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斤梨,就只能得两斤的膏”,孟若衡用手指沾了点锅底的秋梨膏,有些不舍的伸舌头舔,甜滋滋的,又有些微酸的味道。
“我那一钱川溪贝母,足够买两百斤秋梨了”,柳大夫没好气的瞪他,有些嫌他寒酸,“你好好争气,早日考上进士,好赚钱还我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团建完就重感冒了,有没有不用团建的社畜啊,太难了
第91章 回扬州
顾家的商队启程那一日,云中城忽的下了一场雪。
“下雪了,小孟快出来瞧,下雪了”
扬州到底是江南水乡,容娘来这里十多年,只见过一场雨夹雪,细蒙蒙的雪花还没落地便化成冰雨,落在领子里冷沁沁的,云中城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在了她走这一日,也不算白来一趟北地了。
“诶,下的挺大的还”,孟若衡正探着身子往马车里放行李,听见容娘喊他,退出来仰头望,北地的雪花颗粒大又干燥,落在他睫毛上,片刻才融化,他伸手揉了揉眼睛,“下雪了,希望草原上的战事也能尽快结束”
“有群光他们在连城,一定会的”
趁着雪还没下大,商队领头的来招呼了一声,说即刻就要启程,争取能在日暮赶到旸城投宿。
“晓得了,您尽管赶路,我们跟得上”,容娘点头,转身便招呼小孟和小睿上马车去,替她们赶车的是黎群光手下的一位亲兵,另还有两人骑马随行商队,此行任务便是要将她们三人平安送回扬州。
车队渐行渐远,这辆马车窗户打造的狭小,容娘掀开厚实的车帘往回看,归雁镇逐渐模糊,也没有等到那个心底隐隐有些期盼的身影,她看了一会儿,外头雪落的大起来,风也带了些烈性,吹的她鬓发有些散乱。
“夫人,起风了,您进去坐吧”,赶车的也不过是个十八九的少年郎,身上穿的有些单薄,牵着缰绳,跟阿青似的单腿支着坐在车辕,脸上带着笑,“夫人,往后北地彻底平静了,您再回来,这会儿已经离得远了,什么都瞧不见了”
“我知道,谢谢你关心了”,容娘打量他一眼,问了句,“阿左,你冷不”
“不冷不冷,这才什么天儿呢”,阿左受宠若惊似得,连声回复,“我们在营利,还得等两三场雪才换冬衣呢”
容娘又盯了他一眼,没吭声,放下帘子转回马车,招呼小孟起来换个地方坐,打开他背后那支箱子,翻了条围巾出来。
云中城许多人家在涂山牧羊,因此归雁镇的羊肉价甚至比鸡鸭还要便宜,更不提羊毛,容娘夏天时收集了许多,费力清洗干净,又在院中暴晒几天,手工纺了羊毛线。
没有化学清洗剂,洗出来的羊毛仍旧是泛黄的看起来脏兮兮的颜色,这种毛线又粗糙,不能用来织贴身的衣裳,倒是围巾和手套,她闲来做了许多,柳大夫嫌弃它丑陋不上档次,倒是顾诤看上了这技术。
此前北地人家养的羊,剪下羊毛都是用来做成毛毡,再用毛毡制毯子或者衣物,顾诤觉得羊毛线是个稀奇东西,又不难,给了容娘一笔银子买断,从扬州带来织布染布的老师傅,研究羊毛染色,将来说不定要在北地开纺羊毛线的工厂。
“阿左,这个你围上,马车行的快,风吹着小心耳朵裂口子哩”,容娘再次掀开帘子,径直将围巾往阿左脖子上套,“我这里还带的有,等队伍休息时,你给你那两个同袍,这都下雪了,整个队伍就你们还穿单衣”
“这”,阿左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拒绝不了,只好道谢,扯着长长一条围巾将自己头脸直到脖颈都围住,烈风立马无处侵袭,他腼腆笑了笑,“这就多谢夫人你了,这东西好柔软,怕是什么金贵物呢”
“就是一些羊毛,不值钱”,容娘又塞了一包琥珀杏仁给他,“你别叫我夫人了,跟阿青他们一样喊嫂子吧,你们黎将军也不是讲究这个的人”
“行,谢谢嫂子”,阿左真没想到这柔软又蓬松的怪布是羊毛做的,怪好奇的捏了两下,又重新整理了下,只露出一对眼睛,果然暖和很多。
车队还没驶离涂山,后头突然追上来几匹马,也看不清来人,外侧护卫着车队的武行还有那两个兵都往后排去,颇有些严阵以待的样子。
“是我们将军”
其中一个兵眼尖些,瞧出是谁来,大家伙儿这才安心,也不知这位将军唱的哪一出,不过队里有这位将军家眷,想是还有事情要交代,商队的头领干脆叫停,让大家都歇会儿喝口水再上路。
马车停下来,容娘听阿左说是黎将军赶来了,斗篷也不穿就下了车往后头跑去。
