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挺好,是你熟知风土人情的北地,离西州又近,你那些故友来往也方便”,容娘乐观的想着,笑着说起柳大夫的来信,“还有柳大夫,你们可知他最终落脚何处”
“不会恰好是云中城吧”,杨青早早接受了要离京的事实,听是要回北地,心里除却淡淡失落也还是蛮高兴的,“阿嫂你这样问,必定是了”
“我们那日送行时,柳大夫还说来日北地再聚呢,可是被他说着了”,容娘扶桌大笑,“这长的张什么嘴,分别不过两月便要应他的话了”
柳大夫跟着顾谨去了西州,重开商路之后西州城繁华热闹,城中汉胡混居,还有自西域诸国远道而来的各色客商,白日里街市熙熙攘攘,他住了些日子觉得烦躁,干脆将西州辖下十三座城逛了个遍,最终择定云中城定居。
“他也没住城里,说是云中城不让外人随意留居,扬州顾家的药行在离云中城二里地的归雁镇开了小药铺子,柳大夫在那儿买了宅院,随性去药铺子坐诊”
“云中城重建后规模极小,还不如梓桐县城大,从前多是调度官和军兵驻扎,城中原有的百姓离散,后来迁居回去的也多选择在城外四周组建小村镇,好方便开荒拓土”
“归雁镇原本不叫归雁镇,是回迁的百姓重新取的名字,离得云中城很近,站镇子口都能瞧见城墙,咱们也可以去那里置一所小宅,涂山境内气候适宜,物产也多,你定会欢喜”
在京城也不过是客居,要去云中城,他们一家人并没有什么抵触情绪,因着黎群光在北地十年,杨青自小便是西州人,反倒生起些类似归乡的愁绪,一下午时间围坐一处,黎群光和杨青说了许多北地的风土人情,让人怪憧憬的。
焦榆下衙后去东城百味居买了好大一只甜皮鸭,骑马回浣花巷时,在巷口碰见辆马车,便停下马让行,擦身而过时,马车里女娘朗声道谢,他愣了愣。
“榆哥,想什么呢”,孟若衡这时也回来了,站在旁边摸了摸马儿的鬃毛,焦榆的马认得他,他还常常给它刷洗,十分亲昵,“我见你在这儿愣半天了”
“哦,没什么,想点事情”,焦榆回过神来,干脆下马,牵着马跟孟若衡一起往回走。
容娘家的小厨房已经升起炊烟,她调了甜酱和辣酱,烙了薄如纸张的春饼皮,就等焦榆买的甜皮鸭了,百味居的甜皮鸭可谓是一绝,上等的江城水鸭,长到一年收上来,个头足够大,肉也不老,拿他们店里秘制的料腌渍了架上炉子烤,边烤边往鸭皮上刷糖水。
这样烤出来的甜皮鸭颜色鲜亮,口感是外焦里嫩,咸甜有味儿,非常好吃,容娘心里觉得,若是百味居肯卖方子,这道甜皮鸭,说不定也能在樊楼的珍馐宴上占得一席之地。
“我来片鸭肉”,杨青从孟若衡手上接过泡发的干荷叶裹着的甜皮鸭,自觉往厨房去,要大秀一下他手上功夫。
片下来的鸭肉装盘,鸭架扔进骨汤锅子里去一起炖,炖出来的汤明早煮手擀面最合适不过。
仍是在院子里吃饭,桌上一人一碗豆腐花儿,咸甜佐料皆有,满当当一大盘子甜皮鸭,配着葱丝春饼蘸酱吃,主食是刘婆婆嘱咐怀旭送来的酒酿馒头。
“明日杨青去一趟城北”,正吃着馒头,黎群光想起来说,“咱们去云中城,正好顺路带怀旭几个去连城,叫他们这几日准备准备,到时跟我们一起走”
杨青点头,嘴里满是食物,手上也还没停,给小睿包了个蘸甜酱的春饼吃。
在浣花巷比邻而居的这两户人,如今容娘家是一屋子闲人,对焦榆和孟若衡而言,饭后却是每日难得的休闲时光。
容娘和黎群光他们也不急着洗碗,焦榆和孟若衡也不急着归家,大家各自坐着谈天说地,聊聊白日见闻,孟若衡突然开口说道,“容娘,黎大人,是这样的”
“我想跟你们同去连云城”
孟若衡最初跟随柳大夫离开梓桐来到京城是为活命,可他毕竟自小读书,自觉身子好些了也想再参加科举,年初春闱他去了,可京城人才济济之地,他在梓桐是众学究交口称赞的少年秀才,在这里,也不过是个教蒙学的小先生。
考完回来他大病一场,还好容娘这里攒着些好药材,又有柳大夫留下的丸药,养了一段时日才好,二月里会试放榜是杨青去看的,果然没他的名字。
