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睿跟我一起去春娘家,我们找宝丫玩儿”
“姑姑,我晚上还睡春娘家吗,不能回家吗”
“当然不是,咱们以后都住在自己家,只是姑姑有点事找春娘帮忙,你不想跟宝丫玩儿吗”
“要去要去,给宝丫看九连环”
春娘正在给儿子缝夏衣,容娘来了先是跟着去大屋里见过她婆婆,是个身体颇硬朗的妇人,性情爽直,容娘跟她道谢,她也一再宽慰。
见过长辈,春娘拉着容娘去到自己房中,跟容娘那屋子一样格局,里头是卧室,外头有个小客厅,小客厅里没摆桌子,临窗倒是有一张榻,小睿和宝丫在榻上玩九连环。
“中午叫你吃饭你也不肯留,好多话儿想问你呢”
“我这不是来了,有什么话儿尽管问”
“那好,你这可是定下来了?以后不走了吧,主家有没有为难你?”
“事情都办完了,我主家是积善之家,并没有为难我,好好儿的准我赎了身的,正要抽时间去找村长,看看还籍落户之事呢”
“这就好,这就好,咱们村落户这事儿一向是村长在办,我陪你去村长家就是”,春娘是个急性子,说着便想起身。
“这倒不急”,容娘按住她的手,“还有些事儿想与你商量”
“你说,可别与我客气”
“哪能呢,是这样,我父兄生前都是勤勉之人,这些年也少少置了些田地,如今落到我身上,我又是个不识农桑的,想问问你家可还有余力耕作,我想把那些田亩都租出去,一年收些个米粮就是了”
春娘略一想,根生下年便要去试童生,宗生也还要继续读书,若能再做几亩地多攒下些钱,往后若儿子们争气,家里也能好好供给,却没有当下就应承容娘,只说要跟家里人商议。
容娘再次谢过春娘,她如今在上河算是孤立无援,只得一次次麻烦春娘家,这恩情只有记在心里,倒不必一时间还的明明白白,往后相处中自有机会。
说了会儿话,春娘托婆婆照看宝丫和小睿,带着容娘去村长家。
村长姓李,上河虽是杂姓村,但李家也算上河的大族,只因李姓是村中唯一有大祠堂的姓氏,村长既是上河村长,也是李氏族长,他们家的大院子就连着大祠堂,家宅修的阔大,在村子中间房舍比较密集的地方,离容娘来时遇到妇人们说话儿的地方不远,那青砖围墙比容娘家砌的可气派不少。
“我们村长虽是李氏族长,但为人德高望重,从不偏颇李氏,且他几个儿子也不得了,都是读书人,大儿子还是举人老爷哩”
“这样出息人家,怪不得当村长也当得好”
“那是,看遍梓桐县,也没我们这么好的村长了,村长家田地多,每年要雇工做农活儿,工钱十分厚道,大家伙儿都愿意去给他做工”
说着就到了村长家,村长正经在堂屋里见了她们,并没有轻视失怙孤女的意思,容娘想象中的村长是个精神矍铄胡子花白的乡老,然而村长并不很老,看着五十上下的样子,穿着长衫,精神抖擞。
午饭时村长已经听兰娘说了一嘴,早知容娘来意,问她要了放归的书契,拿在手中仔细看,待看到是顾府放归的,略顿了顿,又继续翻看扬州官衙的文书。
“这书契没问题,过两日就去县衙为你落户,还有你父兄的户贴可带来了?便一同拿去去销户吧,你且节哀”
“带了的,多谢村长,还有一事想问问村长,我那嫂嫂…可如何是好”
“正要跟你说,那妇人做出这样事情,败坏上河民风,我们村是不容她的,她为妻无情、为媳不孝、为母不慈,又盗窃家中财产和人奔逃,触犯朝廷律法,若能找回自要定她的罪,县衙会将她从你家户籍黄册勾去,以私逃流民论处”
容娘叹了口气,倒不是圣母心大发同情那女人,但终究是觉得这时代对女人过于无情了。
再三谢过村长,容娘二人便告辞了,那些契书交给村长是可以放心的,这些年来边境战事紧张,一再征调兵丁,朝廷对人口的管控十分严格,各州府每季都会向下稽查人口,以免隐户流民过多不利征税服役,也防出现什么隐患,村长要对整个村子的人口黄册负责,婚丧嫁娶之类的人口变动都要去衙门找主簿作出修改。
“我回去做晚饭,先前给你说的事儿跟家人商量好了就来我家说一声,总之是托付给你了”,回到春娘家中接走小睿,容娘再次提起田地的事。
等到晚饭时候,刘家一家人上桌了,春娘便也告诉了家里人。
“她那单薄样子,从小没下过地,又带着小睿这么个小孩儿,只有把地租出去,她信得过咱们,就来问咱们家想不想租她的地”
听见这话,几个大人都停住了碗筷,刘山义想了想,“咱们自家水田不算很多,若把陈家的水田都租下来,咬咬牙也能干完地里活儿,一年能多不少粮食,也是个进项”
