰。
他是鲛人……陈春日居然是传说中青冥海海底的鲛人。
她来到湖边低下头俯瞰着陈春日。她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他脱去了一身沉重的赭色道袍,在水汽的蒸腾下,陈春日从眉骨到鼻梁再到唇上下颔,都是优美且清晰的轮廓。
既然很养眼,带浅枝便一看就是很久。
久到陈春日都不耐烦了,那潜在湖水下的长长黑色鲛人鱼尾,忽地拍打了一下水花。一时水花四溅,带浅枝下意识拿衣袖一挡,却被陈春日逮了个正着。
他一把将带浅枝拉到了水下。她只来得及在惊慌失措中,用手掌撑在岸边的青石上,以至于不会整个人都掉落在湖中。
“陈春日!”她大喊着,指责着他恶劣的玩笑。
陈春日在满不在乎中眉头一挑,反而肆无忌惮的问她:“想确认一下,摸我的尾巴吗?”
他洗去了往日里,那让人不敢对他浮想联翩的丹砂熏香香气,男人身上充斥着海水的咸湿味。
陈春日双臂一张,直接一左一右围在带浅枝的身侧,把她禁锢起来,让她进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