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宵禁
韩光霁走的那个早晨,周樱樱起了个大早去送行。可因她身子重,韩光霁只让她送到院门。
这几个月以来周樱樱与他日夜相伴,一时间要把人送走,心中确实不舍。此时周樱樱心中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地劝着他出差,留在家里陪着自己不是挺好的么?
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滋味,周樱樱如今也是尝到了。
只韩光霁见着她依依不舍的模样却是心中甚甜。眼下也顾不得旁人,伸手把揽了周樱樱的肩,先答应她早去早回,又说道会勤寄家书。
临别在即,周樱樱此时后悔也是无用了,点头应了他的话便目送着他离开。
因韩光霁离了家,周如柏便多了到闻风斋走动。这日二人正在用晚膳,周樱樱便与他说道捐款赈灾的事。
周如柏听了,说道:“圣人在这要紧关头离了京中……怕是有些鹬蚌相争的意思吧。”
“哥哥这是什么意思?我前头还听说圣人新近得了位中意的娘娘。因那位畏热才不得不带了人离宫。”
周如柏闻言一笑,低声道:“傻妞!什么娘娘?不过是幌子罢了……”他说着伸手往上指了指,“上头的人最懂制衡之术……朝中上下若是一团和气,他倒要起疑心。赈灾的事复杂,牵涉的银子多,谁都想要捞一笔。圣人要是此时出手,总有些顾此失彼。让他们闹一闹,彼此消耗,他回来再主持公道不是正好么?”
周樱樱听了,回道:“这般拖着,怕是人都要被拖死了。”
周如柏听得,答道:“我晓得你打小便是软心肠,可你眼下有孕在身,切忌多思多虑,”如此说罢,忽地想起一事,又道,“白马寺似乎有派人往城外布施,你要是为着安心,也捐些银钱去白马寺好了。”
“这主意不错……只我最近不便出门,可否托哥哥把银钱送去白马寺?”
这般的要求,周如柏自是应了,又劝道:“你月份尚浅可劳累不得,院中的事便由着春深她们忙去好了。”
周樱樱听后,笑道:“哪有可忙的事?如今大事俱定,不过按规矩办事而已……倒是姨母是真不得闲。”
原来圣人离京前便行了殿试,韩光照入了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却说圣人有意提携寒门,是以高门子弟入试最多不过能得三甲。按周如柏的说法,倘韩光照非侯门子,想来得个一甲也是有机会的。
然而不论如何,中了同进士也是件喜事,既有喜事便免不得要宴客同喜。这些活儿自不然又落在了许姨太太的头上。这回周樱樱再也不怕被人拉去当壮丁,遂在院里清闲渡日,只宴客前几日便备了份厚礼予韩光照贺喜。
韩光霁离府以来,除却周如柏时常来闻风斋,那刘鹊亦会定时过府替她把平安脉。周樱樱虽觉着此人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与春深毕竟是未婚夫妻,二人婚前能多处些倒不是坏事。
如此这般,过得半个月周樱樱总算收到韩光霁头一封家书。周樱樱以前活在实时通讯的时代,如今把家书握在手,始知鱼传尺素﹑鸿雁传书是如何教人殷殷期盼。韩光霁这封信是出发不久便写下的,信上一言一语俱是对她关怀。这些啰唆的话,周樱樱早已听他亲说口说过十遍八遍……可如今得了信却又按捺不住翻来覆去地看。
只她方写好家书直要派人捎去驿站,院里的潘管事却已来寻她。这老潘便是闻风斋院里的旧人,从前也是侯夫人亲自安排的,韩光霁对他很是放心。
周樱樱见他来了跟前,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方才写了封家书,你替我派人送去给三爷。”
潘管事听了却回道:“三奶奶,有件事儿得先同你禀报。”
周樱樱知他为人向来沉稳,此时脸色却不大好看,便敛了笑意说道:“你说。”
“三奶奶,西京今儿生了些乱子。听说有流民混入了城中,光天化日之下便刧了马车……车上尚有女眷在。”
周樱樱听得,啊了一声,问道:“这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两日前。因顾着女眷名声,官家同苦主便有意把风声压着。可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且我听门房子说今儿外头又有大动静,莫不是又出事了。”
周樱樱闻言,皱紧了眉说道:“既如此……这些时日里你便把院里的人看紧,丫环媳妇俱不能出门办事,便是奴仆小厮也须得结伴同行,千万别落了单。”
潘管事应了周樱樱的话,又收好家书才告退。到了晚间,周樱樱见着周如柏自不然要问刧车之事。
周如柏闻言,回道:“是真的,听说出事的是城东陆家……被掳走的是他们家的媳妇,至今未把人寻着,怕是凶多吉少了,”他说罢沉吟半晌才又道,“妹妹,这事怕是还有手尾。城中陆续生了事,我怕混进城里的流氓比官家想的还要多……我告诉你这些也是给你提个醒。这些日子,便是白日里也不要随意在外走动。”
周樱樱颔首应了,又把今儿吩咐潘管事的话说予周如柏知。周如柏听罢也觉得这般安排甚好。
只周樱樱尚未安心,又与他道:“哥哥,要不我们再多招几个护院过来好不?”
