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琰一言不发地又伸了筷子,不多时,碟子里的桂花糕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
聂玉书看见整个过程,原本是很稀奇的,但是一想到之前太子叫自己特地来找清汤面的事,也就不觉得什么了。
太子还是有喜欢吃的食物的,还吃甜食,这一认知让苏琰在聂玉书的心里多了那么些烟火气。
舒乐对之前清汤面之类的事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苏琰已经吃了很多次她做的饭了。
她本来想着,以她本人的亲身观察和书里对他的描写来看,他对任何事物都不会表现出喜好,所以这碟桂花糕,他要么是吃两口就撂筷子,要么就是借这个机会对自己发难。
只是慢慢发现,这么多的桂花糕,可是她和舒长贵两人份的,眼见着苏琰慢条斯理地,一块接着一块,半天竟叫他吃完了,一点儿也没给她留。
她也是很爱吃桂花糕的!辛苦了半天,一口没吃着。
这个人,多少有点不要脸了。
舒乐的手指背在身后绕呀绕,看苏琰的眼光带了几分被抢食的吃货的怨念。
“太子殿下觉得如何?”聂玉书温润地开口,“不如……”
苏琰思绪尚未回拢,忽然听到有人发问,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错。”
说完,他怔了一怔,一下子想起太后和拂绿揶揄他的话来,不自然的薄红腾上了耳尖,下意识抬眼,发现舒乐也正看着自己。
她一双凤眸扑闪扑闪地看着苏琰,本是一双极美艳的眼,却因为不住地闪动,和脸上微微鼓起的腮、轻轻嘟起的唇配合起来,显出一种妩媚而不自知的天真神态。
舒乐整个人的手指都在身后勾紧了,还好她反应快,不然被苏琰逮住她这个怨念的眼神,她肯定死无全尸。
舒乐是个不禁夸的,难得苏琰这样的苛刻的人物开了金口夸人,十五六岁的女孩儿像是得意忘形的猫儿,尾巴翘得老高,“殿下若是喜……”
“差强人意。”
若是喜欢就给你带……个鬼!
舒乐的话说了一半被噎住,本来还要大方点说给他再做点带走呢,既然那么勉强,干嘛还吃那么多?
她的怨念更深了,心底一遍又一遍地骂他烦人精烦人精烦人精。
大概是因为暖光的缘故,舒乐的肌肤显得格外莹润,透着微微的光,叫人的眼光不由得就停驻在她的脸上,她无疑是美的,美得浑然天成。
苏琰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在被舒乐吸引的时候,不觉间竟有几分慌神,回头想起“不错”两个字似乎还是太过褒扬,便改了口,也因为改了口,那一点差点要冒出头的念头也就被掩饰下去了。他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聂玉书忍不住垂下眼,暗暗地憋着笑。以太子吃得干干净净的表现来看,这碟桂花糕应该是很合他的意的。太子的感情一向冷淡克制,喜欢十分,大概才能说一分。差强人意,在他那里一定是十分满意了。
不过舒娘子不了解,那样自信满满的一个小姑娘,看起来气得够呛。
“暗两。”
猛然被上司点名,聂玉书赶紧回神,知道太子这是提醒他说正事了,儒雅地咳了一声,对舒乐道:“舒娘子现在也看到了,在下是太子殿下麾下一员,九香楼亦是东宫的产业。实不相瞒,先前赠姑娘的一百两黄金,其实也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舒乐听到赠一百两黄金,属实意外,她看苏琰的眼光顿时变了,这是太子吗?不,这就是一尊财神爷。
一碗面而已,他要是喜欢吃的话,早说嘛,她一天三顿做给他吃都没问题,她还能给他打个八折。
“咳、咳”苏琰一时脸上挂不住,沉着脸打断,照聂玉书这么个说法,不知道要兜出来他多少老底。
舒乐一听苏琰咳嗽,殷勤地又是倒水又是端茶,向金主爸爸嘘寒问暖,“太子殿下是否着凉?喝点热茶暖暖吧。”
她捧茶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也像桂花一样甜,眼里的笑意雀跃又灵动,原本浓艳的长相此刻也显得有几分可爱。
这样一个人还真是奇了,公堂对簿的时候,不卑不亢也是她,九香楼压场子治刺儿头的时候,大方张扬也是她,对着要她命的人,杀伐果决狠辣出手的也是她,现在,言笑晏晏乖觉灵动的也是她。
苏琰自己冷漠克制惯了,什么场合几乎都是一贯的性子。而眼前这个人,令人有几分捉摸不透,又十分鲜活。
她似乎不受什么框架约束,相比起来,他好像一直被框在一个无形的架子里头。
“咚”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被困在架子里——这一认知让他的心底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似乎是什么根基被触动了,他的头开始剧痛起来,一些细若游丝的念头流露出来,只是没有完全聚集成形,但是他的心里已经隐隐察觉到一根线。
第46章 麾下
“你……怎么了?”舒乐想来扶苏琰一把,又想到这个人不喜人亲近,就保持着距离,没有贸然上前。
苏琰捏了捏眉心,“无碍。”
