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这一晚,萧栖迟心情极好,就连梳洗罢,夜里去找许上云的时候,都觉脚步轻盈了许多,仿佛一呼一吸间,都能闻到惬意的花香。
  而这一夜的裴煜,却过得极其难受,一面不理解萧栖迟的所言所行,一面为被她那般误会而焦躁。
  她是他想在一起一辈子的人,只要一想到,从今往后,在她心里,自己都会是那么一个形象,就叫他难受无比。试问,谁不愿意自己在心爱之人眼中是最好的?
  裴煜就这般烦闷了一整夜,就连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梦里都是喘不过气的压抑,甚至梦到有一只黑虎,不断追着他,堵着他,就是不朝他扑来,不给他个痛快。
  第二日晨起,裴煜累到不行,只觉浑身疲惫,眼下都有些乌青。他梳洗时,一直在想着昨晚的事。
  面对这样的萧栖迟,不听解释,也不肯求证。他能挽回的唯一途径,似乎只有绕开这些争执,厚起脸皮,似求好般的哄她。
  一想起这般没脸没皮的画面,裴煜便觉得心里极其不适。不仅要抛去自尊,放下过去试图维持的平等。
  不仅卑微,且一旦做出来,无疑就是给对方一个信号,我很在乎在乎你,怕是时间一长,对方将会愈发不在乎他的感受。
  裴煜用棉巾擦干净脸,捂着脸一声长叹。萧栖迟这般知书达理,又懂得该如何去尊重别人,想来即便他去卑微的哄她,她日后也不会有恃无恐的作践他。
  裴煜坐下决定,正欲去玉色楼找萧栖迟,怎知门房的人,却又再次将这几次给他送请帖的大梁太监带进来,那太监手里,依旧是一封来自萧晚迟的请帖。
  裴煜接过,看着手中的请帖,又看看笑盈盈的身着梁朝服侍的太监,脑海中复又出现昨夜萧栖迟咄咄逼人的画面,心头莫名一重,他当真想和她好好的,彼此愉快的相处。
  他蹙眉想了想,复又将请帖递还给了那名太监,说道:“这几日身子不适,所幸该说的事,已经和贤娘娘说得差不多,我便先不过去了。”
  那名太监闻言一愣,说道:“六殿下,今日贤妃娘娘,为您从使团里请了熟悉梁朝局势的相识过来,想着你多年未归,不了解如今情形,想给你说说来着。”
  裴煜闻言,起了为难,他确实需要了解,大梁朝堂如今的情况,但一想到萧栖迟昨晚的反应,心头像竖了把刀一般难受。
  思量片刻,裴煜还是想把萧栖迟哄好再说,她那么知书达理,又善解人意,等她理解了自己,再去也不迟。
  念及此,裴煜再道:“辜负贤娘娘好意,只是我伤未痊愈,实在需要休息几日。”
  那名太监听罢,只得告辞离开。
  贤妃身边的太监,带着拜帖回去的消息,几乎是同时回禀到萧栖迟面前。萧栖迟正对镜选花钿,听罢后,一声冷嗤,可却带着无尽的满足。
  当年那个成了精的裴煜的法子,果真有用,她当年不也是这般不知不觉的被裴煜折了羽翼?困在他身边,只能做一只一无所有的笼中雀?
