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玉匠给他的第一块玉料,描完形,刚开始打磨的没多久,就被他弄坏了。
碾玉匠笑,又给他拿了一块不值钱的玉料,让他再试。裴煜说好低头继续再来,这一晚,一直折腾了很久,他方才休息。
就歇在了碾玉匠家,他打算玉梳做好前,暂且不回公主府,等回去后,直接给萧栖迟一个惊喜。
在碾玉匠家呆了两天,从早到晚不停歇的学,用废四五块玉料,他方才摸着些门道。但是十指已在水中泡的发白,再兼打磨,已是破了一层皮,时不时还会出血。
碾玉匠摇头笑叹,劝裴煜若不然算了,这样下去,等玉梳做好,这双手怕是也要受大苦。
他还将自己的手展示给裴煜看,十指上全是老茧,还因长期沾染粉末而有些泛白。他跟裴煜说,没有这样一双手,做玉梳怕是会很吃力。
然而裴煜却拒绝了,夜里让带出来伺候的人,给他处理下,第二天复又继续。
第三日,裴煜还在用不值钱的玉料练手,心里惦记着萧栖迟,不知道她有没有从宫里回去。
中午吃过饭,他随行的两个太监,又聋又哑,无法吩咐传话,不得让送他来的公主府马夫,回了一趟公主府,去看萧栖迟是否回府。同时,顺道让马夫帮他带回去一张花笺,以表惦念。
萧栖迟收到马夫送来的花笺后,看了看,而后问及裴煜去了何处。马夫说在一个碾玉匠家,不知要做什么。
知道他没有胡乱去做些什么,萧栖迟也懒得多问,让马夫将花笺带回去,并让他告诉裴煜,她还未回府,省得还得跟他互写花笺。
裴煜不在的这几天,公主府和温家,已着手开始准备萧栖迟和温行玖的婚事。他不在正好让萧栖迟正大光明的准备,少了很多麻烦。与此同时,温家对外放出温行玖伤了脸的消息,以方便到时许上云代行成亲礼。
余下的日子,公主府里外愈发忙碌,而裴煜则浑然不觉,挖空心思,都在想法子怎么尽快将玉梳制好。
就这般用那些不值钱的废玉料练了十日有余,他总算是做出来了一把像样的玉梳。整个人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在碾玉匠的指点下,拿起购置好的翡翠,才开始正式制作起来。
连日来从早到晚的不停歇,让他十指上,到处都是磨破皮的口子,指缝里也全是打磨时沾上的玉料粉末。原本白净修长的十指,眼下已全部泛白,好似在面粉里杵了一下,同那碾玉匠的十指相比,也不遑多让。
就这般,一直到他离开公主府的第十六日,那翡翠玉梳,才初见模样,接下来,他只需将梳齿打磨出来便好。若是明日顺利做好,想来他明晚就能回去。
然而他不知道,这日早晨,就在他压抑着激动地心,晨起后,继续专心致志打磨梳齿时,萧栖迟已经在宫里换好了婚服。
而许上云,亦于当日丑时,换了身太监的衣服,到达温府,按照之前商量好的,以公主府当值中贵人的名头,替温行玖换上了婚服。而温行玖本人,头一晚,就已经被送到公主府中。
待吉时到,许上云戴好事先准备好的半面面具,遮住脸,出门骑上高头大马,前往皇宫行成亲礼。
汴京的街道上,两边早已站满了围观的人,毕竟公主下降,这样的盛况,无数人都想亲眼目睹。
许上云骑马走在迎亲队的最前,在汴京百姓的瞩目中,一路往皇宫而去。
他的心一直动荡不安,一面为即将与她同行成亲礼而感到高兴,一面却也因娶她之时,名分上不是自己而遗憾。
终归是顶着温行玖的名字,若是可以,他还是希望在未来,能以他自己的身份,重新迎娶她。
萧栖迟换好婚服和妆容后,便依礼去上香告祖宗,而许上云那边,也算着吉时到了宫中。
萧栖迟被扶上轿辇,启程往许上云那方而出。
重新坐在这成婚的轿辇上,萧栖迟有那么一瞬的恍惚。记忆仿佛和前世六年前成亲之时重叠起来。
她记得,那时成亲前,她对温行玖,只是因温太后等人的描述,以及遥遥一见,而有些好感。
成婚那日,与她而言,虽有欣喜,心间却不见期待和幸福。在和裴煜在一起的那段时光中,她每一日都梦想着成为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身边,无数次重回成婚的画面,但是新郎换做了他。
那时她想,如果能嫁给裴煜,那一天,将会是她此生最幸福的一天,她一定要记住裴煜那天的样子!最好,她能将那天所有的情形都画下来,牢牢的保存在最珍贵的地方。
想着画下来,萧栖迟忽地想起,许上云房中见过的一箱子画像,而轿辇也恰好转了宫道,路的尽头,便是身着婚服,长身玉立的许上云。
许是前世有同样的心情做例,这一刻,萧栖迟骤然共情到他画那一箱子画像时,所包含的热烈感情。她忽地鼻头一酸,当即便湿了眼眶,望着许上云的方向,唇边挂上一个深深的笑意。
她本以为,今日这成亲礼,与她而言,不过只是像寻常外出一般,当做生活中一点小插曲,便可就此揭过。
但是此时此刻,她看着许上云,忽然就觉得,她应该用心去对待这场成亲礼。
若是这一生,她能阻止大周灭亡,或许她就会顶着这场虚假的姻缘,过完一辈子。即便许上云这辈子都不离开她,但他们之间,想来是不会再有机会,去举办一场独属于他们的成亲礼。
那么今日,就是唯一的机会了?即便与她成亲的人,名份上不是许上云,但与她行礼之人,确确实实只有他。
念及此,萧栖迟忙深吸一口气,吞了嗓中哽咽,亦将泪意收了回去。
她拼命在记忆里搜寻自己曾经的模样,想从现在这些无法控制,又变幻莫测的自我中,找到一个最美好的样子,然后用这个样子,去和他成亲。
可是她恍然发觉,她竟是想不起,曾经的自己,面对这样的场面,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她想用最好的一面去迎接他,可现在的她,内心里全是张牙舞爪的丑陋,她要怎么给他最好的一面?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他面前,一时愈发的慌乱,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就在她慌乱无章之际,许上云已警惕的察觉。