“她们家十亩水田呢,咱们家还有桑田要顾,你怎么做的过来,我是这么想的,若都租了,咱们家人手不够,我也不想为些粮食亏了自家人身子,看咱们只租五亩水田可好,另五亩问问大伯娘家租不租”
刘山义的父亲皱着眉,“依我看,十亩地都租下来”
“老头子,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壮汉子呢,二十五亩水田,那得累坏人”
“若有了二十五亩水田,咱们就去买头牛回来”,刘老爹狠了狠心,说要去买牛。
听见刘老爹这样说,一桌子人都吃惊的望着他,刘家不是买不起牛,只是供着两个读书郎,都尽量攒着钱等他们考上童生送他们上好书院去读书,往年耕田开地,父子俩都是租借村长家的牛,实在不方便,若自家有一头牛,那二十五亩就算不上负担了,还能有更多时间做点儿别的活计,几年下来兴许还能再买更多的地。
根生已经十三岁,看着家里人都在为难,开口说,“爹、阿爷,若是顾虑家里劳力不够,我已经足够大,每日早些下学去田里帮忙”
“哪就需要你下地去,你只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秀才,做个出息的儿郎,你爹爹阿爷比什么都高兴”
商量到最后,还是决定了接手陈家的地,也决定了要买一头牛的事儿,刘老爹让春娘两口子明日就去找容娘定好租子的事儿,若是容娘也同意了,他再去村长家立租契。
晚上春娘和刘山义躺在床上都有点睡不着,对农家人而言,田地就是立命之本,一年到头吃喝穿用,哪样都得从地里来,他们家供着两个孩子读书,就少了两个能帮上家里的劳力,孩子越大花用就越多起来,能多做十亩水田,年底卖了稻子就能多攒些银钱。
“大郎,有了多的田地,你往后也能少去几趟空山打猎了,你每次去,我都担心得很”
“都听你的”
容娘带小睿回去后,晚饭做的是蛋炒饭,她做饭时依然让小睿坐在小板凳上玩儿,切了葱蒜,打散了家里最后三个鸡蛋,先把鸡蛋和米饭和一些盐搅和在一起,让每一粒米都包裹上蛋液,油热了下葱蒜末,闻见香味了把饭倒进去炒散,炒好后先给小睿盛出一碗,她又给剩下自己吃的多放了些辣椒粉,扬州的人吃不惯辣,但她从前可是渝城人,吃辣是镌刻在灵魂深处的印记。
她和小睿对坐着吃完一顿蛋炒饭,吃完后她还坐着放空了一会儿,大侍女后遗症来了,她有点不想洗碗,但灶头那么高,也不能让五岁孩子去洗碗,况且小睿洗的她也不能放心,歇了会儿还是自己去仔仔细细刷了锅洗了碗收拾了厨房,耗时两刻钟。
第二天早早起床吃了早饭给院子做大扫除,小睿也拿着抹布跟在后头帮帮倒忙,容娘觉得虽然体力上消耗多些,但心里还是挺开心的,回到乡下,可以自由自在,想干活儿就干活儿,想睡觉就睡觉,也再不用时刻绷着精神,行动举止都随意太多。
不一会儿春娘和刘山义来了,容娘请他们在堂屋坐下,去厨房端了早起煮的消暑茶,一把干桂花和几钱甘草煮了一大锅凉着,家里没有茶碗,只拿四只吃饭的陶碗倒了茶。
“那田地的事儿,春娘和刘大哥可商量好了?”
“就为这事儿来的呢,我们跟家中父母都商量过了,那十亩水田,看能不能都租给我们,当然,这租子是依你的意思来”
“都租给春娘家我是再放心不过的,原我还担心你们家做不了那么多田地呢,耕种实在辛苦,还望春娘和刘大哥你们量力而为”
“农家人本分事儿,不辛苦,况且租了你这十亩地后,我们家打算买头耕牛”,刘山义一口喝完桂花汤,爽朗一笑,“有了耕牛,能省下不少功夫,往后还更轻松些哩”
“这样就很好,若为了多做些田地伤了根本,那就是得不偿失”,容娘又拎起大壶给刘山义倒桂花汤,“我家那些水田每年产粮几何,春娘刘大哥你们清楚么”
“具体的倒是不知,不过咱们上河的水田一亩有个三石半四石左右是寻常,容娘你家的地也差不多是这个产量,还可以去询问村长,村长每年都会辑录稻田产量”
“那倒不必,刘大哥的话我还不相信么,往高了算一点十亩田可出产稻米三十五石有吗?”
“这还低了,三十五石是肯定有的”
“那好,按这样算,除去亩税一石粮,剩的有个二十五石,因着今年的秧子已经种下了,便将这禾苗一并交付刘大哥你们家,秋收后我只收十石稻米,剩的都归你们,自明年起,秋收后不必给我稻米,打了稻子给我五石白米并一石糯米,你们看这样如何?”
