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舒乐这行礼,真是叫人一亮,按说她市井出身,整个人举止间却自然带几分矜贵。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赋卓绝,手艺又精湛,眼眸里也含着一股子少年人的傲气。
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倒有几分她自己早年的影子。
太后眼里含了赞许,赐她入座,原本还打算交谈几句,将她考量一番,看看是否合适留在宫里,现在见了这一面,当即觉得很是合眼缘,有心留她,便和蔼笑道:“哀家尝了你做的那碗羹,口感层次丰富,味道也是绝佳,解了哀家的燃眉之急。”
“哀家看,舒小娘子不如来御膳房做事。舒小娘子可有什么难处?”
舒乐忍不住挑眉,她原本是做好了应对太后考察的准备,谁成想,太后好像比她还着急的样子。
不过想想也不难理解,她对太后的事迹也是有所耳闻,太后可是能让先帝带着吃遍天下的顶级吃货。燃眉之急一出来,资深吃货的心态无疑了。这一点上,太后与自己也算同道中人。
她反应很快,当即行礼答应,“多谢太后抬爱,臣女愿意。”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系统的声音:
“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二,请看金山!”
美好生活的语气十分激昂,舒乐猛然眯眼,猝不及防被金光闪得脑仁眼睛都疼,忍不住拿袖子抹了把泪。
舒乐答应得干脆,太后许久未曾见到反应跟她这样合拍的小友,忍不住将舒乐引为知己,见舒乐竟然真情流露地流下泪来,心中更是感动,顿觉相见恨晚。
太后扶着舒乐,笑眼也有些湿润,道:“舒小娘子不必如此,往后来日方长。”
舒乐不知道太后脑补了些什么,眼睛疼得厉害,她尝试着睁开眼,这殿内的金光更是闪得她刺痛不已,她只好捂着眼睛,闷闷应声,“多谢太后隆恩。”
太后听着她瓮声瓮气的声音,忍不住握了握她的手,目光更慈爱了,“去吧,回去将家里的事安顿好,明日福子便接你进宫。”
舒乐眯着泪眼,朝太后躬身作揖,这才捂着眼睛退下,回过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桌角,她道了歉意,跟着福子往外走。
太后看着那跌跌撞撞的背影,欣慰一笑,连离开都是哭得不成样子,真是性情中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既然舒小友这般重情义,她也不得亏待了人家。随即叫拂绿拟定了价值不菲的赏单,让宫人送到家去。
舒乐并不知道这一切,她刚出了景仁宫,整个人都还有几分恍惚。本来以为达成了这个目标之后她应该大喜过望,可到现在,面对这满眼的金光,她都还没有实感。
就是眼睛刺得生疼。
唉,可能这就是有钱人的苦恼吧。
舒乐又揉了揉眼睛,不一会儿,就被人拦住了。
刚才本来是太后宫中的红霞送她出来,红霞半路说肚子疼,去茅房了,留她在这等着。所以她身边一个人也没有。
只听那人语气极其嚣张,“大胆!见到三皇子为何不行礼?”
舒乐一听到三皇子,就知道自己是碰到不好相与的主儿了。
三皇子苏璋的生母沈贵妃,是沈相的嫡长女,也就是她以前的大姐,按辈分,苏璋要管她叫声姨母。不过虽然是姨母,舒乐也只比苏璋大了三岁。年纪相仿,性子又都是跋扈骄纵、不肯退让,因此苏璋和她结下不小的梁子。
记得有一回,苏璋就是成心欺负她,将沈贵妃赠她的玉佩抢走,又借着皇子的身份压她,她一怒之下撸袖子和苏璋打了起来,这一打,她才发现苏璋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叫得比谁都响,实际上动起手来却是个没种的,她手指头都还没碰到人呢,苏璋就抱着玉佩哇哇大哭起来。
舒乐见他哭了,也就没动手,把玉佩从他手里薅走就扬长而去,但自此也和苏璋结下了梁子。
重见故人,如今身份转变,苏璋照旧是他高高在上的三皇子,舒乐却成了一介草民。不过活了三世了,她脾性也改了不少,该低头还是要低头的,毕竟这个三皇子,其实也活不长,她只要苟住,比三皇子活得长,不就赢了吗?
舒乐将衣袖从眼眶挪开,低着头行礼,那个奴才嫌她慢吞吞地,骂道:“没吃饭啊?我看你是对皇子不敬!”