他依礼上前,行礼后站在了萧栖迟身边,而后对萧栖迟低声道:“无论你什么模样,在我眼中都是最好的。”
萧栖迟闻言,恍然从杂乱无章的惶恐中惊醒,侧眼看向他,看着他半幅面具下,从容含笑的面容,忽觉他那股不动如山的力量也到了她的心中,整个人慢慢安定了下来。
许上云拉开自己身后花轿上的轿帘,重新将萧栖迟请了上去。
萧栖迟路过他身边的刹那,与他四目相对,会心且缱绻的笑意,在他们眼底溢散开来,流入心间。
萧栖迟忽地感觉,轻松而又幸福的与他成亲,似乎……也没有那么难。
昌阴长公主的大婚之礼,在汴京如盛世大殿般举行。而裴煜,却还窝在城外碾玉匠的家中赶工他的玉梳。
裴煜还坐在院中工具桌的桌边,低头认真打磨。再有五齿,这把玉梳就可完工。
他抬头看看天色,见已至黄昏,不由微叹,看来今晚做完,然后赶回去的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念及此,他不再多耽误时间,继续低头去做梳齿。
看着手中即将成型的玉梳,裴煜唇边笑意渐深。
他记得他小时候,有次父皇诞辰,新来的女官为他束了很好看的发,他想打赏她,便随手将手里的梳子递了出去。
而就在这时,隋娘娘却拦住了他,对他说,梳子不能乱送,尤其是给女孩子。
他问为什么,隋娘娘告诉他,因为梳绾青丝,而青丝最缠人。缠得是心思缱绻,缠得是枕上娇酣。若送梳给女子,就意味着想要和她纠缠一辈子,想要她作为一生之伴。
是对未来的盼望,也是定情的承诺!
从那天起,他就记住了隋娘娘的这番话,不能随意送梳于人。他本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真心待他,也不会有人会想让他生出一生只以她一人为伴的想法。
但没想到……裴煜唇边笑意愈深,即便十指已经疼到麻木,但他还是格外高兴。
估计明日玉梳便能做好,待明日,他再派人去问问她有没有回府。
若是未回,他还想再呆一日,在梳头上,刻上一双大雁。一来,他的字寒羽,便是出自孤雁。二来……大雁是忠贞之鸟,寒羽有了她,便不再是孤雁,而是“此处栖迟”。
如此想着,裴煜愈发期待的紧,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这把玉梳呈给她,更想向她说出自己打了十几日腹稿的话。
他再也不用压制的自己的感情,他一定要告诉她,他到底有多爱她。要让她知道,她是他毕生唯一的梦想。
而就在这时,碾玉匠的老婆从城中关了铺子回来,进院后便朝裴煜打招呼,“公子,还没做完呢?”
裴煜抬头看看,回以一笑,复又看回自己手上,手下活儿未停,说道:“快了,兴许再两日功夫,就能完工。”
碾玉匠老婆将买回来的菜往井边一放,自己坐在小马扎上,边开始摘菜,便对裴煜和自己丈夫说道:“诶唷,你们俩这几日是忙得没出门,不知道自己错过了啥。今日昌阴长公主成亲,那场面哟,真是看花我这老婆子的眼。”
裴煜笑容僵在了脸上,一时间浑身麻.痹,近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问道:“谁?”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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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碾玉匠家的婆子闻言,以为裴煜是没听清楚,自顾自地摘着菜,笑着道:“昌阴长公主啊。今日我还远远的瞧了驸马一眼,模样俊得呐,当真不是我们这些寻常小百姓家能养出来的。”
碾玉匠家婆子的话,仿佛从千里外传来,缥缈的落不进裴煜的耳中,他只觉心恍如雷击般震颤不止。
裴煜缓缓站起身,手里握着那梳齿尚未打磨完的玉梳,怔愣片刻,随后疾步朝门外走去。
出了门,裴煜直接解下马车上套着的马匹,横跨而上,未套马鞍,就这般驾马冲了出去。
两名随行的太监不解其意,追出来后见裴煜已走,一时更不知自己是该留着等,还是该跟着走。倒是马夫先反应了过来,挥挥手示意两名随从上马车,重新绑了仅剩的一匹马,往裴煜离去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的昌阴长公主府内,萧栖迟和许上云刚饮罢合卺,行完结发礼。
许上云看着那两捋剪下的头发,被人用红绳缠绕系定,心到底是愈发的热。
到此,一切礼毕。毕竟是公主成亲,温家需要宴请的宾客,都在温家,公主府里行完礼,几位太妃便启程回宫,公主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玉色楼中,只剩下萧栖迟和许上云。
发饰很重,人走后,萧栖迟便先坐去了梳妆台前,命婢女来给她卸装饰。而许上云,则趁此机会,将装着他们结发的匣子,贴身收了起来。
待萧栖迟卸完妆发,揉着被坠了一天的头皮,朝他走来,望着他的侧影,调笑道:“夫君,你怎还不摘下面具?”
说着上前,摘下了许上云脸上的那半幅面具,贴进了他的怀里。许上云失笑,顺势将她揽在臂弯里,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而后道:“可惜是顶替温行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