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黎画看到了她脸颊上未干的血泪,表情似乎十分痛苦的样子,薄唇微微翕动:“阿鼎,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宋鼎鼎也很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裴名一受伤,她就会难以遏制的心痛流泪。
但显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她简单将当下的情况跟黎画说了一遍,只是其中隐去了原主的真实身份,而后让他先将裴名从十字架上救下来。
黎画体内的婴灵在,他暂时恢复的灵力便也在,那拱顶实在太高,她没有灵力飞不上去。
他应了一声,扶着腰踩着棺材盖,踮脚跃上半空,连着十字架,一起将裴名带了下来。
宋鼎鼎隐忍着,将包扎的东西备好,用慈悲将一根根手指那么长的钉子,从裴名的手掌和脚掌中拔起。
血肉沫子连带着钉子一起飞了出来,鲜血迸溅到她脸颊上,渗着丝丝寒意。她拿出十灰散止血,在黎画的帮助下,将他手脚上的伤口缝合包扎。
她为裴名处理伤口时,眼泪混着汗水往颈间流淌,额间的碎发被汗水打湿,一绺绺粘黏在瓷白的肌肤上,不知不觉中咬住唇瓣,透出一抹深红。
黎画看得心里有点难受。
无臧道君只是将她当做了棋子,可她却真心待他,连他受些小伤,都会不停落泪。
他会改变主意吗?
黎画悄然无息的掏出记音鹤,将她此时哽咽的声音保存记录下来。
等宋鼎鼎包扎完伤口,时间已经过去了片刻钟,她盘坐在地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当务之急的事情理清出来。
唤醒所有人,杀了庄主,找到吞龙珠。
这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清平山庄这么大,她怎么知道吞龙珠到底藏在哪里?
“师父,你去水莲榭,找那些人帮忙,让他们去搜寻竹林和庄主的寝殿。切记,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话还没说完,便又有一个棺材‘砰’的一声响了起来,宋鼎鼎看过去,却见吕察咕咕噜噜从棺材里直接滚了出来。
“这事交给吕察吧。”黎画给吕察松了绑,缓缓问道:“让我猜猜,你想去暗道里?”
宋鼎鼎点头:“对,我怕裴小姐困在幻境里出不来。”
她想,对于裴名来说,直击灵魂深处的痛苦,应该就是那段被挖走器官的回忆。
她不知道裴名能不能挺过来,便想回暗道寻一寻蛛丝马迹,没准还能发现吞龙珠。
黎画没有思考:“我陪你去。”
宋鼎鼎摇头:“裴小姐,白小姐,顾小姐,这三个人都还没醒过来,你在这里看着他们,我先去暗道,等有人醒过来,你再去暗道里找我。”
听闻此言,他看着棺材里躺着的另外两个人,没寻到玉微道君的踪迹,皱起眉:“玉微道君去哪里了?”
“不用管他,总之死不了。你在此守好裴小姐便是。”
宋鼎鼎扔下这句话,便匆匆离开了教堂。
教堂建在庄主的寝殿后,离竹林不远,她一路小跑,很快便到了竹苑。
许是得了庄主的命令,四处都没有人把守,她顺畅无比的走进了暗道里。
这次她走得急,却并不觉得腰疼,从心脏朝四肢血液蔓延开来的痛苦,远比后腰上的伤口更难耐。
宋鼎鼎走到尽头时,那岩洞还与昨夜的模样无异,镶嵌在洞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出亮如白昼的光亮,几乎要把人的眼睛照瞎。
她扒开棺材,然而棺材里什么都没有,那让他们陷入绝望幻境中的吞龙珠,并不在这里。
她有些失望,但这种情况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庄主有意放过他们,却也不会将东西摆在原处等她来拿。
宋鼎鼎正准备离开,鞋底却不慎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暗道里,显得极为突兀。
她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碎玻璃,神色一怔,转过头看向棺材两侧的几面长镜。
一共八面长镜,棺材左右两侧各四面,不知因何原因,破了四面长镜,支离破碎的镜面安静躺在地面上,将宋鼎鼎的身影分割成很多块。
夜明珠的光晕,将剩下的几面长镜照的通明,隐约折射出刺眼的流光。
她蹲下身子,拾起一块碎玻璃片,放在指尖轻轻把玩着。
八面镜子代表什么?
宋鼎鼎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的睫毛轻颤。
她掰着手指数了起来,她、裴名、黎画、顾朝雨、白绮、吕察、玉微道君……还有原主?
一共八个人,她、黎画和吕察都已经醒了过来,而原主带着玉微道君不知所踪,或许比他们更早醒来。
如果八面镜子,代表着他们八个人,那醒过来四个人,镜子就被打破了四面,是不是她将剩下的几面镜子人为打破,他们就会从痛苦绝望的幻境中醒过来?
