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霁见此,又朝春深道:“我同三奶奶还有事,这两个丫头便先给你看管着,之后再给三奶奶发落吧。”说罢也不等人应声便领了周樱樱离去。
第66章 发落
夫妻二人回到里间坐下,周樱樱便问道:“三爷……你怎地会来?”
韩光霁见她神情恹恹,知她心里不痛快,便把人揽进怀里哄道:“是留春过来通风报讯的……你教的丫头自然也有几分机灵,”他说罢见周樱樱还是没搭话,又道,“那春浓既起了歪心,撵出去便是,这不过小事一件,也值当你这般伤怀?”
此时韩光霁才听得周樱樱低声问:“撵出去?送去庄子上吗?”
韩光霁闻言一笑,“我就知道你心软,舍不得把人发卖。其实在我京郊那庄子上待着,除却月例少些,倒是比在府里更自在。”
周樱樱一听“发卖”这事,心中不禁猛然一跳——毕竟她骨子里并非古人,对买卖人口的事还是很抵触的。这可不是现代,工作做得不顺心或是惹了上司不满,换个工作便是。于仆婢而言,换个工作便是换个主子,自己是生是死都是握在一个陌生人手里。
武安侯府家风算得清正,待下人也颇宽厚。周樱樱却曾听说过外头有把仆婢打杀的。虽说律例有禁止打杀奴仆,可一个下人死了,谁有本事为他出头,谁又敢为他出头?
思及此,周樱樱便摇头道:“不发卖的。”
韩光霁见她仍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便道:“我知道,这件事你做主便是了。说起来,这回我也办错了事。早先我的药方子外泄,我便有些疑心是月桂所为。今日看她如此作为,怕是差不离了。”这般说罢,又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可见人人都有看错人的时候,你也不必耿耿于怀。”
周樱樱知他是有意哄自己,遂伸手回抱了他,“是,知道有人陪我一道犯错,心里便没那么难受了,”接着又打起精神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月桂?”
“我去问她几句话,之后再定夺。”
周樱樱点头应了,夫妻二人便分头问话去了。她把话传下去,春深便领了春浓入外间。此时屋里只得周樱樱并二春,春浓一上来便到周樱樱跟前跪下。
因春浓不敢抬头,周樱樱便道:“你抬起头来。”
春浓应声抬首,只见她双眼红肿,可知方才已是狠狠哭过一场。
周樱樱见此,叹了一息,“春浓……那袍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立在一旁的春深也是哭红了双眼,眼下见春浓讷讷不敢言,忙道:“奶奶一向待我们宽厚,她问你话,你老实答了便是,可不能有半点欺瞒了……”
春浓听了,朝春深看了一眼,终是开口道:“奶奶,奴婢虽没故意私藏三爷的袍子,可﹑可奴婢确是起了歪心,才会着了小人的道……”
“这事你仔细说来听听。”
春浓听后低声道:“那月桂原来也负责打理三爷的衣裳,奴婢便不时向她讨教。一来二去,奴婢与她便熟稔起来。因她瞧出了奴婢的心思便说道要教奴婢绣一个三爷喜欢的花样……好﹑好讨他欢心。”她说着抬眼看了看周樱樱,见她不喜不怒,反倒瞧不出她的心思,心中愈发惴惴不安。
周樱樱见此,只道:“你接着说。”
春浓听了,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月桂说那花样是她从前绣的,就绣在一件袍子的衣领上。然而时隔多年,她已忘了些细节……因此便让奴婢把那袍子寻来,她仔细钻研后再教奴婢。”
春浓本就负责打理周韩二人的衣裳,要寻件袍子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接下来月桂便瞧准了时机在外人跟前把这事揭开来,好教周樱樱没了面子,更甚者叫他们夫妻二人生了隔阂。幸亏留春机灵向韩光霁报信,这事才轻易化解了。
春深见周樱樱不发一言,心中一急,也跪在春浓身旁道:“奶奶,春浓这回犯了大错,险些丢了奶奶的脸面……奴婢只求奶奶念在春浓侍候多年的份上,饶她一回。”她说着忙拉了春浓一同朝周樱樱叩了几个头。
周樱樱见了心中一紧,忙道:“别叩了。”
春深与春浓俱是周府的家生子,二人一同长大,说是情同姊妹也不为过。春深要不为春浓求情反倒教周樱樱意外。只她见着二人跪在她跟前叩头,心里却是莫名的一阵难过。也是她运道好,穿越过来便成了武安侯府的三奶奶。要是她也成了个丫环,谁知今日跪在地上向人求饶的是不是她?