“想是没那个本事了,便就不想了,当初承蒙柳大夫可怜我带我来京城,愿意治我的病,如今柳大夫定居连云城,我想着,再继续留在京城也没什么意思”,孟若衡有些赧赧,“我这病身拖累些,但一路上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瞧你,又说这些话来,你跟我们一起,帮我教着小睿我心里只有欢喜的” ,容娘嗔怪看他,隐隐叹气,“你既做好决定了,便早早将学堂诸事安排好,届时咱们一处走就是”
气氛有些沉下来,关于离别似乎就是这样,谁也不愿主动去碰触。
焦榆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孟若衡的肩膀,“行,也没什么好说的,小孟,你去柳大夫那边儿了,好好养身子,往后我来北地瞧你们”
黎群光心里也觉得小孟一个人东飘西零的没个定数,焦榆往后自要娶妻,不可能长久和他住一处,若能跟他们同去云中城,也算是个办法,有柳大夫在身边儿,好好治病,养好了身子,在北地考科举,可比在京城容易的多。
外调的地方确定下来后,便是要忙着收拾行李了,调令限他们十日离京,时间是足够的,黎群光这些日子便都忙于交接此前搁置的公务,正式移交指挥使官印那一日,他去了平远王府,在平远王的书房见到了李钦。
“群光莫怪我”
“郡王说笑了,小臣岂敢”
钦叹气,他之前短暂接手京都大营,魏氏子入军籍一事,是他授意查出,究其缘由,他却也不是出于恶意。
大越朝历来提防宗室,不派外职,也不封地,西州地位敏感,李钦不能明目张胆自行前去,总要有个好理由。
如今平远王于陛下妥协,他暗地里也于平远王妥协了。
终能够暂且摆脱宗室富贵闲人于京城颐养一生的命运,作为一枚稳定陛下和平远王父子情谊的棋子,被安置去了他心心念念的北地。
“群光,五月节后,陛下便会授我镇西大将军一职,我将去往西州”
“此次算计于你,是我不磊落”
黎群光没应他的话,只拱了拱手,便跟平远王去内室说话了。
李钦自觉走到檐下去坐,小几上燃着香篆,烹着新茶,他手指敲打在官帽椅扶手上,滴滴答答,脸上没什么表情。
半晌黎群光出门离去,没看他一眼,李钦目送他出了院门,往后仰头靠在椅背上,“王兄,我所求当真不多”
“九郎”,平远王负手站在他身侧,“你自诩深情,却将人辜负尽了,莫说什么身不由己,从前少年时你无能为力,后来那么些年呢”
“柳玠四处飘零无家可归,连祭拜父母也不得入宗祠,可你呢”
“事到如今了你才要孤注一掷去北地,便真能得偿所愿么”
“我苦心经营多年的西州,可不是随意交到你手上糟蹋去的”
“你要的我给你了,我要的你也得做到才是”
李钦抿了抿嘴唇,“王兄,多谢你”
第81章 离京
“幸好是北上,我是当真不想再和阿青小睿走水路了的”
今日天气好,一早便有清冽阳光,照拂整个浣花巷,衬的四处生机勃勃,容娘从厨房拿碗筷出来,院子里摆好了桌椅,怀旭三个,还有焦榆小孟都在,一起吃完这顿早餐,便要启程往云中城了。
调离出京的日子转眼便到,行礼早已收拾好,昨日已经装好车了。
“若不是常常坐船的,走水路总要麻烦些”,焦榆起身帮着摆碗筷,看了看院里诸人,叹了口气,“这便要离分了,恍惚昨夜还是除夕,转眼就要入夏,大梦一场似得,年岁过的快啊”
“暂且别过罢了,总还有相聚之日”,黎群光从外头回来,手里拎着还冒热气的吴记红糖馒头,他走到容娘身边坐下,“多买了些,吃不完的包起来路上吃”
又将一只有盖子的小罐儿摆在容娘手边,“吴记的老面种,只肯卖我这一点,不过咱们也不开店,够用了”
“怪不得去买个馒头花这半天”,容娘脸上掩不住的欢欣,偏又娇嗔似得埋怨,“这也值得你去费口舌,没有别的馒头好吃了么”
“别的好吃是别的,这个是你喜欢的,北地到底不似京城繁华,吃用可能不方便,往后要委屈你些了”,黎群光拿起装砂糖的青瓷小罐儿,舀了一勺糖放进碗里,拎起煮豆浆的壶倒豆浆,搅匀了先递给容娘,再示意其他人自己来。
“大哥你也太过分了吧”,杨青自己舀了一大勺糖兑豆浆喝,作怪的喊道,“我喜欢吃甜皮鸭,你怎么不去给我买方子”
“百味居瞧的上你我这身家?”,黎群光斜了杨青一眼,警告他闭嘴,“不如将你抵去做工,一二年后兴许能摸着人家方子”
“那我不就发了,单是每日烤一百只鸭子便能买的起安泰坊的大宅!”