苏璋是个色厉内荏的主儿,而他身边这个小林子更是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当年她要动手打苏璋的时候,还不是缩得鹌鹑一样。
舒乐也不抬头,低低地应声,“臣女不敢。”
那道身影袅袅婷婷,曲线玲珑,声音清澈如泉响,一击一击的,将人心都要轻轻敲酥了。苏璋顿时就有几分心猿意马,他声音黏糊糊地道:“哦?臣女?是哪家的娘子,抬起头来,叫本宫瞧瞧。”
皇子的要求,舒乐不能拒绝,她缓缓抬起了头,眼神对上的一刹那,苏璋肉眼可见地肩膀一颤,满脸菜色。
“你你你……”苏璋被吓得不轻,那一眼叫他猛然想起来当年挨揍的时候,确切地说,是他差点挨了揍,他丝毫不怀疑,当年舒乐要是出手,能将他直接打死。
但苏璋很快反应过来,如今不同了,当年她是相府嫡出的女儿,是他小姨母,现在她只是个一文不值的穷百姓。他不信,她还敢怎样。
悬殊的权力压制让他有了不少安全感,转念又有几分生气,气他自己竟然在她面前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他生出几分作恶的心思,要从前吃过的苦头一并还回去。
第38章 冷梅香韵
舒乐捕捉到了苏璋眼里的神色变化,心念一动,立刻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她稳了稳心神,敛去锋芒,不动声色地依着宫中的规矩行礼,“见过三皇子。”
“哎呀呀,本宫说是谁,这不是小姨母么?”苏璋大摇大摆走过来,操着一口公鸭嗓佯作惊讶,一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瞧本宫这记性,差点忘了,你是个冒牌货,跟人私通,早被相府赶出去了。本宫真正的小姨母,是前些日子才回相府的真千金。”
“我的过,我的过,你瞧,这鱼眼睛,怎么能和珍珠相比,我可真是糊涂了。”苏璋说着羞辱的话,抚掌笑起来,他时刻注意着舒乐的神色变化,他真想看看,骄矜小霸王在他跟前恼怒却又不敢发作的样子,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半晌,舒乐轻轻笑了起来,那笑若春风拂过湖面,清凌凌的声音抚得人心尖微动,“许久不见,三皇子文采卓然了不少。”
明明是称得上柔美温顺的一笑,却令苏璋一口气哽在喉头。
苏璋的不学无术,当年在太学里是出了名的,这样的话对他来说可不是夸奖。
这笑落在苏璋眼里,不仅仅是讽刺,更添了几分高高在上意味。
他陡然烦躁,一把掐过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眼睛锐利得发红,“今时不同往日了,沈韵宁,瞧不起本宫?”
舒乐语气淡了下去,恭谨得恰如其分,凤眼里丝毫没有畏惧和闪躲,“臣女不敢。”
苏璋见她神情丝毫不为所动,顿时火冒三丈,几欲发狂,“你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破鞋烂货,凭什么敢这样对我?”
她怎么还能够无动于衷?
苏璋被这淡漠倨傲的神情深深地戳中了痛处。
沈韵宁打小就瞧不起他,尤其是玉佩那件事之后,不仅她,连官贵子弟们都暗中嗤笑他,说他是窝囊废,是生在龙窝的虫子。
母妃训斥他,说他怎么如此没有胆识,她沈家教不出这样懦弱的儿子,堂堂男儿竟然被一个女子吓哭。父皇更是因为见到他哭骂他废物,罚他在太庙面壁思过了整整一个月。
他自小怕鬼,那一个月,他天天面对着祖宗的牌位,心惊胆战,夜夜都被噩梦惊醒。天知道那一个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所以,当他知道沈韵宁被抓住和人通奸的时候,他根本不在乎那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巴不得把她那颗高傲的头按进泥地里才痛快。
现在,她命比草贱,也敢在他面前露出那种神情?
“你这样阴沟里的臭虫,贱命一条,就应该死在乱葬岗上,被野狗啃干净。”
舒乐看出了苏璋眼底涌动的疯狂,心底一沉,弧度精致的凤眸敛了敛,几乎是顷刻之间就已经做好了决断。
“系统,我要一把刀。”
“美好生活系统没有人身保护机制,只能提供金钱交易。”
“我要一把刀。”是不容动摇的语气。
几乎与此同时,舒乐的脖子被一把掐住,这股力道极大,她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在往外突,脖颈也是火辣辣地疼,外界的声音变得混杂。
“如果宿主直接造成书中角色死亡,可能会面临主机剥离系统,宿主会彻底死亡。请宿主三思。”
再死一次?
窒息感逐渐蔓延上来,眼前也开始发黑,上一世的一幕幕如走马灯一般开始浮现,那时候那个世界多小啊,她讨好忍让做小伏低,一生也不过在厅堂之间辗转,每天做的事也都是跟其他的女人们争宠。
她害怕自己去面对世界的变数,所以甘心被男人金尊玉贵地养起来,像被豢养的鸟儿。可是最后连死都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如今她已经脱离了债台高筑的苦海,一步一步为自己和舒长贵经营了一个家。
一个人若是知道世界之大,知道了自己有了改变局面的能力,便不肯再轻易将这样的权利交还回去了。
所以,这一次就算是死,也只能由她自己决定。
“我要一把,金子做的刀。”
……
承乾殿。
鎏金刻龙的殿柱映出点点光华,帝王端坐在宝座之上,殿下相对的案前,端坐着他的太子。
一个端肃,一个清冷。两张肖似的面容,俱是龙章凤姿,只不过皇帝面上已显老态,相比之下,苏琰正是意气少年时。
竹简相碰的声音打破了殿内沉默的气氛,皇帝缓缓展开手中的折子,不紧不慢地开了口,“番邦王子出使我周朝,三日后达,此事你可知道了?”