周樱樱思来想去,只觉春浓起了歪心被人当筏子使故然有错。然而自己早不听韩光霁劝说,未对她们多加约束才使她有了这些心思,自己也是有错的。她沉吟半晌,良久才道:“你们都起来说话吧。”
然而二春听了却仍是跪着不敢起来。
周樱樱见此也不再多劝,朝春浓道:“方才三爷已当众说了,是他自个扯坏了袍子让你修补的……固此也没有什么私藏袍子的事,”二春听了这话俱是脸上一喜,然而接着又听得周樱樱道,“只我上回不是挑了些礼物要送返登州么?可我怕外人做事粗疏,倘若不小心碰坏磕损便不美了。春浓,你便随行一道返回登州,回到周府代我好好侍候母亲,暂且不必回来了。”
二春本都是机灵的人,听了这话便知周樱樱这是寻了个体面的由头把春浓送走。她们最怕的不过是被人发卖了,如今虽是被送走,但能返还周府与亲人团聚倒不是什么坏事。
春浓闻言,原来提着的心总算落下了,此时眼泪不禁又掉了下来,哽咽道:“奴婢谢过奶奶恩典,奴婢回到周府定会尽心侍候夫人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奴仆】
之前看过关于古人是否可以打杀﹑发卖奴婢的讨论。其实这得视乎在哪一个年代。一般小说为了加强剧情张力,或者一些刻板印象使然,奴仆大多没有什么人身自由。这比较接近唐代奴仆的处境。虽然唐朝民风开放,女性社会地位较高,可唐朝同时也是特别注重社会阶级的一个时代。而这些也和当时的政治环境有关。唐朝仕族势大,作为既得利益者以及社会决策者,他们当然会尽可能保护自己的利益。因此唐朝是有“贱藉”存在的,他们仅为主人的财产,没有人身自由。唐代虽然有律例禁止主人打杀奴婢,但奴婢伤主是死刑,而主人杀奴婢则处以杖刑或服役。虽然法律是客观存在,可执法能不能确实进行又是另一个问题。
及至宋朝,行君主中央集权,有意眨抑仕族。这个时候的奴仆不再是“贱民”,他们之于主子成了一种合约性的雇佣关系。
这文里的奴仆设定比较接近于前者。我个人觉得春浓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身于一个社会地位流动性极低的时代,婚姻是少数可以改变这种社会地位的手段之一。再者她原来的身份就是妾侍的备选,而韩三的条件本就优秀,在诸多条件加成之下,她对韩光霁动心并不是完全无理的。当然我也能理解在第三视角里,很容易把她看成一个“反派”。我只是觉得春浓的思想是那个社会意识生成的产物,她并不是一个绝对意义上的“坏人”。
第67章 避讳
周樱樱方与春浓话毕,韩光霁也回到屋里。夫妻二人一见,说的竟是同一句话“问的怎样了”。周樱樱听后与韩光霁相视一笑,心中闷气忽地散了不少,接着又朝韩光霁招了招手,让他一同坐在罗汉床上。
今儿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已是误了饭点。周樱樱早便着人做了两份鸭丝汤面,一盘小笼包充当午膳。两人也不去饭厅,只在里间的罗汉床上架了张几案便将就把饭用了。
周樱樱一道吃面一道把春浓的事告诉韩光霁。韩光霁听得她要把春浓送回登州,笑道:“你想的与我差不离。”
“怎么说?”
“方才月桂已招认了,她回来闻风斋前有人私下见过她,要她想法子把院里的信儿传出去。”
周樱樱听了也不觉意外,只问道:“是许姨太太?”
韩光霁笑了笑,“月桂话里是这个意思,可却指不出证据来。她离了侯府两年,有些生人便不太认得。只那人衣着体面且出手又阔绰,她便答应了,”他说着添了只小笼包到周樱樱碗里,笑道,“单那张药方子便值二十两银子了。”
春深这些大丫环月例不过一吊钱,二十两银子相当于二十个月的月例了……有钱果然能使得鬼推磨。
周樱樱想了想又道:“许姨太太要她报信我是信的,可春浓这事却不似是她的手笔,”她说着,拿筷子敲了敲韩光霁的手背,“要我说还是“红颜祸水”,定是她自己对人起了心思,才折腾这一出想教你我生分了。”
韩光霁捱了一记敲打却并不着恼,只点头道:“事已至此,她自然把事情都推到许姨太太身上去。这其中细节却是不得而知了……只你知道我招人就好,以后还得好好守着,知道了么?”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周樱樱懒得搭他这话,哼了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月桂?”
“刚刚不是说和你想的差不离么?”
周樱樱听罢,哦了一声,说道:“你想把她送回去给夫人……可夫人管这事么?”
“她做下这等背主之事,原是想干脆把人发卖了。只她与月婵俱是母亲往日所赐,便要发卖也得通知一声。”
周樱樱想起这位侯夫人寻常都在京中的妙音庵修行,便似半个出家人,遂问道:“你要亲自去妙音庵么?”
