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已经回扬州去了”,顾谨轻轻皱了皱眉头,似是有所不满,又想到阿杞与容娘关系好,缓和了下来说,“西州府邸无需侍女伺候,她娇滴滴女娘,还是回扬州更好,我已交待临福跟母亲她们说,好好给她找个归宿”
“阿杞做了什么糊涂事?”,容娘立即便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顾谨,“她…”
“她心思不纯,算计到我头上来了”,顾谨无奈看着容娘,“我瞧你也不必再惦念她,人心难测,她与你不是一路人”
“阿杞糊涂”,容娘叹了口气,“回扬州也好,叫她断断念想”
黎群光轻抚她后背,听见一阵急促马蹄声响,瞬息间便有人勒马停在亭子外头,众人无暇再提及之前的话题,都侧目去看。
“柳玠”,来的人是郡王李钦,他从马上跳下来,双目通红盯着柳大夫,嘶哑着声音喊他名字,“你还是要走,你别想,我不允”
容娘几个都拿眼觑看柳大夫,他神色冷冷,看着李钦面无表情,冷哼一声,“顾谨,你承诺的什么”
顾谨啧的一声偏头,“锵”的一声拔出长剑横在李钦身前,拦住他往亭子里走的脚步。
“顾三郎,敢剑指本王,你不要命了”,李钦迎着剑光恨恨看顾谨,“城中手脚也是你做的吧,本王倒不知,你如此大本事”
“实在不敢”,顾谨向内收回长剑贴在小臂上,举臂迈步到李钦前头去,仍旧拦着他,“不过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
话还没说完,李钦突然从候在一旁的顾谨亲兵手中夺过陌刀,毫无顾忌劈砍下去。
“三郎”,容娘吓的失色大喊,生怕他被伤到。
好在顾谨身手不差,抬剑挡下后,和李钦较量起来,刀剑声铿锵不绝,黎群光不将这种级别的切磋看在眼里,揽着容娘到亭子里去坐下,“别担心,郡王到底不是他对手”
亭子边缘还立着个柳大夫。
“柳大夫也别担心,顾谨手上有数”,瞧着柳大夫紧蹙的眉头,黎群光又对着他说,“即算是要走,什么话不能说清楚,要闹到如此地步”
“清楚,哼”,柳大夫闭目深吐一口气,“我倒是想要个清楚”
李钦的确不是顾谨的对手,没几下便被缴了陌刀,他撞开顾谨,喊柳大夫名字,往他方向冲,被顾谨手下一左一右辖制住,“琢玉儿,琢玉,你说话,你跟我说,为何还要走”
“为何不走,我五年前便立过誓,今次是不得已,京中事了,便不该再留”,柳大夫披上手中斗篷,走到他面前,只一步的距离便不再靠近。
“当初说好,你不回京,我不找你”,李钦挣脱不开,喘着气说话,几乎是带着哭腔,“可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也,也不再如当初懦弱,我们之间已无阻碍,你明明…”
“已无阻碍,郡王殿下真是,好个已无阻碍”,柳大夫冷笑,突然凑近他耳边,“不过是几次床笫之欢,殿下不会以为我就此心无芥蒂了吧”
“五年来您尽享齐人之福,娇妻美妾在侧,怎么还念着旧情啊”,柳大夫伸手给自己系斗篷的绳子,转头不看李钦,“还未向您道贺呢,儿女双全,可不是谁都有这个福气”
“琢玉儿,你最知道说什么话让我伤心”,李钦挣脱左右,跌倒在原地,他双手撑地,抬头看着柳大夫,“你明知是怎么回事,你也明知我只有你只要你,你还在恨我”
“殿下既然心里明白,今日何必还要拦我”,柳大夫往自己的马匹旁边走去,李钦匆匆起身想伸手去拉他,他举起马鞭一挥,打在李钦小臂上,“顾三郎,你还不动手,今日何时能走”
柳大夫的戏可不好看,顾谨利落上前将李钦击晕,“这可是把人得罪惨了,柳大夫,您这人情真不好还”
“怎么还打晕了”,容娘从亭子里几步跑出来,“叫人拦一拦不就是,你打的哪儿,小心真伤着人,我听这李九郎还是个王爷,你怎么敢”
容娘和黎群光听了半晌,早也就听明白了,这会儿都默契避开柳大夫和他的纠葛不提。
“闲散宗室罢了,倒也不至于”,顾谨有那个底气。
“交给你了,我们便不耽搁了”,他将人交给黎群光,也去牵马,“阿容,你多去王府陪我阿姊,劝她宽心”
“路上小心”,容娘嘱咐过顾谨,又去看柳大夫,心里默默叹气,倒没什么别扭情绪,只是原本以为是送行顾谨,没想到梓桐一别后,要再次跟柳大夫告别。
“柳大夫,落下脚记得来信”,容娘将黎群光手上那双半指手套脱下来递给他,“路远,缰绳勒手,你手上皮肉细怕是要磨破,这个群光今日才戴,还算新,你别嫌弃”
