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只守在门外,等屋内没人,带浅枝穿戴整齐。
无暇从头顶上滑落,跟海中游泳的水母似的,蹭蹭漂移过来。
带浅枝猛然意识到,她平日里洗澡换衣,都没有特别提防过:“无暇,你是不是什么都看见了?”
无暇一脸茫然,真心询问:“无暇需要看见什么?”
她算是败给这位剑修祖宗了。
带浅枝换了个话题,问他:“昨晚是你出手了吗?”
她又不是傻子,大家都是在好好睡觉,凭什么只有她能活到天亮。她又没有过人之处,自然是有人护卫。
“无暇出手了。”
她撇撇嘴:“你知道吗,方才我好担心你被殷神扬察觉。”
她无论是被人怀疑为杀人凶手,还是暴露桑桑的前世,都是她一人之事。她最担心的是牵连无暇。
无暇不回话,非要坚持移到合适的距离下和她目光对齐,才肯说:“无暇不惧殷神扬,带浅枝也无需惧。”
无暇心思纯净,在他的认知里,只要打得过,就称不上怕字。
带浅枝心里一暖,她亦是知道无暇是心向她的。如果她真能让无暇出手,把殷神扬当她面前狠揍一顿,那场面肯定会很好玩。
只不过,她不能用好玩来牵累无暇,暴露他的行踪。
她突然想到:“无暇,你不是爱听话本吗?”
“嗯。”
“话本里的英雄手持宝剑,只在最关键的时刻闪亮登场。”她微微笑了,“你能明白吗?”
无暇眼里一亮,重重点头:“无暇明白。”
带浅枝脑索性躺平,大不了真要见生死了,她就一把抱住殷神扬的大腿,给他哭诉她作为桑桑圣女的曾经,看他在众人面前,又有保持何等面目。
不久后,侍卫敲门进来问,是否要前往大堂一起用早膳。
带浅枝一愣:“我还能下去,和你们一块吃?”
嫌疑犯不应该尽量少接触其他人吗?
“带姑娘,你要是想一个人在上面吃也行。”
“不不不,我下去。不用这么麻烦。”
临到门口,侍卫先下楼去。
带浅枝见他们既不给她上锁,也不派人在她身后盯防她,便小跑上去询问:“你们不怕我逃了吗?”
侍卫站住纳闷:“逃?姑娘为何要逃?”
“你们城主不是怀疑凶手是我,要你们看押我吗?”
“带姑娘你误会了。你是这场命案唯一的幸存者。”侍卫尽心给她解释,“我们城主是叫我们保护你,以防凶手再来犯。”
带浅枝挑眉:“没想到殷神扬挺聪明的啊。”
一下子就明断是非,排除她的嫌疑。姑且算他智商没有退步吧。
侍卫吓了一大跳:“你怎可直呼我们城主名讳,说话还如此没规矩。”
带浅枝心情好,连忙赔礼道:“失敬失敬,一时失言。”
此时正在一楼房内察验尸体的殷神扬,刚出房门,不由回首朝声音处瞧了一眼。
带浅枝不免与他正好对上,楼梯一旁的侍卫早已是规规矩矩行礼。
她乖巧站定,反而加深了嘴角的笑意,接着往下说:“我对殷城主之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没人有功夫理会她的奉承,带浅枝也乐得轻松。
前面大堂满满当当坐了七八桌,今早才赶来的铁甲侍卫,已经在那吃起了早膳。带浅枝倒是没见到殷神扬,听人说,殷大城主仍在协商案情,想必肯定顾不上吃饭。
她坐下同侍卫们一块吃面,又听旁边侍卫讲,城主近年来一贯如此,处理事情认真起来别说吃喝,就连通宵达旦也是寻常事。
殷神扬受手下人敬仰爱戴,他的侍卫们很担心城主的身体。
带浅枝忍不住吐槽,工作狂的心理,谁能懂。
负责护卫她的侍卫告诉她,等雨停后,他们会将她连同客栈里其余几位女修士,一起护送到最近的镇子上。
侍卫说:“这是城主吩咐的。”
带浅枝抬头望向这鬼天气,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殷神扬踏出房门时,好在命案已有了方向。
他在连廊下行走,迎面撞见廊下不远处,他的铁甲侍卫正蹲下身,递去了一把雨伞给身旁坐着的女修。
那女修说过,她叫带浅枝,是金阙府弟子。
细雨霏霏,蜘蛛丝似的织在天地间。她的发丝安静地垂落在肩头上,她顺着声音侧脸看向雨伞,一双眼似笑非笑。
殷神扬仿佛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
城主府的曲折回廊外,有个身穿红衣的姑娘与人站在伞下。她忽然听见回廊另一头人声的动静,回头往这里一望。
“殷神扬!”