杨青被揶揄也并不害臊,反倒做起梦来哈哈大笑,一桌子人都开始跟着笑,冲淡了些许离别的愁绪。
“钥匙已经给了郑娘子,过两日就搬来”,两辆大车已经停在门外道上,容娘锁上小宅大门,转身对焦榆说,“她们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往后就劳你多看顾些了”
“焦大人,有劳您了”,怀旭带着天生和狗儿深深冲焦榆鞠躬,刘婆婆年迈,他们三人却要远行,实在是不孝,这些日子北城邻里大都骂他们白眼狼,说他们有了前程便不念旧日恩德,要抛下刘婆婆于不顾。
刘婆婆自己却没这么想过,连着几日给他们做好吃食,还拜托郑娘子婆婆跟她一起赶制了几双新鞋和新衣,要他们体体面面的从京城走。
“放心吧,你几个有胆量去连城奔战功,是好小子,你们婆婆我会帮着照顾的”
“行了,便不送你们了”,焦榆今日也要上衙,他牵来自己的马,拉着缰绳再次和众人道别,“黎大人,承蒙您扶持,容娘,也多谢你做的好饭食,去往北地定下后记得给我来信,若缺些什么,只管叫我买,我找人给你送去”
“阿青,开心了吧,北地可是大片草场供你跑马,再不用像在京里这样拘束了”
“小睿,来让榆叔抱抱,下次见可要长高些了”
“小孟”,他最后看着背着简单包袱的孟若衡,一起住了有小半年了,他又身世可怜,早将他当做自己弟弟似得了,颇有些不舍,“你寻着柳大夫了就好好治病,把身子养好,再找个学堂做先生吧,别去做那些累人的活计,要好生温书,榆哥等着你再来京里考进士”
他骑马先走,走时路过孟若衡身边,扔了一包东西给他,也没等人说什么,双腿一夹马腹,飞快的跑远了。
“诶,这…”,孟若衡没喊住人,有些懊恼的看着自己手上这一包银子,焦榆虽说有些房产,但其实俸禄并不很高,这一包粗略估计有五十两,怕也要攒一段时间,“榆哥这是做什么,我不能要”
“他当你亲弟弟似得,给些盘缠花用罢了”,容娘笑着找出一只带锁的小木盒给他,“你不要觉得负担,焦榆也是个阔绰人呢,这些钱对他而言,没你想的那么多,他不会叫你为难”
“收着吧”,黎群光见他实在难安,也安慰道,“这点钱,单算他浣花巷这些产业,一月的租子便回来了”
孟若衡只好手下,仔细将银两放进容娘给的盒子里,塞进他昨日放在马车上的衣箱里。
他们一行八人,共两辆马车,五匹马,两匹拉车的马,还有三匹是黎群光和杨青在军中带出来的大马。
“我有一匹马叫踏雪”,黎群光抱容娘上马车,撑在车辕上看着她,“是个脾气烈的姑娘,我叫人养在在涂山马场,等咱们到了云中城,我教你骑马,带你去涂山看踏雪”
有容娘在,去云中城这一路上,黎群光当然没打算一直骑马,等出了城他便要进马车,几匹马都给怀旭他们骑,他们几个勇猛有余,但技艺不足,要多练骑术。
仍旧是城外那一处亭子,李钦穿着天青色锦袍,头上束发的是一枚白玉冠,他在亭子里站着往北地的方向张望,亭子外也站着人,是王妃顾玟身边的时雨。
“群光,我来送送你们”
黎群光今日没再给他脸色看,平静的下马冲他拱手行礼,“多谢郡王相送”
“你夫人呢,可请下车一见”,李钦背着手,笑的和煦温柔。
“见过郡王”,听见他要见自己,容娘搭着黎群光肩膀下车来,“多谢您来相送”
“客气了,我去过您家小宴,夫人手艺绝佳”,李钦仍旧是笑着,丝毫看不出那日送柳大夫走时癫狂又无力的模样,“今次一来是为给群光和你道个歉,我行事自私,牵累群光了”
“二来,我知您和琢玉儿相交莫逆,他孤苦一身,多年漂泊在外不易,到云中城,还请您多照顾他”,李钦从袖子里掏出一枚掌心大的小木盒,“这个,还劳您带给琢玉儿,他要便罢,不要,便随手扔了吧”
说完,李钦又道了歉,便回城了,容娘边看黎群光边叹气,叫他收起小盒子,转身去跟时雨说话。
“我是替王妃来送送你,虽近日回暖,王妃仍旧有些怏怏,实在出不得门”
“我也不是什么人物,岂敢劳动王妃亲来”,容娘安慰时雨,“一时春乏罢了,慢慢不咳嗽了,身子总能好起来”
“很是,虽没什么力气,这几日精神头倒好”,时雨点点头,又拿出王妃赠的东西给容娘,“王妃说,知道你向来不爱戴那些金的玉的,送你多少都是压了箱底儿,这次给你的便实在些”
顾玟送她的,是云中城外的一处房产,恰好是在归雁镇。
“听王爷说的,你们要住在归雁镇,王妃便想起这个来”,时雨眼底带着些回忆色彩,说道,“当年涂山刚刚收复时,王爷驻西州,咱们王妃便在云中城经营,那时整个北地商路断绝,百姓流离,何其艰辛,边境战事紧张,民生之事几乎是王妃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