周如柏怕她忧心影响了身子,立时道:“好,这事由我来办便是。”
然而人同此心,西京一出事,镖局武行的行情立时上涨。且周如柏在西京人脉本就少些,后来还是托了谢怀悯才寻得七八个孔武有力的护院回来。
原来闻风斋以外的人还觉着这位三奶奶经不住风浪,才出了点事便急急往外招人。然而就在护院到了侯府的第二日,朝廷便贴了公示,说道京中有贼人作乱,往后城中要实施宵禁。
第81章 未卜
不过是一群食不裹腹的流民竟把繁华的西京闹得家家户户三更至而不敢灭灯,这事儿确实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原先武安侯府的人还觉着周樱樱大惊小怪,如今府中却都随了她的规矩,丫环媳妇不得出门,小厮仆役外出办事也得结伴而行。
留春知了这事便笑着与周樱樱道:“奶奶这会是早着先机……你不如说说看,这宵禁什么时候才到头?”
周樱樱闻言,笑道:“我哪有这等本事?你要知道还不如同老潘打听打听,”她说着,似是想到什么,忽然又叹了一息,“这乱子不平……连家书也慢了。也不知道三爷在外头是否平安?”
一旁的春深听了,忙劝道:“三爷随圣人出行,同行俱是精兵良将,奶奶大可不必忧心。”
周樱樱听得便点头应了。
她刚诊出身孕时已怀了月余,如今快有两个月了。只她这胎怀得不错,只是爱困爱吃,倒没旁的不爽利。此时同二春说了阵闲话,她眼皮子又开始打架了。春深见了,便扶了人回里间歇息。
因睡前贪嘴,多吃了些糕点,周樱樱睡得迷迷糊糊便渴醒了。人方转醒便听得外间传来细碎人声。
周樱樱本想唤人端来茶水,然而一时喉间滞涩,竟未发出声音来。此时忽地听得春深的声音道:“……如此,可别让奶奶知晓教她忧心。”
春深语毕,留春便接话道:“只事情闹成这般,我们能瞒多久?”
“反正能瞒一刻算一刻吧。”
周樱樱听了,立时哑着声音唤了声春深。
二春入得里间,问道:“奶奶可是要茶水?”
“嗯。”
周樱樱被留春侍候着喝了水,润了嗓子才问道:“你们方才说的话我听见了。这样的大事你们怎能瞒我?”
其实周樱樱刚刚只听了个结尾,这话不过是唬她。
春深闻言悄悄朝留春打了个眼色。然而留春未曾察觉,倒是把周樱樱的话信了个十足,立时垂头道:“奶奶恕罪。”
二春之中还是留春心眼浅些,周樱樱见此又追问她:“这事情始末,你仔细说与我听。”
春深见周樱樱话已摆在这了,只得收了眼神道:“奶奶,这事还是由奴婢来回话吧……原来城东陆家出事之后,又有人家的马车被刧。前两日,白纸巷的刘家遭了贼人洗刧,还有女眷被掳了……”
周樱樱听后,啊了一声,“白纸巷……离侯府也不远啊?”
“正是如此……我们才不敢告诉奶奶。”
一旁的留春听得,忙搭腔道:“奶奶,这是大少爷下的令。不然我们也不敢瞒着你……”
四春怵周如柏,周樱樱向来知晓,此时只叹道:“你们为我好我是晓得的,”如此说着,想了想又问,“西京守卫森然,那些个流民想来也是乌合之众,怎地害了这么多人还未能结案?”
春深听得,回道:“奴婢也只得知个梗概而已……只侯爷已调了些人马守着侯府,奶奶倒是不必忧心。”
提起侯爷,周樱樱便想起那在妙音庵修行的侯夫人,“……也不知那些恶人会否打佛门主意?”
留春晓得她想起侯夫人遂回道:“听说外头一出事,侯爷便亲自去妙音庵打算把夫人接回府……可是夫人不愿意。”
周樱樱听得,只道:“她脾性本就如此……只望这乱事早日平息,家中人个个平安。”
待到掌灯时份,周樱樱早早便在正屋里等着周如柏上门。
周如柏一入门见她精神有些不济,问道:“怎么了?昨夜没歇好?”
周樱樱闻言,摇首道:“我没事。哥哥,我有事问你。京中眼下情况到底怎样了?”
