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得一所好院子,还有这一屋好家具,我欢欣过头了”,容娘敲敲自己脑袋,笑着说,“我知道了”
收拾宅院花费了三四天时间,期间他们便都住在柳大夫家里,在容娘带头下,众人都行动起来将柳大夫家也给拾掇了一遍。
窗户纸换了新的澄明纸,结实又能透光,堂屋里药柜子都擦洗的干净,诊案药案归置整齐,黎群光给打了晒药的木架子,一次能晒许多层,也不占地方,铺盖被褥都搬出来晒过,熬药的许多小砂锅,也将药垢刷洗去。
“早知如此,还该带上我两个小师弟,不该叫他们回观里”,柳大夫被逼着干活儿,擦洗完一只小锅,愤愤将丝瓜瓤一扔,往身后墙上倒去,歪着不想动。
“柳大夫还有师门?还待问你那两个小伙计去哪儿了呢,原来是你师弟?”
“若无师门,我一身本事是天生地成的么,我师父已经去世,那两小的是师父的师弟代收的,他是个道士,两小的嫌弃观里吃不上肉才来投奔我”,柳大夫懒洋洋靠着墙,打了个呵欠,“在京城快烦死了,便撵他们回去”
杨青看多了话本子,以为柳大夫师父师伯都是什么隐士高人,有不世出的大能耐,缠着柳大夫问东问西,柳大夫顺水推舟的糊弄他,看得容娘发笑,眼睁睁看着柳大夫糊弄的杨青替他干活儿,自己却将房门一闭,睡午觉去了。
“阿嫂,别笑了,我又不是个傻的”,杨青也在笑,没有半点被捉弄的恼意,“柳大夫这几日一直不开心,哄哄他罢了”
“咱们哄不着”,容娘拍拍杨青肩头,瞥了眼柳大夫房门,小声说,“柳大夫不是不开心,是心里存了事”
柳大夫与李钦之间的纠葛,容娘心里都揣测的差不多了,也能看出他们二人互有情愫,只是不知什么坎儿过不去,要这样彼此折磨。
“这几日柳大夫都是恹恹的,怕是晚上睡不好”,容娘扬了一盆污水,擦干净手,放下衣袖来,“我上街市买只鸽子来给他煲汤,你看好小睿”
还有小孟也需要补一补,他似乎有些水土不服,一来归雁镇便病倒了,吃什么吐什么,只勉强喝的下汤水。
归雁镇如今街市不同往昔,南来北往的客商多起来,客店新开了四五家,商铺也渐次经营,有北地其他百姓来这里求活,对于饮食的需求便也提起来,专有划分一块菜市,时令的菜蔬,禽畜野物,都有售卖。
附近村落有人擅养家禽,连鸽子也喂的肥大,容娘挑了两只回去烧着吃,另选了两只乳鸽煲汤,菜市有涂山上的猎户卖野生山药,买回去洗干净削去皮泡在凉水里,再在柳大夫药房里称一钱茯苓,拿出小炖盅来,一盅里一只乳鸽,配山药、茯苓和生姜一起隔水炖上。
炖出来的汤色金黄清亮,少少一点盐调味,又养人又可口,是柳大夫和小孟专属。
“给我尝一口”,杨青端着饭碗夹红烧鸽子肉吃,还眼馋别人的汤,凑到孟若衡身边去,想要喝一口。
“本就是火力旺盛少年人”,柳大夫拿筷子头打了他一下,说,“喝这个汤,你今晚上涂山打虎去么”
容娘噗嗤一声笑出来,转头给小睿舀蛋羹吃,杨青听懂柳大夫的话,臊的脸通红,哼了一声,低头干饭。
黎群光今日出门送怀旭几个去了连城,直到夜幕才归,都已经睡下了,只剩容娘还坐在厨房等他,灶头上点着灯,容娘往余烬里送了干柴,引燃灶火,把给黎群光留的饭菜放进蒸笼里去热。
“不是叫你不等我么”,黎群光喝了一大碗水,走到窗外头打了一盆水来洗脸,他一路骑马,身上脸上都是尘灰,“太晚了,你该先睡”
“我也叫你住一夜再回呢”,容娘拧了帕子给他擦脸,“你不也没听我的”
“手上怎么红了一片”
“今日买到了山药,削皮时好滑溜呢,我都抓不住”,容娘搔了搔手背,“现在还有点痒”
