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骨——猫说午后
时间:2022-03-17 07:53:46

  一府的人看着萧栖迟和许上云离开的背影,面面相觑。这若是换做旁人,他们无论如何都得跟着,可眼下,带他们公主出门的人,是公主府曾经的侍卫首领。那就、那就……不跟了吧?
  许上云避开有夜市,人来人往的繁华街道,在少人的路上,带着她快马急行。
  街道两边的商铺楼阁,从两侧倒流而过,就连心情都跟着开阔了不少。秋夜的晚风,拂过萧栖迟的脸,如瀑的黑发被风拂起,缠上她身后许上云的脖颈。
  她不由侧头,抬眼看向身后的许上云,恰好仰视着他。川流而过的街景,如幻梦般毕月乌的面具,再兼他玄衣悬剑,提缰纵马的模样,萧栖迟脑海中忽地出现神戏中对毕月乌的描述——戌从官,季神也,毕星神主之。季神姓桑,名公孙,带剑,衣白毛单衣,毕星神主之(注1)。眸光愈发无法从他面上收回。
  纵马风疾,萧栖迟没法儿问去哪儿,许上云面容隐在面具下,目视前方,专心护着她赶路,也并未多言。
  约莫过了半刻钟,马蹄渐缓,汴京繁华的飞檐楼阁皆被远远甩在身后,许上云带着她,上了一处野菊遍野的山坡。
  不多时,便见一片繁星璀璨的夜幕,宛如巨幅画卷般,立在山坡外。
  中秋刚过半月,正是无月之时,繁星璀璨夺目,如梦似幻,打小深居简出的萧栖迟,一时便被这星夜吸住了眼。
  许上云从马上跳下来,伸手亦将萧栖迟扶了下来,见四下无人,方才取下面具,低头看向身侧的她,含笑道:“晚霞坪不止晚霞美,夜里也很美。”
  萧栖迟目不暇接的看着夜幕下的繁星,眼如一泓清澈的深潭般,倒影着星光点点。
  她身为公主,曾经住在宫里时,自是没有机会外出。分府出宫后,基本也会在天黑前回府,而前世和裴煜逃亡的路上,东躲西藏,哪有什么心思留神景色呢?自是没有见过如此璀璨的星夜。
  萧栖迟傍晚因刘嬷嬷打扰,而郁结的不快,在此刻尽皆散去。她唇边化开一个笑意,转头看向许上云,赞道:“真的很好看。”
  说着,萧栖迟握住许上云的手,拉了他便往视野更开阔之处走去。秋夜风凉,卷着野菊浅淡的清香略过鼻息,他们二人一路到了最高处。
  许上云屈膝坐在地上,本想着公主尊贵,想让她坐在自己腿面上。怎知他未及开口,萧栖迟已挨着他侧身坐下,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枕在了他的肩头上。
  许上云头微侧,低眉看向她,唇边漾开一个笑意,深邃而缱绻。
  萧栖迟忽地道:“我还本想着,傍晚时出来,让婢女们准备好酒跟果子。但是现在瞧着,好像就我们俩来更好。”
  许上云笑,取过她一只手合在掌心中,“那臣还要感谢刘嬷嬷,若不是她打岔,殿下怕是要带好些人出来。”
  萧栖迟轻叹,神色有些暗淡,看起来像是个做错了事,颇有些自责的小女孩,她开口道:“这若是从前,我肯定会只想我们两个人。但是现在……上云,我好怕,我好怕自己有一天会突然不再是公主,所以我就想带好多好多人在身边。”
  说罢,她复又一笑,枕回了许上云肩头,“但是你在我就不怕了!”
  许上云敏锐的察觉,她这话,仿佛和他一直查不清的那件事有关,念及此,许上云探问道:“殿下为何怕自己不再是公主?”
