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上云闻言失笑,仰头着看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她,只道:“殿下心中现在没有臣,但不代表往后都没有。在殿下要走之前,臣想试试让殿下不想走。”
萧栖迟闻言,一股暖流溢满心间,她双臂缠上许上云脖颈,笑道:“上云,你好像比以前喜欢说话了。”
他也顺势拖住她的后背,四目相对,回道:“是殿下愿意听了。”
萧栖迟抵上他的额头,笑道:“上云,水凉了。婢女被我谴了出去,你在她们也不好进来,帮我换衣服好不好?”
许上云呼吸凝滞,心头一震紧缩,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萧栖迟见此,委屈道:“你说的,你若练练,兴许也能做。”
许上云沉吟片刻,点头应下:“好,臣先出水。”
萧栖迟从他怀中起身,“哗啦”一声响,许上云出水上了地,清瘦又有力的身姿,转而绕过了屏风后。
片刻后,他再回来,眼上已蒙上一层白纱。许是蒙了眼的缘故,他定心了许多,单膝跪地,半蹲在池边,寻着声音朝池中伸手,含笑道:“殿下。”
萧栖迟将手递给他,愕然不解道:“你这般,怎么给我换?”
湿透的中裤,紧贴在他身上,他笑道:“臣耳力极好,可听风射雁,故感知力也很好。”
原来如此……萧栖迟了然,握着他的手,出了水。
净室内,油灯已快燃尽,火苗愈发昏暗和飘摇,照着一双相对而立的人影,在满室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萧栖迟抬眼凝视着许上云,轻纱覆于他的眼,衬得他鼻梁愈发高,颌线亦更加明晰。
许上云松开她的手,指尖从她臂上,一点点轻滑而上。动作小心又守礼,似是怕碰到什么不该碰的。
摸索至她锁骨处,解开了湿透轻纱上的暗扣,从她肩上退下。而后抓过婢女早前便搭在架子上的睡袍,在她背后展开,轻笼在她身上,锦缎穿过她的手臂,他将衣衫合拢,系好束带。
“好了……”许上云伸手扯下蒙在眼上的白纱,萧栖迟正含笑看着他,他眸光不自觉微垂,耳尖微微泛红。
萧栖迟低头看看他,而后道:“玉色楼没有你换洗的衣服,这般湿了衣,你怎好再回去?今晚我们宿在玉色楼,可好?”
许上云点头应下,萧栖迟顺手去过一块棉布塞进他的手里,说道:“出去帮我擦头发吧。”
说着,萧栖迟已朝外走去,许上云看着她的背影失笑,脱了湿透的中裤,取过外裤直接套上,又伸手取过外衣披在身上,握着棉布方跟她走了出去。
卧室里琅玕紫的帘子已经放下,有两名婢女守在两侧。见二人一同从净室出来,一个睡袍已换,一个素来得体的侍卫服,此时正随意披在身上,且还都是湿发。两名婢女呼吸微滞,不由垂下眸去。
两名婢女眼睛都不敢抬,伸手掀开帘子,待萧栖迟和许上云进去后,又将帘子遮好。
里屋传来萧栖迟的声音:“去上云屋里,给他取换洗的衣服过来,放在外面就好。”
两名婢女依言去办。
帘子里,许上云已脱了外衣,只着玄色外裤坐在塌边,萧栖迟侧身枕在他的腿面上,任由他给她擦拭头发。
他神情专注,一言不发,萧栖迟也就这般安静的躺着,她忽地就很贪恋这一刻的宁静。仿佛从梁朝天牢里就跟上她的那只恶鬼,在此刻被彻底的压制。
半晌后,萧栖迟忽地问道:“上云,大周尚文,武将稀缺。你文治武功这么出众,可曾想过从军?”
许上云微停片刻,复又低眉给她擦发,缓缓道:“枢密使曾跟臣提过。但臣想,若是从了军,再想与殿下相见,怕是无期。”武将能有什么机会和大周的公主见面?