春娘听她这样说,和丈夫对视了一眼,急急拉住容娘的手,“不可不可,这样可占你大便宜了,我和你刘大哥可没那个脸,今年分你一半,往后每年交完税三份儿里给你一份才好”
“正是,你不懂乡下田地租赁的道理,若是租给那没田的人家,三十石粮给你二十石也是有理的,我们不能亏欠你”,刘山义正色道,他和陈家兄长交好,陈家这样情况,他更不愿容娘吃亏。
“春娘,刘大哥,那十亩田于我而言是个负担,且你们家实际也不缺田地,我拿地给你家种,是我自己无力耕作,每年有些粮食已是我得利了,你们全家辛苦劳作,我若是轻轻松松便拿走一半的粮食,你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况且,我父兄在世时就与你家交好,田地给你们耕作我放心,我父兄也放心”
一来一回劝了半天,容娘还是坚持自己的分法儿,好容易说服了春娘两口子,立时自己写了文书,让刘大哥回去了给他父亲看过再去村长家立契,又谈了剩的那几亩地,春娘说略平整些的那三亩地大概种的些豆子芝麻花生,不费什么功夫,她平日顺手帮容娘料理了便是。
容娘不肯,还是将那三亩旱地一并交付春娘家使用,等收豆子花生什么的,各样送她几斗就是,屋后那两亩就自己留着用,她想种一些花草果树。
讲定了这些事,又与春娘约着过几天村长去县里为她家办户籍时,顺便跟着村长家的车去梓桐县城采买些家用,家里一些佐料食材都不齐全了,还要另买一些瓷器,家里的食器都是粗陶,便宜的很,但样式简陋粗糙,容娘不喜欢,她能负担得起民窑出的好瓷,打算买些替换了家用。
还要托春娘他们帮忙在村里人家收些鸡蛋,守孝不能吃荤腥,但要给长身体的小孩子补充营养,鸡蛋不能少。
第12章 买棺材
自十二年前北境大雪灾后,匈奴来犯,干戈不止,加诸难民南下,大越朝社稷很是动荡了一段时间,四五年里又是北境失守,又是地方叛乱,废除一位皇后,圈禁两位皇子。
当时的七皇子刚刚及冠,迎娶顾家二娘为皇子妃,次年便携妻子上了北地战场,两年时间收复北境失地,加封平北王,也一度被牵制在北境不得回京。
平北王虽然险胜,但军中将士死伤过半,匈奴铁骑却依旧在关外虎视眈眈,和谈定在草原王帐,文书尚才一来一回,匈奴单于在王帐外将大越使者斩杀,北境战火复燃。
也是自那时起,大越朝对内政管理开始严苛起来,对于这点容娘是佩服万分的,回望前朝多少代,往往是外敌还未彻底打破国门,内里自己就先乱了阵脚,但凡打仗必定致使民不聊生,大越与匈奴的第二次战争或许是汲取了先前北境失守的教训,又或许是皇帝陛下铁血手腕,再没出现内乱。
她们这些远离战场的地方除去有些人家中男儿被征了兵,这些年仍是一派安宁祥和的样子。
照常的勤勉农桑、教养儿女,扬州城也还是那个歌舞升平的温柔乡,只是城中多了些守兵,粮税也逐年增多。
早年没有天灾人祸的太平时节,良田是十税一,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不管田产几何,只要是耕作五谷的田地,统统每亩一石的粮税,每个成年丁口还要交纳布两丈、棉三两,每年在当地州府辖下服役一月,若要以银代役,银钱比从前翻了三倍,上河是殷实富裕的大村,但这些年村民的日子也是将就过。
州府下属各县衙每月中旬要到州府商议政事、领听上命,而各县衙下属吏员则是每月初十、二十、三十这三次到县衙去议事、汇报治下民生,村长就是打算在初十去县衙议事后找主簿文书给容娘家修改户籍黄册。
还有黎家那大郎,也是上河籍人,入伍十年如今伤成这样的回来了,黎家又是那么个情况,村长去看过一眼,觉得黎大郎怕是不能活,一时间不知该不该上报归籍。
黎大郎被抬回村时身无长物,连军贴都弄丢了,归籍要费好大功夫,若是他过几天就死了,又要废一遭功夫销户,壮年丁口去世,上官看了也心烦,村长最终还是打算暂不给黎大郎归籍,且看他造化吧。
初十这天,村长家的长工早早地套好了骡子,这年头,好马匹大都供给北地,寻常人家养不起马匹,多用牛、骡代步,也有骑小毛驴儿的,但要拉一车人,还是骡子有脚力。
乡下人家不讲究那么多,村长虽是一村吏员,但也是和气乡老,每次逢十进城都有好些妇人坐他家骡车去赶集,倒也不是贪图几个车钱,主要是大越不给女子立户贴,但无论府城县城,只要进城就得查验户贴。
女子要进城要么随行父兄丈夫,或者手持户籍,但户籍文书是很重要的东西,遗失会问罪,放在家中轻易不敢动用。
村长有吏员官贴,跟他同行可以直接认证本村民女民妇的身份,省了一遭城门吏验看,因此,几乎每月有那么一两次,村长清晨去梓桐县城的骡车上都满满当当是些背着小背篓的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