宋鼎鼎这样想着,却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反向推理,也有可能她打破了镜子,他们就会永远被困在幻境里。
她迟疑着,走近最边缘的长镜,缓缓伸出手,轻触了一下透着淡淡光晕的镜面。
指尖泛起神奇的触感,就像是将手指伸进了清凉的水波里,镜面上竟然荡起了层层涟漪。
宋鼎鼎恍惚了一瞬,正想要收回手指,却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漩涡,卷进了镜面中。
她在不停的搅动着,仿佛被卷进了洗衣桶里,身体不停颠倒,让她感觉到胃里翻滚,有一股酸液已经涌到了喉间。
等到她着地,她控制不住的趴在地面上,‘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等宋鼎鼎吐干净了堵在嗓子眼里的异物,总算舒畅了一些,她呼哧呼哧的喘息了两声,抬起眩晕的脑袋,朝着四周打量而去。
这似乎是在一座海岛上?
她身旁不远处就是蔚蓝色的海水,按在泥土上的手掌底部,渗着些微微的潮湿,而吸入的空气都是咸咸的海风气息。
宋鼎鼎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小心进了哪个人的幻境里。
但是……幻境有这么逼真吗?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带得她的思绪有些远了。
“你是谁?”
背后传来悠扬婉转的嗓音,犹如玉石之音,带着少年特有的青稚,听起来清泠悦耳。
宋鼎鼎转过头,看着眼前的银发少年,似乎受到了惊吓,唇瓣轻颤两下:“无,无臧道君……?”
第54章 五十四个鼎
◎我不想沐浴◎
宋鼎鼎神情微微错愕, 仿佛看到了鬼似的,倒是眼前的银发少年显得十分淡然,面上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来。
他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你是谁?”
宋鼎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抿了抿嘴,似乎是想将沉默贯彻到底。
他又问道:“你为什么在我的岛上?”
她朝着四周看去, 心底越发郁闷。
少年银发犹水流般倾泻在身后, 悠扬垂至臀下,他说话时不卑不亢, 也丝毫没有目中无人的傲慢, 让人感觉到温润如玉的君子气度。
宋鼎鼎抬眸打量了他一阵, 虽然行为有些失礼,但少年并没有出声喝止,或反应很激烈。
他只是面色平静地站在那里, 任由她仔细观察。
少年看起来连束发之年都不到, 瓷白的肌肤细腻柔和, 冬日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细细的绒毛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 显得温柔恬静。
海风吹过, 他低着黑眸, 额间柔软的碎发垂下, 纁玄的黑狐裘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异于年龄的稳重, 却也失了少年特有的鲜活。
响亮的喷嚏声,令两人同时回过了神, 宋鼎鼎一个激灵, 又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出来。
挂在鼻息间的透明液体, 让气氛微微有些尴尬, 她吸了吸鼻子, 眼前便多了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掌心里安静躺着一条白色绢帕。
宋鼎鼎犹豫片刻,缓缓伸手接过了绢帕。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卷进了无臧道君的幻境里,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她现在只想知道自己该怎么出去。
擦过鼻涕后,她看着手里的绢帕,还回去也不是,收起来也不是。
少年道:“你留着吧。”
宋鼎鼎如获大赦,连忙将绢帕塞进了储物戒里。
北方冬日的海岛边,连风都是冷的,像是后妈的大嘴巴子,扇在脸上犹如刀割。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衣衫,冻得鼻尖通红,吸吸溜溜的缩着手脚,眼睛却不住朝着四周扫去。
宋鼎鼎想要回去,但找不到离开幻境的路。
而此时此刻,她大脑已经被冻宕机了,思考不了太多问题,只想卷在被窝里,捧着热水袋暖暖手脚。
少年挑了挑眉,问道:“小妹妹,你迷路了吗?”
宋鼎鼎听见‘小妹妹’三个字,犹如雷劈,她分明是穿着男装进来的,而且她都已经成年了,他看起来才十几岁,要论起辈分,他得喊她一声姐姐。
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见他脱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肩后,不紧不慢的伸出手,系着颈间的狐裘带子。
狐裘厚重的紧实感,让她感觉到丝丝暖意,被温暖包裹的宋鼎鼎,一下便原谅了他的冒失。
没想到少年时的无臧道君,竟然如此心地善良,倒是让人有些出乎意料。
依着外界对他的传闻,再加上那些杀神、冷血、大反派的标签,她还以为他是天生嗜血,从小坏到大。
她失神之际,又听见他问道:“小妹妹,你家在哪里?”