“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大衣裳没带几件么”,黎群光示意杨青去和商队领头的交涉,自己跳下马走过来扶住她肘弯,“走,送你回马车去,外头冷了”
“还说我,你瞧瞧你穿的什么,还是夏天的单衣呢”,容娘满脸不开心的捏了捏他身上衣裳,“北地天气诡异,说入冬就入冬,给你和阿青做的冬衣都托人送去连城了,夹棉的胡服穿着行动也很方便,那狐狸毛的这会儿还穿不着,过两个月你们记得找出来穿”
“别惦念这些了,我都晓得,倒是你,路上好好照顾自己”,黎群光拉着她到马车旁去避风,阿左自觉下车来走到一旁去跟他同袍分吃杏仁糖。
“西州事毕,我今日回连城,总算你们还没走远”,黎群光手上还拎着个小包袱,他打开包袱皮,露出里面几块顺滑油亮的灰色毛皮来,“这个是灵貂的毛皮,上次回家里前还没硝制好,我特意嘱咐人制好后送到西州给我,就怕赶不上你回扬州”
“连城战事吃紧,我实在无暇常去敕勒川,只这几块,你给自己做件小褂”,他笑着将容娘散乱的鬓发拢到她耳后,趁四下无人,飞快低头吻了吻她嘴角,“不是你阿郎无用,等连城战事结束,我定去敕勒川给你猎够一身斗篷”
容娘捧着轻盈的灵貂皮毛,鼻子一酸,却又笑的露出牙齿来,她垫脚去蹭了蹭黎群光脸颊,又往前靠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这一别本就难受,你还要来招我,我回扬州,水乡湿暖之地,哪里就穿的着这个”
“是我许给你的,也是我想给你的”
……
“你回去记得换衣裳穿”,又说了会儿话,不得不告别了,容娘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看着黎群光和他身侧的杨青,“还有阿青,你总不听话”
“放心吧阿嫂”,杨青手里攥着从阿左那里抢来的杏仁糖,“你们路上照顾好自己,别记挂我们,小孟先生,劳你看好小睿哈,小睿,等你阿青叔回来教你骑大马”
“阿左,你们几个也是,路上当心着赶车,好好照顾阿嫂他们”
杨青总是话特别多,等他嘱咐完一圈,黎群光脸色都有些黑了。
“阿青,你也要看着你大哥”,容娘笑着伸手碰了碰黎群光,“好了,别不开心,我们走了,你们也快回连城吧,约莫着一个月能到扬州,我先去顾府拜访再回上河,你记得给我写信,直接让人送上河”
“好,你等我”
“嗯,我等你”
商队重新启程,要从这四野辽阔却一贫如洗的北地回到纸醉金迷的扬州,黎群光一行也打马赶赴连城,那里还有侵扰大越边境、屠杀大越子民的宿世仇敌亟待解决。
“容娘,你吃点心么”,孟若衡打开装了各种干粮点心的包袱问容娘,察觉到和黎将军分别后她情绪变得比出发时更低落,“琥珀杏仁还有,核桃仁也有,要么”
“不了,你再拿两包给阿左吧,杨青这个坏东西抢人家吃的了”,容娘恹恹的靠着行礼,小睿这会儿有些犯困,趴在她怀里瞌睡,她轻轻拍打小睿后背哄着,小声说,“我没事,你别担心我,倒是你,不舒服了要记得跟我说”
“好着呢,这大半年还是多亏了柳大夫,如今我这身子比在京城时还好很多”,小孟在包袱里翻找出杏仁和核桃仁的琥珀糖,也放低了声音,“不知柳大夫在西州住不住的惯”
“群光说柳大夫没有住外头,就住在西州治所的后头院子,虽还是没好脸色给郡王殿下,但是也肯给他把脉正骨,也亲自煎药了”
“如此便好,我虽不知他们两人过去纠葛,但我想着,人生在世拢共能有多少时光呢,既是有情人,千难万难的,总好过独自为难”
“还得看柳大夫自己”,容娘偏头活动活动,叹了口气,“不过,群光说我做那件白狐的斗篷柳大夫今日上身了,还挺喜欢的样子,也不知是爱我的手艺,还是爱那些皮子咯”
“容娘你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
孟若衡低声笑,说完话就掀开帘子将糖递给阿左,阿左自然又是一番道谢。
就这样,跟着商队不快不慢的行程,十一月中旬,他们总算到达了扬州城。
“阿嫂,咱们去哪儿”,阿左跟着商队停在城门外修整,回身询问容娘。
他身上终于不是那件单衣,和他两个同伴一样,身上都换了新衣裳,是夹棉的,暖和又精神。
“你叫冬生去跟管事儿说一声,咱们先进城去,进了城我跟你说怎么走”,容娘探身出来看了眼扬州城的城墙和城门,久违了的地界,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心里有有些唏嘘。
她如今过城门的关卡可以用利群馆光的印信了,免去了人头和车马的钱税,也不用将马车寄存,还能得来城门吏客气讨好似得对待,进了扬州城,指挥着阿左径直往顾府去。