从刚才那如电光般的灵犀一动中,他隐约窥见了什么,转瞬间却又抓不到了。
他舒缓了情绪,这才注意到舒乐的手里还捧着那杯茶,大概是手腕酸了,杯子还些微地有些晃,“放下吧。”
舒乐乖乖依言,轻手轻脚地给他搁在了一边,谨慎地保持着距离,像一只伸爪试探的猫儿,杯子一经放下,就毕恭毕敬地收回了爪子。
舒乐谨慎得让苏琰莫名有几分烦闷,他头一回觉得,她站得离他太远了,要说话也不成样子。
苏琰的手环上杯沿,大概是因为天气冷的缘故,舒乐刚才指尖捏着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指印。他百无聊赖地将杯子在手底下转了个圈,将有指印的那一面面向自己,一边淡淡地开口,“孤找你来,是告诉你,既然是从九香楼出去,进了宫中也还是东宫的人。”
他视线始终落在杯子上,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落出一小片阴影,清冷沉静,神色莫辩,更显得几分矜贵。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警告和危险的意味,无形的威压从他周身铺陈开来。
嗯,逼格很高,男主的人设终于回来了。
舒乐琢磨这话里的意思,苏琰是想拉她入伙。
“至于你父亲,东宫的人会好生照料的。”
哦,看来不是邀请,是威胁,她没得选。
“好。”舒乐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她知道,苏琰是这本书里的赢家,跟他结盟,无疑是抱上了金大腿。
况且,她三番五次遇刺,都是苏琰所救,对方屡次不得手,往后只会有更阴毒的手段,父亲在苏琰的手里,反而更安全。
不过她也不能盲目入职,至少要跟老板谈谈待遇。做菜的本事,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那太子殿下能给我什么呢?”
听见舒乐答应得如此爽快,苏琰莫名地心情不错,不过还从未有人敢跟他谈条件,他终于抬眸看了舒乐一眼,她微微扬着下巴,像一只恃宠而骄的猫,满眼都写着“我值得最好的待遇”。
她当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在她的脸上,只能读到乞怜他关注的神情,现在却是从内而外地发光,让人的目光不得不被她吸引。
苏琰破天荒地轻笑了一声,“看你表现。”
舒乐看他好像没明白自己在讲什么,也不拐弯抹角地暗示了,她咳了一声,大大方方地道:“那您看这钱的事……,咳,殿下您看哈,我在九香楼的时候,一个月能挣五两银子,加上奖金提成,能有十两。这进了宫呢,我是打两份工,御膳房的钱自然是有官家给。这另一份嘛……”
“老板,你要不要也喝点水啊?”聂玉书在旁边咳了半天,有点影响舒乐的发言,她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聂玉书一对上苏琰探究的目光,脸都白了,他又装模做样地咳了两声,避开了眼光,摆手道:“无妨,无妨,天凉了,我自己倒点热水去。”
一边拎茶壶一边心底暗暗叹了一声,这姑娘怎么听不懂提醒呢。这谁敢跟太子殿下提钱的事啊,不是自己当靶子去了嘛。
苏琰也着实是被她给意外到了,她不问做什么,危不危险,也不问失败的后果是什么,倒是先问钱。
一算起钱来,两只眼睛都晶亮晶亮的,像是掉钱眼儿里似的,一条一条,还算得头头是道的,一点亏都吃不得。
原本是很市侩的,可不知怎么的,她做出来就显得有几分可爱。
“那我接着说了啊,”见苏琰也没有什么愠怒的表现,也没有打断的意思,舒乐就大胆地继续说起来,“依我看,这个做的事它难度也是不一样的,风险更是不一样,价钱应该根据难度和风险来定。”
“哦?”原来不是没注意到风险,而是把风险当成了筹码。这一理念和苏琰的不谋而和。
舒乐,确实有几分胆魄。
苏琰转动了一下杯沿,他修长的手指与渐渐消失的指印叠合,“如何定法?”
舒乐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个还不好说,不过到时候就知道了。”
聂玉书这回再也听不下去了,舒乐这样得寸进尺,太子殿下势必愠怒。他回过身刚想说点什么,只见太子微微扬了扬下巴,“成交。”
那是一个拭目以待的神情,显然,太子是欣赏的。
“好的老板。”舒乐点点下巴笑开,远远地做了个单方面和他对拳的动作,像晃着爪子的小招财猫。
“你有什么话说?”注意到聂玉书欲言又止的食指,苏琰给了他一个机会。
太子今日似乎格外好脾气,聂玉书将惊讶默默地吞了下去,恢复了温润儒雅的神态,“没有了。”
苏琰注视着他,微微挑眉。
被苏琰这么一瞧,不说点什么,显得聂玉书心里有鬼,他搜肠刮肚地想了想,最后道:“臣想起来了。进宫之后,有一事还需舒娘子遵守。”
“不可动情。”
“人有情就有了弱点,处事决断难免会受到影响。舒娘子身为女子,受情的影响会更大,在下率先提醒,免得娘子到时陷入两难境地。”
简而言之,不准谈恋爱。
聂玉书说话一脸端肃,比学堂里的夫子还认真,舒乐生出些顽皮的心思,想故意搅坏他这个一本正经的气氛,“哎呀,那要是对咱们自己人动了心思,也不行么?”