一道欣喜的声音,就直穿过雨丝,飞入他的耳廓中。
红衣姑娘毫不犹豫地把伞推还给身边人,冒雨走出油纸伞外,她甚至忘了避雨需要重新走回廊下。
她掀开头巾一角,权当作是挡雨,就在雨中直奔他而跑来。
殷神扬身后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她飞快到跟前,又直呼了一声:“殷神扬。”
底下人急忙小心说话:“桑桑姑娘来自草原,可能还不太懂城主府的规矩。”
雨水几乎浸湿了她额发,染深了她裙摆边。
桑桑什么也不顾上,雨珠从发间滴落,顺着肌肤滑落在鼻梁上。她动了动鼻子,拿袖口拭去脸上的雨水。
一开口又是:“殷神扬,我可没偷懒。你不知道雨下得有多大,原先我还打算冒雨练习。后面实在是练不下去了,才从演武场出来。”
“我知道雨下得很大。”他等她说完,便轻轻地说道。
她像是没听见他在说话,着急又说:“虽然能得空休息一天,可我不喜欢下雨。”她生怕他发现她心里的快乐,还在他面前跟他保证,“明日我会加紧练回来的,你放心……”
她喋喋不休,瞅见殷神扬的扈从跪在一旁,询问:“借我一把伞吧。”
他从扈从那取来雨伞,亲手递了过去。
倏忽一瞬,殷神扬手里就空了。
那道人影早如破茧之蝶似的,旋起脚尖,一溜烟撑伞跑进雨幕里。
又雨中说出那声迟来的——“谢啦。”
后面那群侍奉殷神扬的人,试着一问:“城主,我们还去演武场吗?”
殷神扬磋磨了一下右手拇指,垂眼说:“去查下,方才那名侍卫,是否擅离职守。”
底下人拿捏不准他的脾气,只好硬着头皮多问一句:“如果真有疏忽,该如何处置。”
殷神扬语调没变,不紧不慢地说:“该罚当罚。”
第4章
“城主!城主!”
殷神扬仍立于廊下,只不过早已不是十年前,这也不是城主府。
铁甲侍卫匆匆从客栈门外狂奔而来,应该是刚下马,连马鞭也来不及放下。
“城主,有桑桑圣女的消息了!”
坐在廊下的带浅枝险些身子一歪,要栽倒到外面去。
原来殷大城主屈尊降贵,待在这间小客栈,就是在等这个消息啊。看把传递消息的小侍卫给激动的,都像是要热泪盈眶。
侍卫已然单膝跪至殷神扬身前,又心潮澎湃着重复一遍。
而殷神扬似乎充耳未闻,反把目光移到廊前给带浅枝送伞的侍卫身上,瞥了一瞬后,又投注于带浅枝。眉目之间,似乎被什么给触动了。
递消息的侍卫很是不解,这不是城主一直在寻找的线索吗,他再次禀明道:“已有当年谋害桑桑圣女元凶的下落!”
殷神扬这才看回面前跪着的人,吩咐道:“带我去。”
他从带浅枝身边走过,黑袍衣袂随风而动,她忙不迭地乖巧施礼。殷神扬却是目不斜移,眼瞳里一片黑沉凌厉,高傲清冷的很。
带浅枝拱手作揖的身子下,笑意更深了。
直到他随人走到面前大堂,店里的伙计正在收拾不久前客人们吃剩下的碗筷。
来查案的新月城侍卫,都是在客栈用的早饭,收拾起来自然要费些功夫。
领路的侍卫疑惑万分,城主为何要停下来耽搁时间,去看几个人在那拾掇吃完的面碗,明明圣女的下落才是当务之急啊,城主不是一直记挂着么。
收拾的伙计,边忙碌边和人闲聊:“好家伙,是谁不吃香菜也不提前说一声。全给拣到桌上了。”
旁人也是一笑:“就是你早上想献殷勤的那位女仙师呗。你还特意给人添了那么多香菜,我就没见过这么不爱碰香菜的人。女仙师可是皱着眉头拣了好久,我看她连碗里的面条都不肯多吃。”
“嗐,我哪知道啊。”
西洲人喜食辛味佐料,默认大早上的面汤里,是要夹上美美一大筷香菜。
两人片刻后才意识到,一身黑服的殷神扬就站在那听他们说话。
随即慌忙行礼。
却听殷神扬开口问道:“你们说的,是那位金阙府女弟子吗?”