“你知道自己碰山药会手痒,就不该买来吃”,黎群光捧起她的手仔细看,“叫杨青处理,或者等我回来,我们皮糙肉厚的哪怕这个”
“兑些盐水给你泡泡”,黎群光进厨房从灶上舀了热水,倒些盐进去化开,给容娘泡手。
“饭热了,你端出来吃”
“我晓得”,他也不怕烫,直接从蒸笼里端出大碗来吃,碗底卧着一只煎蛋,中层是白米饭,饭上盖着红烧鸽子,还有清炒小瓜,黎群光翻出鸡蛋来咬了一口,笑着说,“小时候那女人便会给她儿子碗底藏鸡蛋,我是从来没这个待遇的”
“啊呀呀,可怜见的”,黎群光就蹲在容娘身边吃饭,容娘伸出没有过敏的那只手碰了碰他额头,“家里虽不豪富,我阿郎要吃个鸡蛋还不容易,你放心,往后每日都给你碗里藏鸡蛋”
“干嘛啊”,黎群光嗤嗤笑起来,“你家阿郎也没有那么喜欢吃鸡蛋,还是不要了”
黎群光吃完饭自己洗了碗,又打水将白日穿的衣裳泡上,兑温水来两人一起洗脚,直到半夜才躺下。
睡得晚的结果,便是起的也晚了些。
容娘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远远有鸡鸣犬吠声传来,半梦半醒间她想起了上河的二黑,还有总是盛气凌人的三白,不知春娘家今年春耕忙不忙,根生宗生童生试考的如何,到底是隔的远了,渐渐连书信也少,她叹了口气。
“大清早的又在愁什么,嗯,说说看”,黎群光伸臂将她环抱住,下巴放在她颈窝。
“愁什么,愁你太沉实压得我难受”,容娘推开他坐起来,肩背露在早上还有些凉意的空气里,略微瑟缩了一下,“快起床,小睿都在外头晨读了”
黎群光伸手去碰容娘肩背上那略有些暧昧的痕迹,眼里春光缱绻,懒懒坐起身往前靠在容娘背上,用鼻尖去蹭她后颈垂落的发丝,“我倒是有些愁了,什么时候将他们都赶出家门去才好”
早饭是阳春面,家里只剩下一个鸡蛋,容娘光明正大的偏心,将煎好的蛋放进了黎群光的碗里。
“怎么我们没有鸡蛋,家里没了吗,我出去买”,杨青翻了翻自己碗里的面,没瞧见鸡蛋,又看小睿碗里也没有,还用颇有些责怪的眼光去看黎群光,“大哥怎么这么不懂事,多大个人还跟小睿争鸡蛋么”
“闭嘴,吃你自己的”
柳大夫和小孟相视,都偷偷的笑。
饭后,容娘一家子便要正式搬去顾玟赠的那处小宅了,柳大夫这里原本就住不下这许多人,他自己偶尔也在接诊,总是有些不方便的,还好两家隔得不远,走动非常方便。
“搬过去后,你们早上煮个粥下个面或是去街市上买着吃都行,午饭晚饭便来我们家里吃,我顺带着做你们的饭”
“别操心了,离了你还能饿死不成”,柳大夫靠在门边,看杨青他们大包小包往屋外头运行礼,并没有丝毫要帮忙干活儿的打算。
“我知道了,容娘”,小孟乖巧应声,他正式应聘成为了柳大夫如今的账房先生兼管家,包吃包住,没有酬劳,但是柳大夫免除他的医药费,给他调养身子。
容娘这一行从京城远道而来的人,才算是在云中城初步落了脚。
又过了五六日,黎群光与云中城原来的守备交接完毕,正式开始了他的新工作,虽说每日都要往返云中城府衙和归雁镇,但空闲时间却比京城多出很多,北地若无战事,各地便都风平浪静,需要解决的最大纠葛,也无非就是商队之间的牵牵扯扯。
容娘来到云中城后,倒是一直想着去西州一趟。
她父母兄长的牌位一直随她四处漂泊着,若有可能,她还是希望能在故土宗祠,为逝去的家人们寻得一处庇佑,也不知父亲宗族还剩下几人,若宗祠也倒塌,只得再寻一处寺庙,将牌位供奉去灵堂。
五月底的一日,顾谨和顾诤联袂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好,祝大家和我新的一年都能发大财!