宋鼎鼎踌躇着,沉默许久。
她不知道该怎么向眼前的少年无臧道君解释,因为她也不清楚她怎么会来到这里,以及这里到底是幻境还是什么鬼地方。
就在她沉默之时,带着温度的手掌轻轻落在了她头顶,他蹲下身子,揉了揉她凌乱柔软的发丝:“可怜的小哑巴。”
宋鼎鼎:“……?”
可怜的,小哑巴吗?!
她一把拍开他的手,自以为冷淡道:“我不是哑巴。”
说着,她瞳孔猛地一缩,突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宋鼎鼎看着自己只有少年手掌一半大的小手,用力攥住脖子,努力发出声音:“咳咳……”
稚嫩的嗓音让她有些恍惚,直到天边下起了大雪,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这不是她的身体,又或者可以说,她此时此刻在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身体里。
这也是幻境吗?
她怔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久久,一双如玉雕琢般温润的手掌,轻轻攥住了她冻僵的小手。
她听到一声轻叹:“下雪了,先去我家吧?”
没等她应下,他便牵住她的手,站起身往前走。
宋鼎鼎站了许久,脚趾头都冻麻了,身子跟着往前带,腿脚却不听使唤,这一动弹,却是直接向前栽了过去。
身前的少年反应迅速,一把捞住她的身子,避免了她脸先着地,摔个狗吃屎。
少年将她身子扶正,手掌搭在脚踝上轻轻揉着:“冻僵了?”
“这么冷的天,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
他低语着,见她神色怔愣,索性蹲在她身前:“上来,我背你。”
宋鼎鼎知道在这里继续僵持下去没有用,不光想不出离开的办法,还会被冻死在这里。
她乖顺的趴了上去,小小的手臂圈住他的颈子,感受到他身上温暖的气息,她微微向前靠近了些,像是贴住了暖炉。
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从空中飘下来,等到他背着她走近府邸里,地面已经堆积了脚踝那么高的白雪,他鞋底踩进深雪里,发出‘吱吱’的细微声响。
宋鼎鼎生活在南方,毫不夸张的说,她几乎没见过下雪是什么样子。
她在他背上逐渐回暖,恢复了些精气神,便忍不住伸出了手,接住飘飘大雪。
雪花落在手上,凝成剔透的结晶,而后被她掌心滚烫的体温一点点融化成水。
打扫院落的丫鬟,看到自家少爷背着个女娃娃,手里扬起的扫帚停在半空中,微微翕动的嘴唇证明她此刻的惊讶。
这座海岛遗世独立,从没有外人来过这里,而且公主也再三叮嘱过,如果少爷跟外人有了什么接触,一定要第一时间向公主禀告。
少年走到房门前,突然顿住脚步,他似乎在沉思些什么,过了片刻,他转头看向丫鬟:“翠竹,你去烧些热水来,再煮一碗姜汤。”
名唤翠竹的丫鬟,连忙点头,她放下手中的扫帚,小跑着离开了院子。
他院子里只有一个丫鬟和干粗活的聋哑仆人,好在虽然人少,这两人却是个干活利索的。
等宋鼎鼎扫完身上的雪,翠竹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水,也不知是翠竹看她的眼神太奇怪,还是她自己过于敏.感。
她总觉得这丫鬟有些不怀好意。
他的寝室十分宽敞,辟有专门沐浴的浴池,翠竹只要将闸门打开,浴池里就会蓄满热汤水。
翠竹知道,少爷不是公主亲生血脉,听说他是老爷和什么魔域女子的私生子。
但浴室里的热水十二个时辰供应,对于少年的日常生活,公主从未苛待过什么,甚至比寻常母亲看起来更为关心少年的身体状况。
翠竹站在浴池边,想要帮宋鼎鼎脱衣沐浴,但她死死拉住少年的手臂不放,咬着牙道:“大哥哥,你不要走。”
少年愣了一下:“但是你要沐浴。”
她怎么都不放手:“我不想沐浴。”
他蹲下身子,抬手扫掉了她鬓间雪花凝成的结晶:“你身上都湿透了,不沐浴会染上风寒。”
宋鼎鼎听着他好像在哄小孩的语气,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了裴名——他也总是喜欢用这种语调跟她说话。
她不想跟丫鬟独处,毕竟丫鬟看她的眼神不善,而她现在寄居在一个小孩子的身体里,要是丫鬟想对她做什么,她肯定反抗不过。
但眼前的银发少年,显然并不准备向她妥协,她就算哭闹……不,她也不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宋鼎鼎打量一圈四周,将视线落在了围在浴池入口的十二扇云母屏风上,眼睛亮了亮:“除非你愿意站在屏风外面等我,要不然我就不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