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实际上,他的同伴早在宋鼎鼎让其帮忙捡鞋时,便已经醒了过来,只是知道赤离君贪好美色,不想自己妨碍了赤离君的好事,才一直装醉。
到了后来,他听到赤离君的哀嚎,突然意识到了这是宋鼎鼎设下的圈套,为了保得性命,只能继续装醉下去。
待翠竹与宋鼎鼎离开院外,前去埋藏赤离君的尸体时,他慌忙逃离了海岛。
他心里很清楚天君的脾性,也知道翠竹是龙族公主身边的丫鬟,家丑不可外扬,就算他将此事禀告于天君,天君也会想办法将此事压下。
为了自保,他不得不一直装傻充愣,只当自己不清楚此事。
直到那日酒后失言,不慎将此事透露给了赤离君的好友晟同君。
晟同君大怒,却拿天君无可奈何,正好碰上天君犯愁灭门宋家之事,他便主动请缨,去了宋家。
他将无处可泄的怒火,都撒在了宋家一族,而当日所谓的因外出采药,侥幸存活的原主,其实也在宋家府内。
晟同君想出了千万种折磨她的法子,可他却只有短短片刻的时间处理干净宋家,他只能想出其中一个最歹毒,最诛心的方式。
——他要她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滋味。
晟同君最擅攻心,他知道自己杀了她的至亲,她会痛苦,会悲恸,但时间会冲淡一切,总有一天她会走出阴影。
因此他跟原主做了一个游戏。
他给了原主活命的机会,前提是,要她当着她父亲的面,亲手杀了她母亲。
即便自私自利,她仍有人性,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晟同君。
可在宋家内充斥着的一声声悲嚎中,在临死之人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中,原主开始动摇了。
晟同君拽着宋家未满月的孩童,当着她的面,一刀切断了孩童的喉管,滚烫的血迸溅了她一脸,原本还在高声啼哭的孩童没了声音。
他将那把染血的长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笑吟吟地说着,给她最后一个机会。
她害怕了。
她颤颤巍巍的接过了他手中的剑,在宋家家主嘶声的叫喊中,在宋家夫人失望的视线下,将剑没入了宋家夫人的胸口。
不偏不倚,正中心脏。
这是原主认为,作为女儿,能为母亲做的最后一件事——让宋家夫人少受折磨的死去。
晟同君果然说话算数,他命人将原主送出了宋家,因此也就有了后来的传言,道是原主那日刚巧外出采药,躲过了灭门之灾。
他并不害怕事情露馅。
这是晟同君在用自己的方式反抗天君的不作为,天君明知赤离君是谁所杀,却选择了包庇,让他们这些为天君出生入死的将士好生寒心。
但顾及多年的主仆之情,他并没有将事情做绝,她杀伐果断,虽自私自利,却是个聪明人。
她失去了宋家的庇护,倘若披着一层宋家孤女的皮,最起码还会有门派,因同情她的遭遇而愿意收留她。
若她执意揭露事情的真相,那她为了自己活命而弑母之事,便会传遍修仙界。
届时她便会顶着不义不孝之名,三陆九洲再难容得下一个贪生怕死,亲手弑母的过街老鼠。
晟同君算准了所有人的心思,他就是要给天君埋下一颗不定时的炸弹,让天君胆战心惊,为赤离君的死付出代价。
原主不出所望,她闭口不言自己弑母之事,只当自己像是外人口中,被神仙府府主灭门的宋家遗孤。
而宋家家主之所以苟且于世,却从未寻过原主,也是因此。
他们夫妇两人,为保住自家女儿的性命,倾尽一切与天君抗衡。
可到最后,宋家夫人却是被自己豁出性命护下的女儿,亲手杀死。
宋家家主不能不悔,亦不能不恨。
晟同君一把火烧毁了所有证据,他命大活了下来,被裴名救出后,每日都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中。
那不光是身体上的折磨,更是精神上的折磨,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家列祖列宗,更无颜面对自己的父母妻子。
为了一个不孝女,他葬送了整个宋家。
他曾数万次,生起过与她同归于尽的念头,可他做不到,杀死他夫人用命换来的女儿。
到底是血脉相连,那是他夫人十月怀胎,九死一生诞下的骨肉,他下不去手。
甚至,他要为了她的名声和清誉考虑,跪地恳求裴名默不作声,担下灭门宋家的罪名。
宋家家主知道自己左右不了裴名的想法,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裴名竟是选择应下了他的请求。
这一担,便是数余载。
直到不久前,她被裴名接到了神仙府。
他依旧怨她、恨她,却也曾禁不住远远地,看过她一眼。
她比少时的她更憔悴了,似乎这些年过得并不好,不知她是否也像他一般,日日夜夜活在噩梦似的回忆中,备受折磨。
那一刻,宋家家主似乎释然了不少。
他原本想将这个秘密带到坟墓去,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会死在他之前。
如今他女儿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便也不用再担忧她的名声坏了会如何,他终于可以将这个秘密在大庭广众下说出口,也终于可以揭开那段尘封的过去。
宋家家主诉说过去时,一字一顿,声声如泣:“你身为天帝之子,万臣之率,却为一己之私,与魔域公主诞下私生子。”
他指着裴名道:“裴名,他也是你的血脉,可你却将他当做太子渊的心脏容器,养大他也只为取他心脏。”
“宋家为你鞍前马后,只因这桩丑事怕外人知晓,便兴师动众,想出一招借刀杀人,将宋家被灭门之事栽赃给裴名……”
许是说到激动之处,宋家家主狰狞的面孔上通着一股红:“你不是问我,该如何自证身份吗?!”
