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萧晚迟轻叹一声,眉宇间倒是有了些慈爱,亲昵道:“我同隋昭仪素来交好,她一直很惦记你。所以此次归宁,我便想代她瞧瞧你,回去后说给她听,也好叫她安心些。”
  一听萧晚迟提起隋昭仪,裴煜心头窜上一股火焰,手在袖中不由攥紧,而后沉声道:“前些日子,隋娘娘身边的齐公公逃亡至大周,告知我,隋娘娘因替我求情,被父皇禁足,只待发落。”
  萧晚迟闻言一愣,随即眉宇间闪过一丝悲痛,轻叹道:“齐公公当真是忠仆,竟为昭仪求到了你这里。”
  裴煜看着装模作样的萧晚迟,心下连连冷笑,分明就是她从中作梗,害了隋娘娘,又派遣齐公公。这张和萧栖迟如此相似的脸上,为何会流露出这么叫人恶心的表情?
  裴煜强压下心头怒火,好在萧栖迟帮他送信之时,萧晚迟已经离开大梁上路,并不知道隋娘娘已经无碍。念及此,他也故意配合,沉痛且自责道:“隋娘娘待我如生母,她因我落此囹圄,我却无法救她,当真无能又不孝。”
  裴煜话至此,萧晚迟泪已落。她抬手拭泪,忍着哭腔道:“隋娘娘因干涉皇子朝政,被陛下发落,我有心救她。可我在大梁,只是个失了孩子,又没有根基的异国公主,有心无力。但凡我儿子还在,我也不至于不敢救她。”
  说着,萧晚迟看向裴煜,忽地道:“六殿下,你想不想回大梁?若是你能回去,见面三分情,看在你的面子上,陛下怎么都会对隋昭仪网开一面。”
  裴煜看着萧晚迟期待的眼睛,有些发愣。
  萧晚迟确实在骗他,也确实利用隋昭仪设了局。眼下她话里话外,看似都是在想法子救隋昭仪,可一旦她助自己回大梁,无可避免的就会成为他的恩人,从此两人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萧晚迟缺一个皇子做依靠,他则缺一个回大梁的契机和助力。明知萧晚迟在骗他,可面对她开出的条件,裴煜依旧止不住的心动。
  终归是利用,各取所需,那他为何不借一借萧晚迟的东风?
  念及此,裴煜顺着萧晚迟的话问道:“敢问贤娘娘,如何回大梁,又该如何救隋娘娘?”
  萧晚迟一声重叹,对裴煜道:“我眼下已是到了穷途末路,儿子夭折,唯一的姐妹被禁足,在后宫里孤立无援。好在,母后疼我,我想去求求母后,让她说服皇帝,准许送质子归国,如此这般,想来尚有些机会。”
  萧晚迟的提议,确实很诱.人,他也很动心。若是没有萧栖迟,一无所有的他,一定会孤注一掷的应下。可是现在……他不能不顾及萧栖迟的感受和想法,须得回去和她商量一番。
  念及此,裴煜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心系隋娘娘,我甚感念,但隋娘娘已因我的事惹了父皇不快,我怕贤娘娘为我说情的事一旦被父皇知晓,怕是也会受我牵连。所以……贤娘娘,容我想想。”
  萧晚迟没想到裴煜会拒绝,她虽没有见过裴煜,但裴煜这些年的处境,她一清二楚。如此穷途末路之境,面对她给出的条件,他难道不该紧紧抓住?
  到底是什么绊住了他的脚?
  念及此,萧晚迟忙道:“我不要紧!要紧的是你隋娘娘。我身为一国公主,即便为你筹谋的事被你父皇知晓,他也不会轻易动我。但是你隋娘娘不同,她已经被褫夺封号,禁足宫中,危在旦夕!我都敢为她放手一搏,你又何须瞻前顾后?”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就差直言他不孝,不念隋昭仪恩情。裴煜沉吟片刻,起身行礼,对萧晚迟道:“贤娘娘,劳烦你给我些时间,明日,我必给你答复。”
  萧晚迟听罢,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希望你尽快做决定,隋昭仪等不起。”
  裴煜微微垂眸,避开了萧晚迟的目光。
  二人一席话毕,一同去后花园找萧栖迟,找到她后,又一同逛了逛,萧栖迟便借口裴煜伤未痊愈,告辞回府。
  回到府中,萧栖迟和裴煜一同进了玉色楼。萧栖迟命人备午膳,自己则去更衣,裴煜在屋中静候,目光一直看着窗外,却没有聚点。
  半晌后,萧栖迟换好衣服,午膳也都一一端了上来。
  二人边吃饭,萧栖迟边问道:“怎样?三姐如果跟你说?”