  萧栖迟刚做完妆,便见有婢女从外间进来,行礼回禀道:“殿下,六皇子到了。”
  萧栖迟只审视着自己镜中妆容,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见。”
  婢女行礼,不敢多问,低头快步退了出去,给裴煜回了话,让他早点儿回去。
  裴煜听罢,看着里间凝夜紫的帘子,心里格外难受,不死心的等了半天,见萧栖迟还是不出来,怕耽误她用膳,只能暂且离去。
  裴煜走后,萧栖迟里间的帘子,这才被两名婢女揭起来,但见萧栖迟一袭美人祭长裙配玄色披帛,缓步从里间走了出来。
  早膳一一上桌,萧栖迟细嚼慢咽,仿佛每一口,都能吃出与往日不同的滋味儿来,格外的惬意享受。
  吃着饭,萧栖迟对身边的婢女道:“去安排护卫,今日咱们出城走走。”到营地附近去,不知能不能瞧见练兵的许上云,顺道避着裴煜,晾他几日。
  每夜许上云都穿着盔甲回来,但萧栖迟还未见过在他营里的样子,正好去远远看一眼。念及此,她心里莫名腾起一股暖意和期待。
  用完膳,萧栖迟重新补了妆,便扶了婢女的手下楼。
  怎知刚走到玉色楼的门口,却见裴煜正等在院外,靠在一旁的盆景花坛边上。见萧栖迟出来,他忙起身,迎上前来,面上满是讨好的笑意,唤道:“栖迟……”
  萧栖迟恍若未见,就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快步从他身侧走过。目光连一眼都未曾分给他。
  裴煜心中一沉,紧着两步跟上,连解释带哄道:“栖迟,栖迟……我错了,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我不去贤妃府上了,以后她有任何消息我都先来问你,你说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好不好?栖迟,我真的知错了。”
  然而,萧栖迟就是不看他,仿佛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一般。裴煜一路跟到二进院,萧栖迟才看了旁边的太监一眼。
  太监们见状,忙拦住裴煜,裴煜急急想跟,却被左揽右堵,只得喊道:“栖迟!我真的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到底要怎么才能信我?”
  可惜说话间,萧栖迟已然走远,拦着裴煜的太监看不下去了,也是出于担忧,怕再跟下去他们殿下又情绪大动,对他道:“六殿下,您就别再跟了,最好不要触我们殿下的霉头,后果你怕是承担不起。”
  听罢这话,裴煜隐隐觉得不对,但此刻有更焦躁的事占满他的心,他也没腾出心绪去想究竟是哪里不对,只顺着太监的话停下。
  见他不再跟了,几名太监行礼,转身跟上了萧栖迟。
  裴煜看着萧栖迟越来越远的身影,重重一声长叹。他明白,若不是因为在乎她,萧栖迟便不会乱想发难。
  可是她昨夜的反应,委实过了些,解释没用,让她求证也不去,哪怕他提出让她划出条道来,他来做,她反而责怪他语气不好。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想想当真是窝火。
  再加上萧栖迟今日的态度,裴煜心间愈发迷茫,不明白素来善解人意的萧栖迟,为何在明明答应了支持他之后,却反而要这般没根没据的质疑他和贤妃的关系,将他想得那么不堪。
  裴煜站在花园里,神色甚是不定,他忍不住深想,想给萧栖迟的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或许人与人之间相处,便是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也或许……太爱一个人,就会因为伴随而来的控制欲,导致两个人都受到的伤害。
  也许那种始终甜甜蜜蜜的感情,根本只存在于幻想,现实就会有冲突和矛盾,而他只要想和她在一起,就得学会去接受这些事实。
  去学会考量,哪些是她能接受,哪些又是她所不能接受,然后在相处中,慢慢将这些矛盾减少。
  为彼此的关系想了一堆出路,裴煜复又望了一眼萧栖迟离去的方向,暂且回了房。
  而萧栖迟,此时此刻坐在马车里,已出了城。
  一路上萧栖迟的心情都极好,想来现在的裴煜,一定在胡思乱想吧?肯定会像当初的她一样,为了逃离痛苦,不断的往深里想。
  一面想着怎么卑微的哄她,以便抓紧结束这僵持的痛苦。一面也会去分析导致这次争吵的原因,试图给俩人的关系,找一个新的出路,以求日后不会再出现争吵。
  且她还敢肯定,但凡裴煜心里有她,在她以这种方式发难,又毫不明说的情况下,他一定会选择暂且冷待萧晚迟。
  或许,再冷待个三两日,只要她像前世的裴煜一样,继续油盐不进,他八成也会和萧晚迟断了关系,就像她当初主动送走许上云时一样。
  前世去和许上云说决定的那一幕,复又出现在眼前。萧栖迟的心骤然一疼,不由伸手捂住心口。
  为了和裴煜不再吵架,为了和他回到从前,她亲口对许上云说,“有些事总是不能兼顾,如今六殿下待我很好,他就是我梦想中最想要的那类人,以后……我只想好好陪着他,他也会好好照顾我。上云,你以后别管我了,去过你自己的人生吧。”
  萧栖迟颓然一笑,感情当真是比惑人心的蛊毒还厉害的东西,连千年厉鬼的魅术都及不上它。
  当初就算她心里知道,一个人不能失去自己,却还是在面临选择的关口,选择了裴煜。
  也不知过了多久,思绪沉沉间,车外隐隐传来将士们操练时有力的呼喝之声,萧栖迟回过神来,将车帘掀起,问道:“到营地外了吗?”