“你以为只有你想到了卸磨杀驴,我们宋家却从未想过往后离了天族,该如何自保吗?”他冷笑一声,从袖间掏出一把匕首:“你知晓宋家为何百年不倒,能一直攀附天族吗?”
短匕刀鞘叮当落地,锋利的刀刃露于空气中,他将刀刃对准自己的手掌心,狠狠割了下去,血液争先恐后向外涌出,很快便染红了衣袖。
“宋家人的血,能帮天族修炼丹药,助长修为,亦可以灼伤天族后人……”宋家家主一步步向前走去,嘴角的笑意越发寒冷:“你敢让我试试吗?”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个鼎
◎最后的机会◎
身为天族血脉, 天君早就对宋家家主口中所言的事情有所耳闻,只是他从未放在过心上,认定宋家会永远臣服于天族。
世间万物, 只要存在,便会有所谓相生相克的天敌出现。
宋家乃是一把双刃剑, 用得好能助天族血脉修为更胜, 用得不好怕是会被这把刃伤了手,
天君并不担心会被宋家所伤, 因为宋家早已被天族先人驯服, 世世代代为天族所用, 倘若天族想除掉宋家人,便是易如反掌之事,根本无需多虑。
许是未曾上心的缘故, 他方才也是将这一茬抛在了脑后, 压根没有记起来, 还有这么一回事。
这件事情,除了天族后人外, 并无其他人知晓此事。想不到宋家人倒也不傻, 还知道给自己留个后手, 将这不宣于口的秘密世代相传下去。
“这妖孽, 竟, 竟是天君与魔域之女的私生子?!我没有听错吧?”
“这人道天君是为了救太子渊,才与人生下此子, 为得便是以心换心……若如此说来, 那传闻太子渊被魔物重伤之事, 莫不是真的?”
“是了!太子渊自从前去除魔回来后, 便一直久居东殿, 未曾露过一面,足足大半个月,才又面色苍白的出现在早朝大殿上。”
“若此人所说不假,太子渊便是得到了此子的心脏,重获新生,才有机会露面于大殿……”
众人议论之声不绝于耳,舆论明显倾倒向裴名那一方。
天君听得浓密的眉毛拧紧,显然有些焦躁,他本意是想借鬼皇之手除了裴名,却不想被曝出天族与宋家的秘密,甚至连裴名的身世也在这风口浪尖上被现世于众。
倘若此地只有天族之人,众人尚且能顾着他天君的颜面,不敢议论纷纷,即便心中有何疑惑,也要强忍不发。
他便可以等到处置完裴名,再想法子攻破宋家家主口中所谓的真相,让今日在场的天族人乖乖闭口不谈此事。
然而鬼皇与鬼界之人皆在,宋家家主便是觉得人言可畏,想趁此机会,在大众之前洗清裴名身上的污点。
天君此时落了下风,处于被动,想要证明宋家家主说的话都是胡言乱语,便要接受宋家家主的挑衅。
也就是说,他必须要证明面前这个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男人,并不是宋家家主,才能将其他有关裴名身世的‘流言蜚语’一并攻破。
而证明此人不是宋家家主最好的方式,便是让此人试试,看此人的血,到底能不能灼伤天君。
但问题是,天君明知道此人就是宋家家主,也清楚宋家人的血可以灼伤他,他又怎么会坐以待毙,任由宋家家主胡来。
天君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听着越来越多,难以抑制的嘀咕声,他眼神越发阴郁,冰冷的似是幽幽深潭,随即便恶狠狠地看向了晟同君。
晟同君乃天君的左膀右臂,前来神仙府解救太子渊,捉拿裴名,自然也是要陪同在身侧的。
听着宋家家主字字诛心的控诉声,他心中竟是升起了一阵奇怪又复杂的情绪——几近于顶端的罪恶感,混杂着埋藏多日的快意,仿佛临潮前的涌动。
晟同君本以为灭门宋家后,大仇得报,他心中的愤恨便会得以平息。
可是并没有,他一闭眼就能看到赤离君被海水泡到面目模糊的身躯与面孔,像是泡发的粉黄海星,又似章鱼脚的窟窿般千疮百孔,散发着腥臭的腐烂气息。
那是与他一同并肩作战的好友,更是出生入死多年,犹如血亲般存在的兄弟,只是因为一场可笑的误会,便丧命于一个卑贱的丫鬟之手。
赤离君可以战死沙场,可以马革裹尸,可以为君为天下为民而亡,但就是,绝不能这般窝囊憋屈的死在女人的算计里。
晟同君越想越恼怒于天君的不作为,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追随于这般只顾自己名利声誉,而不顾兄弟情义忠孝的卑鄙小人。