  裴煜便将今日萧晚迟的话,逐一给萧栖迟重复了一遍。
  萧栖迟听罢失笑,萧晚迟居然想着去求温太后,指望她同意送裴煜回国。姑且不说温太后会不会惹这身骚,她恐怕都不知道如今朝堂真正的决策权在陈太师手上吧。
  这事注定成不了,萧晚迟根本无法助裴煜回去,若是她成功了,前世裴煜也不会一直等到大周覆灭,才趁机回国。
  念及此,萧栖迟没多说什么,只问裴煜:“那你呢?你怎么想?”
  裴煜今日一直有些食不知味,索性放下筷子,对萧栖迟道:“我想答应。”
  萧栖迟夹菜的手,在一瞬间凝滞,抬眼看向他,静候着他后面的话。
  裴煜眼眸微垂,复又看向她,似是下定决心般,推心置腹道:“我在大周为质已有六年,这六年来的每一天,我都看不到自己的未来在哪里?我是皇子,可我过得却连一个商户家的庶子都不如。栖迟……那日在月老庙,我无意与你起龃龉,但凡我是个有能耐的皇子,我又怎么会惧怕你的婚约,我便是抢,也要把你抢来身边。”
  裴煜言辞动容,命运加注在他身上深沉的痛,让他在面对动心之人时,已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话越说越掷地有声,也越说越真诚。
  他手扶着桌沿站起身,指背上青筋暴露,“我不想一辈子都这么无能下去。栖迟,我每日都可以和你说笑,我甚至可以坦然的接受,现在依靠你生活的事实。但是我无法接受,我一生只能如此!我每一天都在恨自己,恨自己如此无能,恨这可悲的出身,恨生我却不爱我的父皇,恨裕和郡王每一次的为难。我不想成为一个满心里恨的人,可是我意难平啊……”
  “贤妃费尽心机,想要拉拢我,我何尝不知她奸猾狠心?但是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机会,倘若抓住这个机会,我的人生便有破局的可能。再不济,我至少也能做个有封地的王爷,而不是现在这样,上天赐予我的缘分就在眼前,我却连能不能娶她都不确定。”
  身困囹圄太久,久到他有时候都会恍惚,他是否生来就该过这样的人生,他是否生来就不配做一个耀眼灿烂的人。对自我的厌恨,每一日都在折磨他。
  若再不能等来一个破局,他心中明白,等他的,要么就是一滩彻底放弃自己人生的烂泥,要么就是汴河冰凉的水。
  在一起这么久以来,萧栖迟还从未见过裴煜这般跟她吐露心声。她理解裴煜的每一句话。也理解,裴煜面对萧晚迟的提议,想要抓住这个机会的迫切。
  就像当初孤身在梁朝的她,看到许上云带着一队侍卫前来,让她看到安身立命的希望一样。
  念及此,萧栖迟望着裴煜的眼睛,唇边有浅淡的笑意,神色间看不出半点喜恶,她只道:“好……我明白你现在很难,我理解你的选择。”
  裴煜闻言,望着萧栖迟的眼睛,忽地笑开,和着眼角的泪意。他终是无法控制心情,绕过桌子走上前,一把将萧栖迟揽进了怀里。
  萧栖迟还坐在椅子上,侧脸靠在他的胸腹上,手里的筷子还未放下,就那般虚握着搭在桌边,目光垂落在桌上的菜中。
  裴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费心帮我探查真相,又派人帮我救下隋娘娘,我以为……你听完我选择答应贤妃的提议,会不高兴。”
  萧栖迟就这般静默在他怀中,他看不到她渐进恍惚的神色。如他此时这般的感激,萧栖迟也曾有过。
  就是那晚得知许上云来,她去跟裴煜说她的计划。她想着,有这么多人在,还都是有武艺在身的侍卫,无论是经商赚钱,还是置办一个小镖局,都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法子。
  裴煜得知后,跟她说:“我支持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如果需要银子,就跟我说,无论多少我都全力支持。”
  她当时心里有多感激,后来心里就有多痛。她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何当初那般鼎立支持她的裴煜,后来又会因此事说她接触外男,说她行止孟浪,且无论如何解释都油盐不进。
  可惜这个问题的答案,只在前世那个裴煜的心中,她永远无从得知。