韩光霁摇头道:“派人去传句话便是,想来她也不乐意见我。”
周樱樱听了,握了握他搭在案上的手道:“那就不去……反正你快要随圣人去行宫避暑,倒不如多陪我些。”
春浓与月桂的事这般定了,便不再在周韩二人跟前侍侯。一个是等着随行回登州,一个则是等着侯夫人发落。侯府奶奶的定例是有四个贴身丫环的,春浓下了岗,周樱樱便把留春提了上来,然而人终究是少了一个。闻风斋里的人原来大都是许姨太太拨过来的。周樱樱不想从中间提人上来顶留春原来的位置,便只得从外头买人。
是以她便着人联系了人牙子。过不几日便有牙婆领了七﹑八个小丫头过府。因武安侯府门风清正,周樱樱便能轻易瞧出好些女孩儿看着她的眼神中俱有些期待。周樱樱不敢细看,只是简单问了几句话,便从中挑了两个模样清秀,口齿略伶俐些的。
这两个丫头的卖身银不过各五两银。一个叫二丫,一个叫带金。因进了侯府,周樱樱便得给二人起个名字。这倒是考到她了。思来想去,便打算随四春之后,起个带“夏”的名字。
到了掌灯时份,韩光霁一回府,周樱樱便与他说道院里要添两个小丫头,她给人想了名字,二丫叫夏薇,带金叫夏葵。
韩光霁听了一愣,接着与周樱樱道:“夏葵甚好,只另一个名字却要改一改。”
“为何?”
这时韩光霁说道:“我母亲闺名幼薇,须得避讳。”
周樱樱听后应了,便着二丫改名为夏荷。接着又把夏荷与夏葵分别交给留春与挽春教导。留春又要教人又要接春浓的活一时间便有些忙不过来。幸而有春深在,留春才总算把事情应付过来。
因今夏要离家两个月,韩光霁便打算此前多陪周樱樱出门玩耍。这时日周如柏已到吏部就任员外郎一职,自然不能奉陪。至于谢怀悯,近来不是闭门读书便是到西市处理家中产业,已许久不曾在周樱樱跟前露面。而韩慕兰更是一直被拘在自个院中,若非得许姨太太首肯便不能出门。
待等得韩光霁休沐那日,二人便乘了马车,打算去西市一间有名的酒楼用午膳。在车里韩光霁便道:“出来玩,买什么都使得,却不能再吃街上那些个零嘴了。”
这人原来还惦记着上回的胡饼。
周樱樱虽然有些馋嘴,却也知他是惦记自己身子,便应道:“晓得了。”说着却忍不住揭了车帘,想要瞧瞧街上摆了哪些小吃摊子。只她才把车帘揭开便瞧见一张眼熟的马车在跟前经过。
“三爷,你来瞧瞧,”周樱樱说着拉了身旁的韩光霁,又指着外头那马车道,“你看那是不是侯府的马车?”
韩光霁看了一愣,接着才道:“那是父亲的马车。”
周樱樱见他神色有异,便追问:“可是有不妥之处?”
韩光霁听后先是摇了摇头,才答道:“我看那马车的方向似是……往妙音庵去的。”
周樱樱一听这话,心中暗道了声果然——这夫妻二人若真是再无来往,侯爷的院里又怎会还种着侯夫人喜欢的观音竹呢?
周樱樱按捺不住好奇心,便与韩光霁道:“三爷,我们不若悄悄跟上……看看侯爷是不是真的去妙音庵可好?”
韩光霁垂眸睇她一眼,问道:“方才是谁在喊饿?现在又不饿了?”
周樱樱听后讪笑道:“饿是饿的……可今日不弄清这事儿我怕是今晚要睡不好了,”她说着又拉了韩光霁的衣袖撒娇道,“你忍心看我睡不着觉么?”
韩光霁听罢,略想了想,终敲了车门吩咐外头的车夫悄悄跟上侯爷的马车。
第68章 争吵
周韩二人的马车一直在侯爷的马车后头跟着,直见到一条大道韩光霁方喊了停。
“到了么?”周樱樱问。
韩光霁听了,悄悄掀了车帘朝前一指,说道:“余下一条大道便直通妙音庵了,我们下车去。”
周樱樱点头应了,韩光霁便扶了人下车。周樱樱见着侯爷的身影隐没在庵门前,不其然便要跟上,这时韩光霁却拉了她的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三爷,这是去哪?”
“从正门进去怕要惊动人。我知母亲的庵堂在哪,我们绕道过去。”
周樱樱见他熟门熟路的,自然随他走。走了好一会,韩光霁才在一条死胡同前止了脚步。
此时韩光霁敲了敲那面墙,朝周樱樱道:“母亲的庵堂就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