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孟,你带小睿去我们家,先别让他看见阿容如此”
黎群光放下湿帕子,坐回到容娘身侧,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手握着腰间刀柄,。
作者有话要说:
回了趟老家,老家偏远地方,漫天星星看得好清楚哦。
第88章 征石勒部
容娘醒来时已经是夜半,屋外万物岑寂,只有虫鸣声凄凄。
黎群光靠在小榻一侧闭目养神,容娘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他额角还有血痕没有擦拭去,眼下一片青黑,下巴上胡子拉碴,不知多久没有好好休息。
“群光,回去睡”
黎群光猛地惊醒,着急望向容娘,嗓子干涩,开口说话的声音也是涩涩的,“你醒了”
“嗯”,容娘脸颊上伤痕还有些痛,她扶着黎群光肩头坐起来,“我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你不要紧张”
“我怎能不紧张”,黎群光倾身去抱容娘,将下颌枕在她颈窝,呼吸都有些颤抖,“若我早到一刻,……,若我迟到一刻,阿容,我以为苦战十年,北地终能迎来安宁平和的,是我的错,也许我不该带你来北地”
容娘脸上神情恹恹,有些没力气,她伸手抱住黎群光肩头,将头靠到他肩上,叹了口气,“不是谁的错,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群光,我们回去吧”
黎群光用柳大夫家的毯子给她裹上,抱着她回到自家小院,夜已经很深,四下又无灯火,只有洒落一地的白月光照亮阡陌小路。
“饿了吧,我去煮碗面你吃,你回房里等我么”
“不要,我跟你一起”,容娘抱着他脖子不放,今日之事后格外脆弱些,她不愿意独处。
于是黎群光抱着容娘去厨房,让她裹着毯子坐在竹椅上,自己去灶下生火,等到水烧开了,他从橱柜里取出银丝挂面来煮,这些挂面还是顾氏商行月前到的新货,是阿岁送来家里的,他站在橱柜前犹豫了片刻。
“就煮那个吧”,容娘裹着毯子出声道,“别顾忌那些”
面煮好后,黎群光把它捞起来盛放在大斗笠碗里,浇上热烫的面汤,容娘捧着碗,热气蒸腾扑面而来,猪油和胡椒的香味交织,本该让人胃口大开的,她却没由来感到一阵反胃。
她捧起碗喝了口汤,怎么也咽不下去,喉头翻涌,放下碗匐到一边吐了出来,黎群光忙给她拍背,又打水来给她擦洗。
“阿岁才十六”,压抑半宿的情绪终于爆发,容娘抓着黎群光胳膊嚎啕大哭,“他来北地,是为自己挣前程,不该无辜丧命!”
“我怕得很,他又何尝不怕,还阻拦在我面前,想要护我”
“他甚至,甚至没能回头看一眼”
“没能喊出一声阿娘,他才十六岁啊”
黎群光并没有开口安慰,只是支撑着她,任由她发泄情绪,石勒人残暴,阿岁就死在容娘眼前,这对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煮好的那碗面,终究是放到凉透。
后半夜回房里休息,翌日容娘早起,找了素服穿上,她立在窗下梳头,脑后磕出的肿包一碰就疼,没办法挽发髻,只好编成辫子垂到身前。
她眼睛还是红肿着的,脸上伤痕没有渗血了,柳大夫的金创药被血痂侵染的黑乎乎,看着有些吓人,小睿一见到她就哭了,他年纪渐长,不是不知事的顽童,他知道姑姑是自己唯一的亲人,他害怕姑姑出事。
容娘扯了一尺白麻布绑在手臂上,黎群光要带她去见阿岁遗容最后一面。
“讣告已发往扬州,天气渐热,只能送阿岁骨灰归乡”,商行掌柜也到云中城治所来了,物伤其类,他心情也沉痛得很,他们这样天南地北跑着的生意人,最怕就是天降横祸,要与亲人永隔。
“他母亲几时能得信儿”,容娘看着仵作台上的阿岁,他是被斩首,面目不怎么安详,仵作已将头颅缝回去,脖颈上围着白布,“张娘子最疼阿岁,如今却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得,她怎么承受得住”
“扬州隔这里山水几多,实在等不住,阿岁有灵在天,自会归乡去拜别父母”
六月天里,尸体不能就这样放置,顺儿是当地人,他家人领了一笔不菲的丧葬银子,颇为欢喜的将他领了回去,家里孩子多,没那个伤心的功夫,连发丧都不必,只是在涂山脚下立了座矮坟。
阿岁孑然一身来到北地,又无端夭亡,三天后,还是容娘操持着给他办了一场葬礼。