“我是不嫌弃,只是你给了我,不知你阿郎心里可怎么想”,柳大夫笑起来调侃,接过手套戴上。
“阿容所想,便是我所想,柳大夫,一路顺风”
“多谢你们”,柳大夫策马跟在顾谨后头往官道上去,回头看了眼容娘和顾谨,还有他们身旁地上躺着的李钦,“京城无趣,若有机会,咱们来日北地再聚吧”
他没有再回头。
等人都走远后,容娘才蹲下来仔细打量晕倒在地的李钦,“的确好相貌,怪不得把柳大夫都给祸害了”
“你从没这样仔细看过我”,黎群光伸手将李钦拎起来,“别看了,把他弄亭子里去,是不是有些飘雨了”
容娘带着风帽感受不到,听黎群光说飘雨了,抬头仰望天空,的确有细密雨丝渐渐落下,“不会下大吧,三郎他们要淋雨了,咱们又怎么回去呢”
“也不着急,下不了多会儿”,将李钦安置好,黎群光拉着容娘坐下,“别往亭子边站,衣裳打湿了冷”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这淅淅沥沥的春雨便停了,李钦也醒过来,他一言不发往外去牵自己的马。
“郡王殿下”,黎群光叫住他,“殿下身为宗室,擅离京城去北地,可有想过王府上下”
“明知不可为,便是一时意气跟上去了,又能如何”
“宗室”,李钦发髻有些散乱,沉着脸模样颓然,说起话来颇有些咬牙切齿,“就是为着这身份,万般不由己,琢玉倒是自由了,徒留我困守其中,徒留我意难平”
“等着吧,我不会再放他走了”,没再理会黎群光夫妻两人,他上马后往进城方向去了。
“咱们也回去”,黎群光抱容娘上马,踩着马镫一跃坐到她身后,策马归家。
回浣花巷的路上经过相国寺,黎群光带着容娘去买了烧鸡,大越朝的和尚不禁酒肉,寺里研究膳食比一般馆子还下细,相国寺烧鸡便是一绝,甚至有对外售卖的渠道,杨青和小睿都很喜欢。
“正是午饭时候,今日杨青去汀前街和若衡他们一起吃,咱们也去,顺便给他们加个餐”
到了汀前街的学堂,黎群光却没能和他们一起吃饭,跟着找人找到这里来的严江匆匆就走了。
“又是什么事”,容娘拎着炙猪肉问杨青,“严江何时回来的”
“他跟闻人夫人和予娘她们一起回京的”,杨青迫不及待便要拆开包裹烧鸡的荷叶,“许是有什么急事,也没跟我说,不过看严江大哥样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吧,阿嫂,你真好,还记得我爱吃这个”
“就知道吃”,容娘伸手轻轻打他脑袋,“哪个给你买的,是给小睿和若衡的”
第75章 随风潜入夜
那日在汀前街,黎群光被严江叫走,之后的日子似乎就变得格外匆忙起来。
每日天不亮起身,到夜幕才归,几乎不落屋吃饭了,有时归来神色还格外疲累。
“衣衫都减了一寸”,容娘立在床头叠衣裳,有些心疼的伸手去摸黎群光腰背,“忙的这样,觉也睡不好”
黎群光换了容娘新制的睡衣,在家里便穿的随意些,并不在意那些衣冠制式的旧俗,是一件黑色绸缎的衬衫,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容娘的手覆上来,那一片皮肤有些轻痒。
他往后伸手去握住容娘的手,翻了个身凑拢来,顺势倒在容娘怀里,仰头看她,“清明在即,陛下要出城前往皇陵祭祀,京城里外处处需做部署,府衙与军中都忙不开,我知长日无聊,等忙过这一阵,便带你出门踏青”
“等忙过了,你好好歇歇才是”,容娘低下头去用自己鼻尖蹭了蹭黎群光,“白日自做你的事去,不要挂念我,我偶尔去与王妃作伴,郑娘子和刘婆婆那里也常去,若衡每日来家里吃饭,并不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我自己事情也多着呢”
“若还在上河,我自然不顾虑这些,可京城繁华寂寞地,我能陪你的时间还是太少,阿容,咱们要是一辈子都似在上河那些时日该多好”,黎群光抬眼凝视容娘,他像是一只撒娇偷懒的大猫,在主人怀里露出脆弱毛肚皮,期待有一些安慰降临。
“无论何处,你在,我在,还有阿青和小睿,哪有比这更好的呢”,容娘又在黎群光耳稍蹭了蹭,“你起来,该睡了”
黎群光充耳不闻,注视她片刻,展露一个极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狡黠笑容,忽的起身揽住她纤细腰肢,稍一用力便将人抱上柔软床铺,自己身躯覆上去,衣衫轻薄,紧贴在一处仿佛皮肤触感冰凉,瞬息间炽热体温又互相传递,长发交织。