  念及此,萧栖迟对他道:“裴煜,我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需要银钱疏通的地方就和我说,我一定会帮你。”
  裴煜听罢,心中更是动容,俯身蹲在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只要我能回到大梁,站稳脚跟,我便想法子来提亲,以一国之力向温太后施压,一定让你解除婚约。”
  一个如牡丹般绚丽的笑容绽放在萧栖迟脸上,她伸手抚上裴煜的脸颊,看着这张曾视为天地的脸,眼里满是怜惜,他的承诺,当真一文不值。
  “好啊!”萧栖迟望着他的眼睛应下,“我等着你。”
  裴煜却丝毫未曾觉察,只觉心中燃起一股如烈火般的斗志,他从未觉得人生如此刻这般有希望过。
  只要他能回到大梁,没有依靠的贤妃定会在暗中助他,他隐隐有种感觉,贤妃如此费劲心机,恐怕不仅仅是想要一个皇子傍身,她怕是意在太后之位,那他便等于拥有了夺嫡的资格。心中有个强烈的直觉告诉他,只要贤妃不倒,他就有争夺太子之位的机会。
  萧栖迟提着勺,浅酌着小碗里的药膳鸡汤,欣赏着裴煜眼里燃起的一团烈火,就好似一个饥饿很久的人,终于见到了一桌美味佳肴。
  第二日一早,裴煜和萧栖迟用完早膳,便直接去了萧晚迟的府上。萧栖迟目送他坐马车离开,伸手扶了扶鬓发。
  回玉色楼的路上,萧栖迟忽见一片枯叶从一树乔木中坠落,她命婢女捡起,伸手接过,凝视片刻后,将那枚落叶撕碎在手中。
  齐越长公主府上,萧晚迟已备好小宴,同裴煜同桌而坐,笑着命人给他倒酒,语气间无不欣慰:“就说呢,你和隋昭仪情同母子,怎么可能放任她不管,你想通了就好。”
  裴煜对萧晚迟委实没什么好感,相互利用罢了,倒也没必要时时刻刻拿隋昭仪当挡箭牌。裴煜将宫女递来的酒杯推开,说道:“我伤未痊愈,每日还需吃药换药,暂不能饮酒。”
  萧晚迟也不介意,便命人换了清茶给他,对他道:“近日本宫便准备进宫请旨,隋昭仪的事情咱们也得细商量个对策,想来这些日子,少不得和你碰面,恐怕你得常来我府上。既然你伤着,就别来回跑了,我去和七妹知会一声儿,以后在本宫府上给你安排个住处。”
  “不必!”裴煜当下拒绝,“私心里,很喜欢和昌阴长公主相处。她待我极好,我也断没有稍见起色,便告辞走人的道理。”
  听罢这话,萧晚迟似是反应过来什么,不由看向裴煜。两个人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且萧栖迟又是在裴煜最难的时候出手相助,这二人莫不是已经有了私情?
  念头落,萧晚迟委实有些不太舒服。她在后宫摸爬滚打那么些年,早已明白,人记得最清的,往往是最饿时候的那碗饭,远比日日给他送饭的人更能让他印象深刻。
  她本以为,等她回来,就是裴煜最艰难的时候,正好出手相助。但没想到,竟被萧栖迟捷足先登。可人家也是意外相救,她也怪不着什么,只能自认时运不济。
  萧晚迟推了面前一碟糕点给裴煜,说道:“这是本宫从大梁带过来的厨子所制,你多吃些。”
  裴煜确实已有多年未曾尝过家乡的味道,并未拒绝,拿起一块来尝,果然同记忆中的一般无二,一时心中回大梁的欲.望更甚。
  萧晚迟见此,顺口道:“出事之前,本宫同隋昭仪闲聊,听隋昭仪说起,她虽不知你何时能回来,但心里早已为你物色好一位清流之家的女子。那位姑娘本宫也见过,知书达理,安静贤良,且出身大家,打小教得好,大至产业庄子,小至府中开销,人情往来计算,都极是稳妥。”
  裴煜从萧晚迟的话中,听出些别的滋味来,并未接话,但听萧晚迟接着道:“你终归是要回大梁,本宫那七妹已有婚约,你们何必为难彼此?空落一个伤心。”
  更何况,萧栖迟还和太监对食,这种事,想来裴煜尚不知晓吧?但眼下她也没打算多这个嘴,这才刚相识不久,就在他面前嚼舌根怕是不大好。
  裴煜心中一向衡量的清楚,贤妃与他,利益相关罢了,感情则属于私事,与他和贤妃的交易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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