周如柏听得此话,眉头一皱,眼刀子便往二春身上飞。
周樱樱见此,忙道:“是我自个偷听来了,你怪她们作何?”只她怕二春在周如柏跟前不自在,又把人屏退了。
待人走后,周樱樱便道:“她们都是我贴身的人,我如今身子不便正是用人的时候,你可不能背着我偷偷罚她们!”
周如柏闻言,叹道:“几句话也守不住,罚又有何用?徒惹你心烦罢了。”
因这时日以来,兄妹二人多有亲近,周樱樱便扯了扯他袖子撤娇道:“哥哥还是把实话说予我知吧……总好过我胡思乱想更是伤神。”
周樱樱听周如柏说的和春深差不离,便问他:“这些匪徒行事猖狂,难道官家半点蛛丝马迹也拿不住?”
周如柏回道:“怎会拿不住?就白纸巷那回,官家当场便斩杀了几个恶贼……只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前头当马前卒的人除了捱饿是什么都不怕了,虽说本是些乌合之众,但凭着那胆气也教官家折损了些人马。”
周如柏且听闻有个贼人说道,吃过些山珍海错,睡过漂亮的女人总比凭白饿死来得值当。只这些话他自然不会说予周樱樱知晓。
“狗急了还会跳墙……何况是人呢?”周樱樱说着,想到周如柏方才说“前头的马前卒”,不觉间问道,“难道这些人背后竟是有人指使?”
周如柏听了,点头道:“这乱子是从华州而起的……去年华州因水祸死伤者众,圣人自然要寻当地官员问罪。据说当地一个长史被推了出来顶罪。如今这帮乱民的头头便是那长史的儿子。”
“这﹑这不是官逼民反么……哥哥,你说要是官家去招降,那长史的儿子会不会降?”
“亏你想出这般主意来,”周如柏说着却是摇了摇头,“先不说圣人眼下不在宫中,这主意没人拿得住。且这帮贼人害的俱是大户人家,若要招降他们第一个便要反对……如今这梁子是结下了。”
因提起圣人,周樱樱又问道:“西京眼下这般情形,圣人也该提早回程主持大局了吧?”
周如柏听得颔首道:“听说圣人是有这个意思……只现在为了防贼,城门紧闭,书信往来便慢了些。再过几日,约莫便有消息了吧。”
周樱樱听了这话,便日日等着韩光霁的家书。然而过得三四日仍是毫无动静。又过了几天周樱樱才又得了消息,说道圣人在回京途中遭了贼人暗算,幸而一位中郎将替圣人挡了一箭,圣人方得以脱险。虽说贼人当场便伏诛,可他使的箭却淬了毒,挡箭之人眼下便是生死未卜。而这位中郎将便是韩光霁。
第82章 兄弟
韩光霁的消息是老潘传回来的,那时正是晌午。据说昨晚半夜时份,侯爷便先得了信儿。周樱樱听得,一时只觉心乱如麻,腹间更是阵阵抽痛。
一旁侍候的春深见她脸色煞白,忙把她扶着坐下,“奶奶别急,侯爷既已知晓,定然在想法子了。况且,那事情的仔细还没清楚。三爷武艺非凡,说不准只是轻伤,你可别先把自个急坏了。”
这个时辰侯爷与周如柏皆未返家,周樱樱又没旁的路子,只得在家中守着。周樱樱等得心焦,偏偏这阵子都早早回家的周如柏却是迟迟未归。二春见她坐立难安的样子,又劝她把饭用了。
周樱樱虽然没有胃口,但心中总归惦着肚子那个,遂命人做了红枣粥予她。才把晚膳草草用了,外头便传来人声,周如柏总算回来了。
周樱樱见此,忙上前迎他,喊道:“哥哥。”
二人回到屋里,周如柏便问:“三爷的事你知道了?”
“知了,三爷眼下如何你快说予我听。”
原来今日周如柏晚归便是同侯爷为了韩光霁的事周旋。前些时候,行宫中的圣人得知西京出了乱子,便决定提前回京。只半途上却遭恶贼突袭,韩光霁以身作盾为圣人挡了一箭,因而中了毒,听说当下便是昏迷未醒。待把恶贼除了,禁军便决定先把圣人护送回京。至于韩光霁的伤颇为凶险,暂且移动不得,圣人便留了两名随行的御医以及一些兵马护着他。
周樱樱听至此,立时道:“哥哥,我们派人把三爷接回京不成吗?”
周如柏闻言,回道:“我和侯爷自然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城中有流民作乱,官家已明令封城,外面的人虽然进不来,里面的人也轻易出不去。今儿我回来晚了便是同侯爷在宫中想法子劝人把城门开了,让我们把韩三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