他轻嗅她颈间温香,吐息一路往上,在她耳边呢喃,“白日相隔,长夜却漫漫,阿容怎舍得早早睡去”
又有春雨随风入夜,间或几声沉闷雷响,雨水敲打在房檐淅淅沥沥,消散了一些缱绻暧昧的气息,容娘一觉睡到天亮,黎群光早便上衙去了,昨夜散落一地的衣裳都重新洗好晾在院中。
推开门,空气里是雨水过后独有的清清凉的灰尘味道,天地一洗。
小睿入学以来越发自立,杨青起来时他便起了,自己换好学堂制式的单衣长裤,正坐在书案前温书。
“姑姑早安”
“乖”,容娘摸摸小睿侧脸,好笑的看他头上那个歪扭扭的小发髻,“谁给你绑的,像咱们过年吃的猪肉丸子似得”
“阿青叔,他说他手艺可好了”,小睿受到姑姑无情嘲笑,懊恼的伸手去捂住自己头上的小丸子,“姑姑帮我”
“那你过来”,容娘笑着叫他到窗边亮敞地方来,解开他的发髻重新梳,“咱们小睿过完年长高好多呀”
“真的吗”,小睿最近很爱听人夸他长高这件事,有些兴奋的扭动,扯到头发又乖乖停下来不动,“姑姑,我可以长到阿青叔那么高吗,我现在还只有他的腿那里呢”
“阿青叔也还在长高呢,你乖乖吃饭,每日喝羊奶,兴许能长到姑父那样高”
给小睿梳好头发,外头也响起了敲门声,多半是孟若衡,这些日子焦榆住在京都大营不回来,他也就没有去买早饭回家里吃,而是接了小睿,两人在路上边走边吃。
“别给他买油炸饼子,伤胃口呢,你也是,不许吃那不知几道油炸的,贪这个嘴,受大罪呢”,容娘开门叫孟若衡进来,将温着的羊奶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喝完后才送人出门,“回头买着牛肉,空了我给你们做饼子吃”
开春后孟若衡身体好了很多,穿着一身孺衫站在院子里捧着羊奶喝,最近早晚还是冷,他外头加了件夹袄,看起来仍旧瘦的厉害,但柳大夫走前给他留了药和循序改换的药方子,说去了北地也会在寻摸药材改进方子,他的心疾,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
“我晓得了,并没有日日吃那个”,听见容娘语带嗔怪的嘱咐,孟若衡讨好的笑着把空碗递给她,牵着小睿往外头走,“今日带小睿去新开的吴记吃红糖馒头,听说她家存了一缸老面,走南闯北都带着,发出来的馒头是一绝,散学后我给你带些回来”
“当真”,容娘神色怀疑,心想不就是个老面馒头,“那下晌便多带几个回来罢,等阿青和你黎大哥他们回来也尝尝”
孟若衡点头,他本来不是太重口腹之欲的人,奈何容娘时常叫去吃饭,做的饭食绝佳,又有个爱寻摸京里大街小巷美食的合租室友,渐渐带的他也嘴刁起来,能力范围内总爱吃点好的,也总不忘记给他视作家人的容娘几个捎带些。
一上午时间,容娘在都坐在窗下裁新衣,家里人口少,四季衣裳她都想自己做,如今外头铺子还都是平面剪裁,做出来的衣裳不贴身也显得宽大,不如她自己做的。
“今日好容易有空闲,阿容,咱们去看望军师夫人”
黎群光带着杨青突然回来,今日本要练马阵,但下了整夜雨,校场泥泞不堪,便干脆给众人放了半天假。
早两日,闻人夫人便带着闻人予归京了,军师对黎群光多有照顾,他理所当然要上门去探望,只是一直不得空,今日刚好空出来。
“匆匆忙忙像什么样子,你们俩去洗个脸,换身体面衣裳”,容娘放下手里针线活儿,去找衣服,还有早就备下的礼物。
“指挥使官袍,还不够体面么”,黎群光笑着跟她进屋去,从立柜上头把那几个锦盒取下来,打开其中一个看了看,“这只宝石花簪子好看,你留着自己戴”
“说些话真叫人笑”,翻出件缎面的常服扔到黎群光身上,容娘斜了他一眼,“送人的东西,你别乱动”
“予娘脾气差,那样对你,你还送她好东西”,黎群光笑的揶揄,心里明白容娘不在意了,又有些暗戳戳的气她竟然不吃醋。
“要议婚的女娘了,往后怕是难再与你们做同僚”,容娘轻叹,其实有些为予娘感到唏嘘,“别再说人家脾性差的话”
在这样一个时代,予娘是与万千女子都不同的,她真心希望予娘也能遇到一个,包容她、尊敬她、爱护她的如意郎君。
闻人府所在东城,京都最是底蕴深厚、富贵隽永的永安坊,虽说军师一日不回朝堂,闻人府邸前一日无有台阶,但也没人可以小看闻人府的门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