  听他这般问,萧栖迟清澈的眼里,如深潭溢水般漫上一圈泪意,她看了看朗夜无月的星空,忽地道:“一个月有三十天,但月圆只有一天,可见不圆满才是常态。人生就更不相同了,一生若能得一次圆满,已是万幸之幸。”
  就好比她的前世,竟是连半分圆满都不曾拥有。
  许上云听罢,见又没问出什么,只得暂将此按下。但萧栖迟这句话,他深以为然。但他觉得,他已有万幸之幸。他曾以为,萧栖迟这辈子于他而言,都是永远触摸不到的星辰。可是现在,他不仅能拥抱她,还能亲吻她,得她依赖和全心的信任。
  思及至此,许上云唇边笑意更深,认真道:“若殿下想要的圆满,与臣有关,或许并不难。”
  萧栖迟闻言看向他,忽地想起那日在月老庙,他曾跪于月老像前,对她说“殿下,你有。”眼神如此刻般深邃。
  他从不似当初的裴煜般,那么大胆又无顾忌的一倾而下。但是他却会稳稳接住她每一份情感。当初裴煜的爱热烈,但是和裴煜在一起,患得患失。
  许上云却不同,前后两辈子,他的所作所为,即便她想质疑,却都没有余地。萧栖迟忽地就很想知道,前世她死之后,许上云去了哪里?
  念及此,她开口问道:“上云,假如我不再是公主,又被人蒙蔽,为了照顾别人的心情而要求你离开。你走之后,会去哪里?”
  许上云想了想,回道:“如果是从前的殿下,殿下让臣走,臣会走。但臣想……隔个一年半载,臣还是会去远远看看殿下。”
  萧栖迟闻言眸光微动,若他隔个一年半载会去看她,却发现她已死,他会如何?
  这一刻,萧栖迟好想知道答案,但她无从得知,只得欲言又止。沉吟片刻后,她忽地问道:“那现在的我呢?”
  许上云听罢,抿唇一笑,修长的指尖揽过她的鬓发。类似的问题她已问过几次,但他还是耐心答道:“赶臣都不走!”
  即便听过几次了,但每次听他回答,萧栖迟还是觉得心里满足,她手忽地搭在许上云手臂上,问道:“上云,晚霞坪的星夜,你曾经来瞧过吗?”
  许上云点点头:“很多年前,但那一次来,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听他说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萧栖迟忽地想起自己的经历,而她对许上云的进宫前的往事,也是一无所知,便问道:“能说吗?”
  许上云正欲开口,萧栖迟又忽地道:“哥哥,别再叫我殿下了,你也别再称臣。”
  许上云眸光微动,而后应下,方才开口讲述道:“大概是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第一次到汴京。我隐约记得,家父在地方上,是个小官。但后来不知因为什么缘故,忽然逝世,家中还欠下一大笔债。”
  萧栖迟听罢蹙眉,心疼道:“什么缘故呢?”
  许上云摇摇头,眼底似有一分对自己的懊恼,叹道:“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时,家中常有人来,那些人凶神恶煞,他们每次走后,娘都会哭。再后来,妹妹忽然高烧不下,娘也开始咳嗽。然后娘把所有的钱都给了我,让我走,能不能活看天命,让我再也不要回去。”
  萧栖迟心揪得愈发紧,问道:“莫不是时疫?”
  许上云依旧摇头,眉心微蹙,“不知道为何,别人都记着四五岁时的事,但我……来汴京之前的记忆,都变得非常模糊,只剩下一些很零星的画面。”
  也不是很好的回忆,忘了也好,记着也是为难自己,萧栖迟接着问道:“后来呢?”
  “后来……”许上云笑,两手后撑,半仰在草坪中,挑眉道:“在汴京,我险些被收留我的那家‘好心人’,卖去宫里做了太监。”
  萧栖迟闻言愕然,不由朝下看去。许上云伸手遮了下她的眼睛,揶揄道:“别看,在的。”
  萧栖迟不好意思的笑笑,又问:“再后来呢?”
  许上云笑笑道:“知道真相后,那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挣脱四个控制我的成年男子,还打伤两个。再之后,就被路过的韩纪韩大人看见。他问我是不是习过武,我说没有。他就说我身上有股劲儿,是习武的好苗子。便带我回去,安排进了侍卫处,接受训练,大概习了三年,再然后……”
  许上云看向萧栖迟,唇边含着笑意,萧栖迟恍然明白,接过他的话,“再然后,就是我母妃过世,父皇给我选玩伴,挑了你,还有其他几个小侍卫,小婢女。”
  许上云点点头,纵然他忘了幼时的很多事,但他记得,他曾有个妹妹。所以那天见到萧栖迟,她的眼泪,就莫名成了他心上的一把锁,他只想守护这个姑娘。
  但又与他妹妹不同,见到萧栖迟的那天,他的心中就多了一份奇妙的渴望。渴望她待自己,比待别人特别些。渴望一生都不离开她。
  萧栖迟看着他的眼睛,好奇道:“上云,我看你书柳体、善写意,好多种兵器都会,教养那般好,我之前以为你出身大家。没想到,你幼时竟这般艰难。可既如此,为什么你还是什么都会?”