献殷勤的伙计明显一愣,接着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转瞬殷神扬迎着风雨出门跨马而去,两位伙计皆是满脸莫名不解,只望见随行的铁甲骑卫,马蹄飞溅泥点无数,眨眼间不见踪迹。
不久后雨势渐收,有停雨的迹象。
带浅枝与另一位即将同行的女修,一道来到大堂。
店家招呼着伙计们忙前忙后,把店内破损泛黄的告示,全都换成新的。
同行女修插了一嘴:“贴了也是白贴。”
店家洋洋得意:“这可是城主亲自吩咐下来的。”
带浅枝听闻,正欲打伞的动作一顿,回头缓缓又朝那告示看了一眼。
昨日被人弄脏的那张告示,早就换成了一张新的,正儿八经地贴在原处。
也该说告辞了。她被宗门委派的任务只不过是件琐事,等回到东洲,她就再也无需再管什么桑桑圣女,只用继续苟着做她的带浅枝就好,乐得逍遥快活。
用上几张神行符,带浅枝一行四人在雨停后不多久,就飞驰到达镇上。
这座小镇离新月城很近,又因快赶上举办簪花竞秀的日子,整个镇子街面上,赫然一副市井繁华的景象。
一来到大街,女修士偏要去一家脂粉铺子光顾,说是有预定好的东西,今日要取。
侍卫不方便跟着。
带浅枝与女修一道进去,又被她神神秘秘拉进店铺内的小隔间,只见她和守在隔间前的仆役,对了句暗语。
仆役挑开幕帘后,恭请她们进入另一方新天地。
“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来过。”同行女修笑嘻嘻问带浅枝,“你们东洲有这样的好地方吗?”
谁能想到穿过一个小隔间,里面的堂屋竟比前面的店铺还大,装饰布局精巧,客人也比前铺里看胭脂的客人多上许多,几乎可以说是站得满满当当。
尽数全是妙龄女子,拥簇着彼此相看手中的画卷。
卖画的地方,何曾如此受欢迎?
带浅枝难免好奇:“她们是在看画像?”
女修悄悄凑上来:“我跟你说,这里卖的人像图全是玄门仙家中,人品贵重且相貌俱佳的男仙师。”
女修的话语意味深长:“道友还可以买到殷城主的画像呢……只不过要看运气。”
好家伙,难怪要如此隐蔽。在这临近新月城的地方,要是让那位城主大人知道,有人暗地里在流通他的人物画像。那肯定是跟老学究查到学生偷看禁书,要被气晕啊。
带浅枝只想说,干得漂亮!
带浅枝轻轻掩面而笑:“还有哪些男修的画像可以买呀。”
刚说完,那边有位女客兴奋万分,高呼着:“我买到白衣佛奴的画像了!”
此话引发的动静不小,人群立马朝女客蜂拥而来,都想争相一睹身穿一袭白衣的佛奴法师风采。
只因话本里寥寥数笔,写他是白衣月下僧,垂目似菩萨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
带浅枝异常能理解这种心情,就跟她当初抽到SSR卡时一模一样。
“你要是也想买佛奴的画像,得看运气。”女修指着那张正被人围观欣羡的画卷说道。
带浅枝疑惑:“还要看运气?”
“是的,是的。”女修拉着带浅枝的手,领到售卖画卷的柜台前,“画卷以画中人物为品级,有金玉木石之分。金玉品级的画卷,在被买下拆开前,谁也不知里面画的是谁。”
女修附耳告知带浅枝,说是画卷其实是有人用留影珠,悄悄把人物拓下,再找来善于作画的修士将人像移到画布上,加以修缮,添上背景。
栩栩如生的很。
这不就是现代商业概念拆盲盒嘛,带浅枝兴致勃勃。
女修又补充了价格,金玉画卷五两金一张。
带浅枝摸了摸钱袋问道:“金玉画卷中,都有谁。”
女修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金玉中居首位者,自然是我们的殷城主与白衣僧佛奴。只不过……”她话音一转,“店家说,今日新品中会出一幅神仙之姿的东洲人物。仅此一幅,气质样貌绝不输那两位。”
“那给我来一张吧。”带浅枝心疼小钱钱,打算先试试手气。她倒是不指望买到殷神扬和佛奴的画像,就是好奇这天下间,还有哪位称得上神仙之姿。
同行的女修则是要豪爽许多,开口便叫店家拿出二十张金玉画像,一看就是冲动消费的老顾客。
女修连拆二十幅画卷,里面也有张佛奴的人物像,只不过是幅单独画像什么背景也没有,远比不上月下白衣来的有意境。
“唉,算是不错了。”女修叹气宽慰自己,“不能算亏,还小赚一笔。”
带浅枝忽然意识到,盲盒里开出稀有极品,是可以卖钱的啊。
她正想着,那位买得白衣佛奴图的女客,当场就把画卷转手交易了出去。带浅枝从旁听得,是一千金的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