他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有人揭穿天君的丑陋面孔,将那藏于君子表面的阴暗、腌臜挖掘出来,露出肮脏的本性。
他以为他还要等许多年,直到那懦弱无为的宋家嫡女羽翼丰满,足以与裴名联手,足以与天君抗衡。
却没想到,这一日这么快便到来了。
晟同君眼梢微挑,面色平静地近乎诡异:“你这些话,说的有模有样,倒叫我这当事人都快要信了。”
“你说宋家后人的血,可以灼伤天君,这种不着边的传闻,我从未听闻过,更是没有一点信服力。”
“谁知你是否在自己血中加了什么歪门邪道的东西,便是为了编造谎言,让其他人信服你的话?”
许是晟同君过于冷静,说出来的话也是条条有理,天君勉强镇定了些,顺着他的话道:“晟同君说的不错,你言之灼灼,却从头至尾都是空口白牙,毫无凭证。”
“当年宋家灭门之事,人证物证皆在,岂容你三言两句编个故事就能改变?”
“还有那孽障的身世,更是无稽之谈,吾为天君,与魔域势不两立,又怎会为一己之私,便与魔女通奸——”
他掷地有声,话语间极其有感染力,令刚刚风向明显有些偏向裴名的人,及时清醒了过来。
他们可真是疯了,竟然不相信天君多年正人君子的作为,和为天族出生入死,忠义为先的铁血将军晟同君,而去信一个名声臭不可言的人。
议论的风向再次发生改变,而天君已经从被动转为了主动进攻,宋鼎鼎却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晟同君的话,表面上听起来像是在为天君据理力争,可细细一想,便能感觉出些蹊跷之意,仿佛他正在设下什么圈套,在引天君入圈似的。
不等她深想,那晟同君便再次开口:“是以,若想让人信服你的话,就要拿出让人无法反驳的铁证来……”
“你既然说,你的血可以灼伤天族后人,刚巧今日不夜帝君也来了,便让天君、不夜帝君与几位天兵一同戴上帷帽,穿上相同的服饰。”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分别在几人身上一试,看看你的血,到底是能灼伤天族后人,还是能灼伤所有人。”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沸腾。
不夜帝君乃是天帝的胞弟,亦是天族血脉,此次太子渊被掠走的影响太大,天帝极其重视此事,却又无法亲自下凡,便将此事委托给了不夜帝君。
而不夜帝君,一直隐匿在人群中,从头至尾都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仿佛置身事外的闲人。
此时,晟同君却是将不夜帝君拽进了这场理不清的灾祸中,不夜帝君皱了皱眉,眼皮微抬,看向晟同君。
晟同君未语,只是朝他一笑。
不夜帝君敛起眉眼,将视线收回,又落到了天君身上。
这时的天君,神色怔愣,似乎还没反应过来,晟同君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惨白的脸色,诚实且本能地反映出了他此刻复杂又焦灼的心情。
不夜帝君似乎明白了什么,但碍于此事牵扯重大,又事关天族颜面,他只得装作未看懂的模样,微微颔首:“就按照你说的办。”
能做到帝君的位置,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今日若是将此事搪塞过去,定不能完全服众。
与其让众人胡思乱想,暗自揣测,不如以退为进,让宋家家主试一试,他的血到底能不能灼伤他们天族人。
不夜帝君抬手,手背对着身侧的属下轻挥了两下,属下立刻会意,走至魂不守舍的天君身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天君黯下来的瞳色,重新亮起,他像是明白了晟同君与不夜帝君的意思,挺直了微曲的脊椎:“不到黄河心不死,那便遂了你的意,让你试!”
说罢,他挥袖离去,在天兵之中挑选了几个与他和不夜帝君身形相仿的心腹。
不夜帝君当场掐诀,布下一小片结界,隐匿了气息与画面,与几人共同走进结界,戴上斗笠帷帽,更衣乔装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