  听萧栖迟这般问,许上云似是想起来什么极不堪的回忆,神色间微有些躲闪,但转瞬便又恢复一如既往的坦然,狡黠道:“这可不能跟你说。”
  “为什么?”萧栖迟连忙扯住他的胳膊,急道:“为什么不能说?好哥哥,我想知道好久了!”
  这是许上云第一次拒绝萧栖迟,连连摇头,无论她如何撒娇恳求,他都不透露一字半句。
  最后被她缠得没辙,干脆扯下她的面纱,拖住她的脖颈,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上去。
  许是怕她挣扎开来再问,他今日这个吻,远比之前要强硬霸道的多,竟给萧栖迟一种不容反抗的力量。
  好像她和许上云之间,曾经他一直处于地位下风的情形,悄然发生了变化。今晚的他们,更像是一对彼此平等的爱侣。
  纵然理智上,萧栖迟更喜欢与相爱的人平等相处,但这样的转变,却也带给她一些烦心的担忧,一些强烈的不安全感。
  她好怕,与她地位渐渐趋于平等的许上云,未来也会像裴煜一样,在患得患失中,让她越来越得不到,让她受得伤害也越来越多。
  念及此,萧栖迟心里一慌,本能的压制欲起,她忽地按住许上云的肩头,用力将他按倒下去。
  许上云上身一重,双肘撑在了地面上,微有些发愣,不由从亲吻中睁眼,仰头看着横跨在自己身上的萧栖迟。
  萧栖迟亦睁开眼睛,微离他的唇,与他对视片刻,忽地俯身,衔住了他的唇锋,手捧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舌尖主动撬开他的唇,大胆的与他纠缠在一起。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吻他,许上云脑中有一瞬的白,随即不管不顾,手臂箍紧她的腰,双手交错拖住她的后背,与她一同浸入这令人如坠幻梦的甜蜜里。
  而在汴京城外的小镇上,离开公主府的裴煜,带着那两名又聋又哑的随从,在一名碾玉匠家中。
  碾玉匠看着裴煜拿来的那一块刚切好的翡翠,连连称赞,“公子好眼光啊,这是一块极好的玻璃种。”
  裴煜客气的笑笑,毕竟是一国皇子,他这点眼光还是有的。只问道:“若要将此打磨成梳,要多久?”
  碾玉匠答道:“要不了几天。”
  然,裴煜又道:“若是我请老先生教授,我亲自打磨呢?需要多久?”
  他如今本就财产不多,购置这块翡翠已是倾己所有。但就算如此,这与萧栖迟而言,也算不得什么值钱东西。
  财力不足,便只能心意凑了。所以他想着,亲自打磨这块翡翠,做成一把梳子,以梳为聘,作为他给她的信物,以及承诺!
  碾玉匠微微皱眉,而后道:“那得看你悟性。短则十几日,长则几个月吧。”
  说着,碾玉匠起身,从旁取过一块平常的玉石递给裴煜,说道:“这和翡翠硬度差不多,你可以先拿它练练手。”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只有四千,我的猫生病了,我时不时得去看看他,放不下心,码字就有点儿坐不住,等我猫病好了,恢复大肥章。
  注1:戌从官,季神也,毕星神主之。季神姓桑,名公孙,带剑,衣白毛单衣,毕星神主之。——百度搜来的,具体出处没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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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煜伸手接过,在碾玉匠的教授下,从描形开始,一步步去尝试,做那把他心目中,想以此为聘和承诺的玉梳。
  然而,这活儿看别人做赏心悦目,到了自己手上,很实在的让裴煜体会了一番,什么叫手不听脑子使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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