请来孟若衡和柳大夫做亲友参灵,一应贡品祭祀,车马纸扎,仪式完全,将来告知张娘子,葬礼上也算没有遗憾,是个慰藉。
那一小队石勒人伏诛之后,整个北地又开始肃严,归雁镇商旅渐次离开,之后的日子仿佛也没有很大的变化。
只是容娘沉默的时候更多,做起事来也常常恍惚,黎群光不再轻易离开云中城,每日不论处理公务到多晚,总会回家里来。
容娘也没再提起要去西州为父兄寻宗祠的事情,西州离云中城这样近,又是她祖地,她却有种再也不想踏足的心情。
六月底的一天,李钦往西州赴任,终于抵拢了北地。
他行经云中城,令家将和御前卫暂停行路,绕道来归雁镇上寻柳大夫。
“那位郡王爷真的是”,小孟匆匆逃来容娘家,喝了口水坐下,“我瞧见他给柳大夫跪了,就不敢再看”
“他于情有亏,问心有愧,不过是跪一跪,且无用处呢”,容娘拿出井水里湃着的蜜瓜,一切八瓣儿,端给孟若衡吃,“这个是连城后头种的瓜,没吃过比这更甜的”
“我吃不下这许多,留着给阿青吃”
“家里还有多的,你只管吃,等会儿人走了,你给柳大夫带一个回去”
李钦也并没有待多久,他能被允许离开京城来北地,被赋予西州城府衙的管辖权,当然不能一心只顾自己私事,顾谨在连城加固了边防,黎群光往西州和军师商议后派出使节往匈奴王帐讨要说法,后续如何,他也要参与其中,作为陛下的耳目,紧盯好北地每一寸土地。
“快半个月了,阿荇怕是收到消息了”,容娘叠好洗澡巾,给黎群光搓背,他近日常常往返云中和西州,每每一身尘土,又流汗,每日都要沐浴,“她虽也有几个孩儿,但阿岁向来是最体贴懂事”
“远在扬州,再想也没法子”,黎群光撩了一捧水泼在脸上,不是很开怀,“通商暂缓,但我交代了人留意扬州上河的书信,再有半月,你便能看见她回信”
“我不急,只是心里觉得难受,你是怎么了,看着不痛快的样子”
“匈奴王帐四分五裂,如今根本没有个话事人,诸胡散乱,不会再听从王帐主人”,黎群光伸手敲了敲眉心,“石勒部截杀西州去的使者,嚣张跋扈不成体统”
“连城城防已经加固两倍,但城外日渐出现被袭击的村落,人畜不安”
“日前传来消息说,石勒部头领自称汗王,要入驻敕勒川,重聚诸胡”
“朝廷来的使者已经上路,将再次问询匈奴王,若无有交待,将会派兵征讨石勒部”
每一个消息都不甚明朗,称降的诸胡态度暧昧,石勒部又在旁虎视眈眈,搞些痛痒的小动作来恶心人,大越不是软柿子,北地众将士也学不来忍气吞声,顾谨已经在调度西州骑,连城战事也许一触即发。
“我不能心安理得居于云中城”
“阿容,届时开战,我将去连城,与顾三郎一同领兵”
容娘手中的帕子落入澡盆,她愣了愣,半晌收回悬空的手,拿起干布斤擦去水渍,她一言不发走回房间。
“阿容”,黎群光在她背后喊,她没有应声。
没有真正见识到石勒人之凶残前,汉胡之间的纷争于容娘而言不过是很平面的存在,并没有非常立体化的感知,可这次事之后,她是真正的,近距离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
“我很害怕”,她侧身对着墙躺在床上,听见黎群光进屋关门的声音,“群光,我真的很害怕,但我知道,我没有理由阻止你去”
“你忘记我说过什么了吗”,黎群光头顶着她背心,“在上河时我怎么说的,我说,我必不叫你无枝可依,只要你唤一声我的名字,天涯海角我也会回到你的身边”
“阿容,我说话算数,绝对不骗你,你也要信我,信我无论如何也会陪在你身边”
容娘闭上眼,又掉下泪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几天以来似乎变得情绪敏感脆弱许多,时常是没由来感伤,又不自控的想流泪。
“我不阻拦你,只是你要,你一定要珍重自己”,群光是她的夫君,可也是北地的大将,他十年热血都泼洒在这片土地,又怎么能轻易让他割舍,更不提,他与石勒部本就是宿敌,“既然去征石勒,便只许你胜”
“不提其他,单是为你,我也会珍重己身”,黎群光笑的故作轻松,“我可是要与你共白头呢,等有日咱们儿孙满堂了,再一同将北地风光讲给他们听”
“嗯”
容娘终于转过身来,抬手轻抚黎群光脸颊,黎群光沐浴后只披着件家常衣裳,略一扯衣带便脱落在地,他覆在容娘身上,低头温柔亲吻她脸上伤痕四周,有些酥痒难耐,容娘挣扎不开。
窗外日光鼎盛,夏意已经十分盎然,屋内却恍恍然一室春光,缠绵交织。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会比较忙,啊,到下个月就可以恢复两天一更了,快点放假吧!