她往前凑了凑,歪着脑袋,一双凤眸含着水波,跃动着活泼的神采,聂玉书被她瞧得脸微微透红,眼眸微微避开。
少年和少女之间只有一步之遥,一放一收,对比鲜明,却又俊俏得十分惹眼。
“不可。”苏琰冷冰冰的声音像流泉击玉一般,击碎了这幅画面。
他胸中忽然像闷了口浊气,不上不下,左右看着不顺眼。正要发作,舒乐立刻绷直了身子,端肃了脸上的神情,用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语气,举起一只手掌发誓,“殿下放心,刚才我只是说笑的。跟在殿下身边,我只想好好办事,认真赚钱,男人,只会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舒乐听出来苏琰又不高兴了。大概是因为上一世对他太过关注,所以她就是有这样的本领。现在她发现,这个本事在给他当下属的时候,显得格外好用。
苏琰的神情显然是缓和了,眼光凉凉地在舒乐和聂玉书之间略过,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
不过他也发现了,舒乐是真的很想赚钱。
不,是只想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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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琰:禁止办公室恋情
舒乐:好的老板。
(若干年后)
苏琰:QWQ
舒乐:老板,禁止办公室恋情
第47章 初进宫
苏琰来舒家小院其实也并不单单是为了带走舒长贵,挟制舒乐,而是因为一种直觉。
舒乐早先就三番两次地受到过刺杀,一次被暗三解了围,一次是他在旧庙亲自救下来。除此,针对她的流言蜚语还盛行了一阵子,种种迹象,都表示着一件事:有人想把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
沈相爱惜羽毛到了痴迷的地步,私通一事弄得满城皆知,让沈家这高门贵族名声受损,就是舒乐当初最大的错处。所以苏琰从未怀疑过,那一切是沈家的手笔。
但今日这个黑衣人指向的却是苏璋。
他是苏璋少年时陪在身边习武射箭的随侍,见到苏琰,知道自己跑不掉了,当即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人所为,就含毒自裁了。
这番说辞无非是给他的主子脱罪。
舒乐早些年还是相府千金的时候确实张扬跋扈,得罪过不少人。但苏璋一向欺软怕硬,杀人的心却是没有的。可他今天对舒乐动手未遂,还派了死士前来刺杀,竟然狠辣至此。
是他对苏璋的个性出现误判了吗?
苏璋性情忽然狠辣,这之后一定有什么转折。
苏琰直觉沈家和苏璋这两件事的背后隐约有一条不可窥见的脉络,他久思不得解。但他知道,他必须把舒乐带走。因为他直觉中,脉络的谜底与她有关。
舒乐顺利地进了宫,而舒长贵则被带到太子在宫外的一处府邸做事,舒乐之前的那些家财也都折成了地契和银票,由舒长贵好生收着。
自昨日之后,舒乐发现了一件事。
苏琰是个口非心是的傲娇。
怎么发现的呢?
舒乐的系统已经很久没有提醒过积分收入了,她做的饭菜给太多人带去了幸福感,起初听吧,还挺新鲜有趣,但每次有积分变化都播报一下,就显得聒噪,舒乐就把它调成免打扰模式了。
进宫前一天晚上清点小金库,舒乐发现进账了50积分。前面的20分显示来源是父亲。而后面来自苏琰的,竟然有30积分。
要知道,关系越亲近,积分越高,从一个路人那里,舒乐只能获得10积分。
苏琰和她的关系,当然不能说近,至多比路人再近那么一丢丢。那他的分高只有另一个可能,他吃到桂花糕的时候,特别幸福。
30分,那得有多幸福啊?
舒乐忍不住得意,当时的他连夸一句都板着个冰块脸,勉勉强强,要不是因为系统,她都不知道,原来苏琰对这个桂花糕那么满意。
不过这也说明,桂花糕应该对他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舒乐深深地点了点头,觉得自己抓住了财富密码。
入职的第一天,福公公将舒乐带到林司膳处,算是报了个道。剩下的事就由舒乐自己来了,换典膳房的宫服,佩宫牌。
舒乐还没进典膳房,消息就已经传开了,人人都好奇到底是个什么神圣,能得太后青眼,专门从外头挖进宫里。
舒乐跟着林司膳一起进了典膳房,四下里议论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