第84章 红烧河鲤
“好香啊”,顾谨停在小院门外,瞧着屋顶升起的炊烟,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烧了鱼,六郎,这个你爱吃的”
“知道咱们要来,容娘岂能不做些好吃的”,顾诤看见院门只是虚掩着,伸手去推,他今日穿的件窄袖骑服,抬手时露出腕子,拐骨突兀兀又嶙峋的样子,比起去年来,他清减了许多,手上还缠着那串十八子,他习惯性的边说话边绕在指尖盘玩。
早前接了书信,知晓他们要来,容娘头一日便上街市去买菜。
六郎自小爱吃鱼,便买了条大河鲤来红烧,鱼鳞一定要刮的干净,抽去鱼线后斩成段,再将鱼放入盆中,加些黄酒、椒子、姜片和盐腌制,片刻后用干净纱布擦干,裹上鸡蛋和的湿芡,下油锅去炸,捞起后再复炸一次直到焦脆。
另起锅来炒红油的底料,用的是川西豆瓣酱、清酱、黄豆酱、葱段、姜片、蒜瓣、辣椒段,炒到喷香时加两碗开水,把炸好的鱼下进去烧,盖上锅盖焖一刻钟,撒些白糖,沿锅边淋些香醋,调一碗水淀粉,汁水收到浓稠红亮,均匀裹在炸鱼段上便可以起锅。
用大的白瓷盘子来盛鱼,容娘仔细将盘子边缘的汁水擦干净,撒上一把翠绿芫荽,端着盘子往堂屋走,放下鱼后正要回转厨房,虚掩着的院门被人推开。
“阿容,可不能厚此薄彼,有六郎爱吃的鱼,为我做了什么呢”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俱全,还怕没你爱吃的么”,容娘放下衣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两人进堂屋坐,“厨下还有几个菜,你们且稍待,我叫小睿来陪你们”
“群光和杨青呢”,顾谨四下打量,院子里并没有那两人的踪迹。
“群光去城里治所,等会儿就回,杨青和他一起的”
黎群光今日本该在家里等着招待顾谨二人,但实在是公务脱不开身。
涂山沃野开荒几年,如今产出虽已稳定下来,靠着农田生息的百姓却仍旧过的艰难,一年到头为口吃穿嚼用忙碌,最怕便是这青黄不接的时节,田地里荠麦青青,家里米粮却见了底。
因此这一二年,云中城依旧要在五月底开府库,取出粟米接济涂山的穷苦百姓。
“前几日送粮食去喜神村的小队遭人劫掠了,六石粟米并一斗官盐被抢走,贼人将运粮的兵丁斩首,头颅作为战利品带走,尸身倒伏在旷野,被野狗啃咬的不成样子”
“我头次见群光发怒”,容娘叹了口气,“五条人命啊,还都是些少年人呢,不比杨青大多少”
云中城驻守的兵将大多是这几年从回迁的当地百姓家中征来的,要不就是从西州城、连城、瓮城这些交战之地退下来的老兵,运送赈济粮草不算重活儿,谁也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这几日黎群光带兵在涂山四野昼夜逡巡,并没能找到那些贼人踪迹。
只能每日坐镇治所,派遣云中城驻军挨个村落去巡查,怕有偏僻荒凉处的小村落被屠。