  一旁的小太监回道:“回殿下,到了。”
  萧栖迟放眼望去,但见营地极大,根本无法判断许上云会在哪里。她微微蹙眉,想了片刻,然后对小太监道:“找找演武场在何处?”去那边碰碰运气吧,若是见不着就算了。
  说着,萧栖迟放下了帘子,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车朝另一侧而去。
  约莫不到一刻钟,小太监在车窗外道:“回禀殿下,演武场到了。”
  萧栖迟“唔”了一声,伸手掀开了帘子。烈日下,演武场里因将士操练而尘土飞扬,有些看不大清楚。
  萧栖迟凝眸找了许久,终于见到浩瀚的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操练的队伍中踱步巡视,恰巧往她这个方向而来。
  萧栖迟唇边漫过一丝笑意,目光凝在远处那个人影上,吩咐道:“揭帘。”
  小太监闻言,从车后取过一根小棍,将帘子挑了起来。萧栖迟两小臂交叠,平放在窗框上,将下巴担了上去,望着远处演武场上的许上云。
  他身姿挺拔,走在无数将士中,竟无几人能高过他去。若见到有招式不对的将士,他便叫停,亲自演示。在如雾般飞扬的尘土间,竟显得那般气势磅礴。
  萧栖迟就这般含笑看了他许久,这期间,她方才发觉,无论是剑、刀、还是枪,他都会使。
  一时间,萧栖迟心里起了好奇,他怎么会那么多东西?会丹青,书柳体,且武艺这般精湛,各种兵器都使得极好。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学得?
  她凝眸回忆了一番,发觉自己曾经对他关注委实太少,竟是无法从记忆里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她本想等晚上问问他,但转念一想,前尘往事已离她如天远,即便他说了,有些细节,她也记不起来了。
  探究从前的精力,她更愿意留给现在和未来的他。
  也不知就这般望了他多久,直到中场休息时,许上云才意外发觉营地外停车一辆车架,车架外随侍者极多。
  他微愣,军营重地外,谁会将车停在这里?正欲派个人出去看看,却发觉那辆马车的规制,好像是公主府平常出行所用的其中一架。再细看一番,确定了下来,当真是公主府的马车。
  心头莫名一动,许上云唇边漫过一丝笑意,凝眸去找,隐隐看见车窗上爬着一个人,虽然离得太远,看不清五官,但他也能认出,那是萧栖迟。
  她是专程跑来看他的吗?
  想着,许上云唇边不自觉漾起笑意,有眼尖的将士看见,朗声道:“哟!许郎将居然笑了,在瞧什么呢?”
  众将士闻言,忙扎堆围来,朝萧栖迟所在的方向看去,许上云当即便觉耳尖一烫,忙想驱散围在身边的人。
  怎知见他这般,众将士们情绪愈发高涨,当即便有人朗声道:“是位姑娘!来瞧许郎将呢!”
  又有人附和道:“随行人如此多,莫不是哪位高官家的姑娘?”
  “是许郎将的心上人吗?”
  许上云听着这一片议论,不好意思的同时,却觉心头愈热。即便这么多人瞧着,他目光还是不自觉的次次往萧栖迟的方向瞥去。
  这一刻,他忽然深切的意识到,她真的不再只是他需侍奉的主上。而是一个在他身后,会惦记他,记挂他,不惜麻烦,跑来看他,需要他照顾看护的爱侣。
  周围将士们起哄声愈发多,直喊着问婚期何时?要喝他喜酒。许上云目光望着萧栖迟的方向,终是忍不住笑开,露出一排洁白的皓齿。
  众将士都惊呆了,一时起哄更甚,自打许郎将入营,鲜少见他神色波动,今日见着这位姑娘,大抵是真的心情好。
  萧栖迟自是也看到了营里的场景,许上云安静地站着,但围在他身边的一众将士,疯狂的朝她这个方向挥手,吹响哨。
  萧栖迟也咯咯笑了出来,这一刻,烈日下,飞扬的尘土中,阳刚之气蓬勃,她仿佛看到没有丝毫阴影的光明和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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