第89章 兔生
阿岁的骨灰寄存在云中城西侧的寺庙,容娘新做了贡果带去,药王菩萨殿前奉一碟,再往阿岁灵阁前放一碟,烧过纸钱、点了香烛,容娘走出寺庙往城中治所去。
云中城城内向来秩序井然,街市陈列整齐洁净,并无人声喧哗,远不如归雁镇热闹。
今日有朝廷派往匈奴王庭和石勒部的使臣到来,要在云中城歇脚,黎群光没有带兵巡视涂山,留在城内招待,此时差不多空下来,她顺道去瞧瞧。
“都安置好了,也无需我作陪,咱们回家去”,黎群光正要往外走,看见容娘来,拉着她去牵马,“我带你骑马回去”
径直将住满治所后院的京都使臣扔下,黎群光带着容娘归了家,他心底明白派遣使臣只是徒然,石勒人顽固不化,视大越为毕生仇敌,总归是有一战。
等到朝廷派往石勒部的使者到达连城时,整个北地也进入了盛夏。
涂山草木越发葱郁,万物鼎盛,即使尚未到秋收时候,民间也无饥馑之灾,四野奔命,哪有活不下来的呢。
归雁镇的小院里,容娘指挥着黎群光在檐下挂了一串儿腌制的野味,大多是杨青去涂山猎来,还有李钦送来给柳大夫,柳大夫又扔给容娘家的。
“攒了许多皮子,阿青会硝制的手艺,等秋收后天气转凉了,够你们一人一身大氅”,容娘拍拍手,示意他们去看院里晾着的那许多毛皮,“这里冬天难熬,可得备下厚厚的大衣裳才行”
“柳大夫说他要狐狸毛的,背上那些硬刺儿的毛不要”,孟若衡照常是过来帮忙,笑着说出柳大夫的要求。
“我晓得”,容娘走到院里摸了摸几张硝的雪白蓬松的狐狸毛皮子,颇有些爱不释手,“这些都是郡王殿下专给他猎的,我好好留着呢,做斗篷给柳大夫穿,必定是一顾倾城”
“你喜欢,我也去给你猎”,黎群光伸手拽了一把狐狸毛,松开手,几缕细白毛发慢悠悠飘荡着落到地上,“这皮子老,还不是最好的”
“别乱动”,容娘一掌拍他手上,警告他离这些皮子远些,“我不用狐狸毛,有兔毛就很好,柳大夫穿了这,我再穿一样的,岂不是东施效颦”
“柳大夫是男儿郎,你跟他比什么,他自穿他的狐狸毛,你不喜欢,还有更好的”,黎群光伸手捏她脸上软肉,“敕勒川往北的冰谷里还有一种小灵貂,入秋了便会往敕勒川迁移,到时我给你弄些来,你也做斗篷穿”
“对,那玩意儿的皮子更金贵”,杨青也跟着搭腔,“那时西州发不出响银,我和大哥缺钱了,就去打灵貂,将皮子售给顾六郎君,一张皮子可换十金呢”
“那我兴许是见过的”,容娘回忆起来,顾老夫人似乎是有一件不知什么皮子做的小褂,毛皮细软顺滑又密实,冬天穿那一件小褂,外头只要罩一件夹丝的大袄便可,出去外头赏雪看花也不冷,“是个金贵东西,想来也难得,你们不许去冒险”
“不算冒险”,黎群光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笑了笑,“敕勒川如今不似从前,没了匈奴王帐骑兵拱卫,我们去一趟,是如入无人之地”
劝不下铁了心要挣表现的男人,容娘无话可说,挽起袖子进灶房去做饭,今日吃炖的野雉鸡汤,还要做一味兔生。
这个季节的野味正是肥美的时候,容娘从雉鸡肚子里割下好大一块鸡油,这个可是好东西,拿碗盛放起来,预备晚上做鸡油烧饼吃,剩下一只整鸡,拔干净毛再汆一汆水,窝进大小合适的砂锅里,掺满井水,放进去姜片葱节,再有党参和干笋,直炖到骨肉脱离,香味飘满整个小镇。
至于兔生,这道菜是容娘从前在养小录上看来的,倒是从来没实践过,是要先将兔子剔去骨头,只留下净肉,容娘这一家子人,起码得三只兔子的肉才够吃,她举起菜刀比划了下,又放下,跑到厨房门边去喊黎群光。
“要剔骨头,你来”
黎群光如今菜刀也使的很顺手了,三两下剔去骨头,将兔肉改刀切成均匀的小块,剩下的便是容娘自己来操作了,他自觉地坐到灶下去看火。
容娘将衣袖往上挽了挽,端来淘米时留下的淘米水洗兔肉,这样能更好的去处野兔子那一股草腥味儿,洗过后再拿酒来浸泡,最后用清水冲洗干净,沥干,处理生肉的间隙里备好炒料,要大小茴香、胡椒、花椒、葱、油、盐、糖还有醋。
“火要大一些”,嘱咐黎群光添一把干柴,容娘往锅里舀了几勺豆油。
冷油时下姜片和大蒜颗粒,炸到姜片微枯,便将大小茴香、胡椒、花椒都给放下去,炒到锅里滋滋作响,香料的馥郁气息飘出来,便可以放兔肉进去滑散,兔肉稍微熟一些了,沿着锅边淋一圈香醋,一圈料酒,还有盐糖便起锅,这就是兔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