“割下头颅带走,这是军队的习惯”,顾谨握了握佩刀,唇角紧抿,“此事还需慎重对待”
“无非是胡虏宵小”,顾诤将十八子在他手腕上绕两圈戴好,执起茶壶给自己倒茶水喝,“如今胡人哪还有军队,怕只是些散兵游勇,偷摸着越过连城兵防”
顾谨摇了摇头,示意他给自己也倒杯水喝,“罢了,也急不得一时”
“小睿,你去喊柳大夫和你孟先生来”,等最后一个菜也上桌时,容娘叫小睿去跑腿儿。
来客都已落座了,黎群光和杨青才踩着点儿到家,他拎着云中城府库窖藏的好酒,情绪不似前两日郁郁,脸上带着笑,将酒坛子放到桌上,“明日还要巡涂山,今日便只这一坛子了,没多的”
“梨花白,二两足矣”,顾谨拍开坛口封泥,往容娘备好的酒杯里倒酒,“柳大夫来一杯,孟先生呢?”
“他不喝”,容娘替他拒绝,自己接过一杯酒来抿了一口,嘶的一声吐吐舌头,“看着清冽,闻着醇香,倒比想象中辣口”
“你还是喝米汤吧”,黎群光顺手夺过她手中酒杯,自己一饮而尽,“梨花白本就是西州烈酒,这一坛更是十年窖藏,阿容,你喝不惯”
“阿容惯喝的是我们江南柔口的甜酿,可别被这么个酒名儿给骗了”,顾谨也饮一杯,没给顾诤倒酒,给他夹了一筷子烧鱼,“米汤挺好,给阿诤也盛一碗”
一顿饭下来,也算宾主尽欢,顾谨和顾诤不去云中城住,也不去街市上住客店,就住在容娘家里,好在这里院子比京城的大许多,招待他们家这些不多的亲朋是尽够的。
“我平静日子是被你扰乱了的,但,但是,李钦所为,我、我代他给你们,赔不是”,柳大夫作陪客,却是唯一喝多了酒发晕的一个,醉歪歪的被小孟扶回家去,离开院子时突然扒着门框回头说了这一番话。
“怪不着你”,顾谨看了柳大夫许久,叹了口气,“你也放心,他来西州,没人为难他”
柳大夫这才靠回小孟身上,踉跄着往家走,他本不是酗酒的人。
“郡王不日便至西州城,顾谨要赴任连城”,黎群光脱掉上衣,赤/裸脊背趴在床上,容娘跨坐在他腰背,往前倾着身子给他按摩肩颈。
“连城不是很危险,也不如西州城要紧,怎么他去”
“正经是刀枪剑雨里厮杀过来的,还怕戍边之地危险吗”,黎群光闭眼侧头躺在软枕上,舒服的声音都变的微弱缠绵,“顾谨带着王爷手中的西州骑,开刃的刀剑不能长久不饮鲜血,不上阵的西州骑也会像刀剑一样锈蚀卷刃”
“西州城不再有胡人敢来,瓮城过去又是高车人的草场和领地,高车人谄媚而胆小,不足为惧,连城才是顾谨该去的地方,如今北地匈奴王庭势弱,胡族已四分五裂,唯有石勒部,尚还存有狼子野心”
“顾谨是王爷妻弟,是世子亲舅,也是供养西州骑的顾家人,王爷从北地离去,西州却不能放手,北军更不能,若说还有谁能一力担负北地边军,军师不行,我不行,唯有顾谨,他不能没有战功,也不能不上战场”
“三郎可怜”,容娘摇摇头,俯身趴在黎群光背上,指尖游走在他脊背肩胛骨的地方,叫人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