这次也不是等在那一道小门了,她停在顾府正门前,正经的递了拜帖。
“容娘,容娘,你也跟我那些女孩儿似的,越走越远,如今可算回了”
孟若衡和阿左几个都被迎去客院歇着,容娘带着小睿进了内宅,顾老夫人已经在小厅里等着了,见她进来,扶着王妈妈起身就要往前迎。
“别,您坐着,老夫人,您坐着”,容娘上前扶住她,想起从前在老夫人身边的时光,又想起出这门时老夫人带她的光景,几乎掉下泪来,“容娘给您磕头了”
“好孩子,起来”,老夫人反过来搀扶她,“起来,咱们都坐着说话,坐着说”
“诶”
第92章 归上河
扬州虽已过冬至,气候却还只似深秋,入夜后天上明月高悬,不是西州模样。
“北地月亮更清澈些,仿佛离人很近,伸手就能碰到”
“不知今日的连城有没有明月”
入睡时拆卸簪环,容娘拔下挽发的木钗,嗅了嗅绿檀微沉闷的香气,托腮望了望窗外明月,有些想念黎群光了。
她只在顾府小住两日,明日便动身回上河了,可惜这次并没有见到阿杞,她心里还有些欠欠的。
自从被顾谨遣人从西州送回扬州来,阿杞就再也没有与容娘通信,京城和北地都有寄来书信,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回音。
被送回来后,其实扬州家里并没有苛责她,毕竟当初顾府说要个女孩儿去西州伺候顾三郎,这里头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顾谨二十大几的人,身边连个体己人都无,又不愿意听家里的话回扬州成亲,他母亲亦或老夫人,都是放心不下的。
阿杞有这样的心思,容娘也没法子劝,女娘大了心思也多,她不是没有说过。
王妈说阿杞回来后,老夫人只是将她约束在院子里,不叫她出去,想要给她相看个人家,可是阿杞自己不愿意,写了信给她老家的哥嫂,叫他们来,用自己存的银子赎回了身籍。
也不知她老家在哪里,容娘心想人心易离散,就这么着,便走散了一位好友。
她拢了拢身上丝质的寝衣,将窗户阖上,吹灭灯烛入睡,顾府的高床软枕久别,一时还有些不适,心里空空,又仿佛想了许多事情,几乎一夜未成眠。
翌日清晨便从顾府离去,容娘带着小睿和孟若衡回上河去,依旧是阿左赶车,按照黎将军的吩咐,他和他两个小兄弟要将容娘送拢上河的院子才算完成任务。
“小孟,你打开那箱子”
昨日便差人回上河通知了春娘,要她委婉去和张娘子说,今日便能送阿岁归乡,要做些个准备,想来人都等在村口了。
离着上河不多远时,容娘吩咐小孟打开箱子,她伸手揭开几层软布,将装着阿岁骨灰的柏木盒子捧了出来,小心的放置在膝上,轻轻拂了拂盖子上沾的细绒毛和线头。
“阿岁”,离上河越近,容娘心里也越难受,她忍下眼泪,“阿岁,回家了”
上河村外那条小溪流依旧流淌,溪水看上去还有些凛冽,初冬的清晨,路旁草叶结了细霜。
张娘子一家失魂落魄互相扶持的立在村头,还有村里其他人家也都来了七七八八,阿岁自小聪慧,又孝顺温和,又有志向,满乡里没人不称赞他一声好,如今他客死异乡,辗转归乡,他们自然也得来迎一迎这可怜孩子。
“阿荇,你得立住了,你为阿岁也得立住了,不能倒啊”,春娘和另一位嫂子支撑着张娘子,否则怕她下一刻就倒下去,“阿岁回来了,你这当娘的可要为他好好操持,不能叫他身后无依无靠啊”
张娘子脸色苍白,恍恍惚惚好似神游天外,别人说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只是望着眼前那条路,还盼着她小郎平安归来。
第一声低低的哀泣是从看见那辆马车开始传出来的。
到容娘捧着骨灰盒走到她面前时,张娘子已经泣不成声,她觉得自己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一步也迈不开,身上力气几乎被瞬间抽尽,全靠春娘和嫂子用力挽着她胳膊。
她的目光离不开那小小的柏木盒子了,她许多天一言不发,此时却哭嚎的像一个幼童,她没有力气往前走,两只手却用尽全力往容娘这里够。
“儿啊”
“我的儿啊”
在这样大的悲伤情绪感染下,人群开始哭泣,容娘也终于忍不住眼泪,她将盒子送到张娘子怀里去,张娘子紧紧抱着木盒,哭的几乎晕过去…
三日后,容娘参加了阿岁的第二场葬礼。
张家请来的阴阳先生正在读志文,先生声调语气哀戚又引人伤神,灵前守着的张娘子和她几个孩子仍旧呜呜咽咽的在哭泣,她丈夫站在门口谢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