番邦人骁勇善战,民风跋扈,过去十年间周朝与之交战每每落得下风,国界已退行近百里,只能据度月山为守关。纵使如此,边界居民仍然常常受到番邦袭扰,原本繁荣的商贸之路也多被番邦匪徒所截。
度月山已经是皇帝的一块心病。
“儿臣知道。”
皇帝进一步试探他的想法,“你当如何?”
苏琰道:“番邦近来生变,拓跋宇对哥哥取而代之,新王继位,如今国祚尚且不稳,后部还有大漠氏族虎视眈眈,来此只能是求和。而度月山我部近二年屯粮练兵,关将军数次击退番人袭扰,番邦大军锐气受挫,就算他们来势汹汹,也不足为惧。”
他的声音平淡地没有丝毫波澜,举手投足已是帝王风范。
皇帝眼里不禁泛起了光。
不足为惧,这是他多少年也不敢说出的话。
看着他清冷无波的面庞,竟然自觉时光催人老,忍不住对他年少当时生出几分艳羡。
当年番邦强盛之时,周朝不得已只能派公主和亲,他还记得自己也是苏琰这般年纪,只能眼睁睁地看胞妹明珠公主远嫁番邦。后来她病死异乡,成了皇帝心中不可磨灭的憾痛。
这十年间,周朝隐忍蛰伏,等的就是这一句不足为惧。
他心里知道,太子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以边关如今的兵力,确可与之一战。
皇帝微微掩唇咳了两声,竟有几分风卷残烛的光景,他道:“你既已然明了时局,那此次接应使臣之事,就交由你去办吧。两国如何交政尽由你把控,时局之变的后果,也尽由你来承担。”
他仍不忘嘱咐一句,“不过,若两国真的交战,终究还是有几分冒险,毕竟国库尚未到足以供应长期用兵的地步。”
皇帝的身体已经每况愈下,这番话彻底把周朝交到苏琰的手上,就是交代身后事了。
苏琰眼眸无波,没有丝毫动容,只淡淡道:“儿臣听命。”
皇帝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情,有几分欣慰,转瞬却又有几分颓然。
他曾经弃他于雪地中不顾,但如今堪能掌握国祚的,却只有他这一个儿子。
帝王之家,父子情分淡薄,也该当如此。只是苏琰比他想得要更加无情。
苏琰领命后,起身告退,冷香在殿内慢慢散尽。
皇帝瞧着他的挺拔如修竹的背影,忍不住轻轻叹一声,是他亲手将他塑造成了这个样子。
他的太子,确实成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帝王,但是也彻底成了一个冷漠的孤家寡人。然而真正的寂寞之路还漫漫无期。
苏琰离开了承乾殿,远远地看了一眼朱红宫墙上的琉璃瓦片,不禁出神。
整个周朝未来时局走向都交到了他的手里,皇帝的身体,看来是真的不好了。
他会让他看着,周朝是如何在自己的手里延续国祚的。
直到侍书在身后提醒,苏琰才收回视线,拔腿往宫门外去。
苏琰回宫的时候特地叫暗两给他带了一份咸蛋黄豆腐羹,太后前几日染了风寒,早就听拂绿姑姑说她抱怨口淡无味,今日刚好九香楼出了新品,准备拿去给太后尝尝。
往景仁宫去的小径会路过御花园,走着走着,苏琰隐隐听到争执的声音。
“……人尽可夫的破鞋烂货,凭什么敢这样对我?”
“……臭虫,贱命一条,就应该死在乱葬岗上……”
苏琰立刻听出来是苏璋,对面的女人冷笑出声,“那也比你这条……龙窝里的……虫子……”
那个声音说道一半,忽然被人掐住了脖子,却仍是哑着声憋着一股气音说出来。
苏琰疾步转过人高的灌木,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苏璋拎小鸡一般地把一个女人慢慢掐着离了地。
而那个女人,是她。
她一双弧度锐利的凤眸又艳又杀,含着一股子生命力旺盛的傲劲儿,像是陷入绝境的倔强困兽,誓死也不放弃挣扎。
他骤缩的眸光转瞬即逝,一把将手中折扇飞了出去,“放手。”
此时舒乐已经感觉到力量在身体内渐渐地流失,她借着金钱兑换的名义,向系统要了一把金刀,袖中的刀刃已隐约可见,她嘴角噙着一抹冷艳的微笑。
下一刻,这把刀就会毫不留情地扎在对面这个人的颈脉上,拉这个想要她命的蠢男人一起死,这辈子也赚了。
苏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微笑摄住了一秒的心神,巨大的恐慌像蚁群涌上脊背。
舒乐的视线已经模糊,整个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划出了手中那柄金刃。
就在这一秒的空当,苏璋的手臂被重重地冲开,舒乐脖子上松快了,整个人瞬间失重,金刃在空中利落地划了个空。
有人来了。
舒乐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脱力地向后倒去,这个时候她还有心思想,自己尾椎骨是不是要摔断了。转念又安慰自己,断了就断了吧,现在她有钱,区区一根尾椎骨,她还断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