萧栖迟忽地想起他那一箱子画来,笑道:“从前确实不行,但是现在可以。你白日里该去练兵便练兵,晚上照常回来陪我,公主府便是你的家。”
许上云看看躺在自己腿面上萧栖迟的侧脸,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回道:“确实,殿下想让臣领兵?”
左右与他而言,只要不和她失去联系,能时时看到她,做侍卫和做武将,便没什么差别。其实他私心里也更想领兵,这样日后想保护她,能力也大一些。
萧栖迟点点头,说道:“我已让靖城允了谢非复重审花朝节案的折子,陈太师怕是要坐不住了,咱们得早早筹谋。你得入军营,握军权。”
许上云眸中闪过一丝凝重,明显是上了心,问道:“殿下觉得,陈太师会反?”
萧栖迟长叹一声道:“他反不反我不知道。但他不反,迟早也有别人反,总得筹谋起来。”
她为何这般笃定?许上云不解,问道:“如今大周繁华安定,殿下为何如此悲观?”
萧栖迟以手臂做枕,换了个姿势爬在他腿上,接着道:“不是我悲观,而是如今时局已露衰败之象。小九年纪太小,太后又无能,她若有刘娥的手腕,垂帘听政,便也不必依赖权臣。陈党独大,利己排他,迟早有一日,会逼出几个反贼。”
就算没有谢非复,也会有李非复,张非复,王非复。更差一点便会如徽宗那朝,被他国铁骑践踏。
大周萧氏和大梁裴氏,百年来分庭抗礼,若是大周式微,裴氏必会见缝插针,她可不想再次落到裴煜手里。他根本不懂失去家国后的无助,口上说着爱她,也看似将她的生活照顾的很好,可他给她的精神压力,对她来讲便是雪上加霜。或许人与人之间,根本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凡稍微真的站在她的角度想过,就不会给她那么大压力。活在他的庇护下,饶是睡晚一刻钟,都会引来他的不快。
萧栖迟的手在许上云腿面上渐渐握紧,“上云,若是没了大周,等着我的便只有地狱。”
许上云闻言眉心微蹙,萧栖迟所言却也是事实。如今殿下状似疯癫,但她所思所想,却反倒高瞻远瞩,颇有远见。
她是大周的公主,若是大周覆灭,她怕是会受尽折辱。即便遇上肯收留她之人,没有傍身的依靠,便也只能受人摆布,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即便她痛苦难受,也只能受着。
萧栖迟忽地抓住许上云给她擦发的手,拉至自己心口按住:“上云,为了我的公主之位,为了我们一辈子都能像现在这样过日子,你一定要握住军权。一定一定!”
听她嘱咐的这般认真,许上云上了心,将手中棉巾搭回架子上,手拂过她如瀑的长发,回道:“殿下安心,你既吩咐,臣便照做。”
萧栖迟抿唇一笑,起身圈住他的脖颈,将他拉倒在榻上,缩进他的怀里,在他唇边低语道:“我知道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掉进地狱。”
望着她眼里缱绻的依赖,许上云心间荡开一片涟漪,呼吸微重,他忙伸手拉过被子,隔着薄被用手臂圈住她,说道:“殿下睡吧。”
萧栖迟点点头,安心在他怀里睡去。
第二日一早,即便没了外头打板的声音,许上云还是在卯时醒来,身边的萧栖迟依旧睡得香甜。
许上云眼尾卷上一抹笑意,指背轻抚过她的脸颊,从榻上起身。
他换好昨夜婢女取来的衣服,将换下的衣服搭在手臂上,便回了自己房中。简单收拾了下,又换了身常服,吃过饭便出了门。
许上云骑马,一路往宫门处而去。
约莫在宫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方见枢密使韩大人,与几位枢密院的同僚,一同说笑着出来。
韩大人近五十的年纪,人却格外的精神,身材也一点儿没有走样,若非那一缕长至喉下的胡子,怕是说他不到四十都有人信。
许上云远远看见他,跳下马,朗声道:“韩大人!”
韩纪闻声止步,朝他看来,便见许上云一袭玄衣,提剑立于枣红色宝马身侧。
韩纪当即打手一指,朝他走来,人未至前声已到,洪亮的嗓音引来不少人注目:“玉衡?好些日子没见你了!终于现身了?”
说话间,韩府小厮已牵马过来,许上云同韩纪寒暄两句,复又上马,和他一同走上街道。
韩纪侧头道:“自打先帝驾崩,昌阴长公主出宫封府,便没怎么再见过你。怎么?最近呆得闷了?”
韩纪是敞亮人,许上云最爱和他相处说话,便直言道:“不想做侍卫了。”
韩纪闻言,当即两手一拍,朝他重重一点,道:“早该如此!”随即朗声大笑起来。
许上云听他笑声如此浑厚,不由道:“韩大人气魄不减当年啊。”
韩纪忙瞪眼道:“更甚当年!不信回府过两招?”
许上云挑眉抱拳:“奉陪到底。”
二人打马而行,在一众乘轿回府的官轿里,显得格外神采飞扬。一路到了韩府,韩纪进门就将官帽脱下,扔给了迎上前的小厮,拍拍许上云的手臂,拉着他大步就进了后院。
到了后院的小亭里,韩纪命人给他上瓜果酒水,自己便去了屋中更衣。
许上云坐在小亭中,静候韩纪。而就在此时,他忽地听到几声细微的猫叫。
许上云忽地想到什么,离座起身,朝猫叫声寻去。钻进七里八怪的假山里,找了许久。
终于,在两座假山中间的草坪里,见着了一窝巴掌大的小猫,都是刚断奶的样子,黑白相间、纯白的都有。一个个走路都还不稳当的很,竖着手指粗细长短的小尾巴,奋力抬高小腿儿,想要越过比它们脑袋还高的草。走得跌跌撞撞,左右摇摆。
许上云心头一软,重新回到小亭中,韩纪也在此时换好衣服出来。他在院中站定,从一旁的兵器架上抽出一柄唐刀,朗声道:“玉衡,拔剑!”
许上云抽剑在手,边以袖抹剑,边信步绕到院中,而后道:“我能不能自己选彩头?”
韩纪单手一抬,示意请。
许上云剑锋指指假山,说道:“我要你那窝猫。”
怎知韩纪眼睛一瞪,诧异道:“想要我的猫?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说着,直接将唐刀插回了兵器架上。不比了不比了,比输了猫没了。
许上云见此,不觉一愣,韩纪爱猫?
怔愣间,韩纪已回了小亭中,自倒了酒来饮。许上云无奈,只好也回了亭中,放下剑,倒了一杯酒,说道:“看你那窝小猫刚出生不久,想来你还没什么感情,不如给我。”
韩纪当即便放下酒盏,手指将桌面点得“哒哒”作响:“那是我的宝贝小花下得崽子!是我孙子!”
许上云看着韩纪吹胡子瞪眼的样,不由失笑,又道:“好好好,孙子。把你那窝孙子让给我。”
“你……”韩纪当即噎住,问道:“你要猫干什么?”
许上云冲他抿唇一笑,坦然道:“给我想娶的女人。”
“哟……”韩纪眯眼,上下打量一番许上云,印象里,他一直跟在公主身后。他曾经还以为许上云中意公主,甘心做个侍卫。过去他一直觉得,是他对公主的忠心误了他。
念及此,韩纪问道:“那你这次想要从军,莫非也是为了那个姑娘?”
许上云不置可否,只笑,又自斟了杯酒。
韩纪见此,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笑道:“既如此,那就给你吧。但先说好了,主婚人得让我来。”
许上云还不知真正娶她要到什么时候,感觉遥遥无期。管他的,先答应了,把猫骗到手再说。念及此,许上云道:“没问题。”
“嘿嘿……”韩纪笑了,随即,韩纪又道:“这窝猫崽子,可是我最爱的小花下得。你得聘,礼数一样不能少。先说好,以后不想要了,给我送回来,别扔了。”
许上云连连称是,提起酒壶给韩纪倒上。韩纪边喝着酒,边对许上云道:“我明日就去着手安排。眼下你正三品,骤然调至枢密院,恐不服众,八成得先降个半级。你回去等我消息,安排好了我就去请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