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点头道:“当然,我们是朋友。”
虽然很短暂,虽然也许只是一场幻境,但刚刚他们玩得很开心,这便已经够了。
少年像是不经意的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她沉默了一阵,许久,回答道:“宋鼎鼎。”
说罢,不知怎地,她突然想起之前用阿鼎的身份跟裴名见面时,裴名听说她的名字后,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哪个鼎?炉鼎的鼎?
宋鼎鼎连忙又补了一句:“是鼎鼎有名的鼎。”
她本来应该撒谎糊弄过去,但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反正幻境外的宋鼎鼎已经‘死’了。
少年念了两遍她的名字,微微上扬的唇角,带着掩藏不住的欢喜:“我叫裴……”
咕噜噜的响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他停顿一下,看向她发出声响的肚子。
宋鼎鼎觉得有些尴尬。
原来认为自己披着别人的皮,所以干什么都没关系,但现在他知道了她的名字。
早知道她还不如胡编乱造个名字,省得顶着这个名字,做点什么事都莫名有一种负罪感。
方才她没怎么用膳,一方面是没什么胃口,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丫鬟在饭菜里动手脚。
出去打雪仗闹腾了半天,现在倒是多少有些体会到饥肠辘辘的感觉了。
少年见她低着头,走到外室的书房里,悉悉索索的一阵声响后,端着两盘甜糕走了回来。
“这是我午膳后的点心,没吃完,便放在了书房里。”他洗干净手,捻了一块甜糕送到她嘴边:“这叫云片糕,你尝尝。”
宋鼎鼎看着精美的小碟中,摆放着奶白色的云片糕,她咽了咽口水,还没吃便感觉到让人无法忍受的甜腻。
看在少年的好意上,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云片糕,味道绵软细腻,清甜滋润,倒是回味无穷。
只是她不爱吃甜食,勉强吃完一片云片糕,便连忙摆手,不愿再继续吃下去了。
他问道:“你不爱吃云片糕?”
宋鼎鼎猜他肯定爱吃甜食,要不然也不会将中午没吃完的糕点留在书房里。
她婉言道:“云片糕很好吃。”
少年听懂了她没说出口的话,云片糕很好吃,但她不爱吃。
他从未交过朋友,宋鼎鼎是他第一个朋友,他不知道该如何跟她做朋友,只想将自己喜欢的东西都给她。
他眸光黯淡了一瞬,看见摆在柜子里暖玉棋盘和茶具,突然又来了精神:“你喜欢下棋吗?或者喝茶?”
“现在吗?”
不管是下棋还是喝茶,现在这大半夜的,他们是不是应该先睡觉?
宋鼎鼎没敢把自己心里话说出来,但少年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垂着眸,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她连忙道:“正好有些渴了,喝点茶刚刚好。”
少年眼里重新有了光,他取来茶具,摆放在桌子上,动作优雅流畅的煮起了茶。
就在一片云烟雾饶之中,他对她讲着茶道,而宋鼎鼎撑着下巴,眼睛微阖着,像是小鸡啄米一般,不住的点着头。
她本来不怎么困,但他讲道时的样子,活像她高中的数学老师,只要往讲台上一站,便犹如一颗会行走的催眠药。
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煮好了茶,舀出三杯茶,将最先出的隽水,递到她眼前:“这是茶水的精华,你仔细品一品。”
宋鼎鼎强打起精神,配合着他,端过来放在鼻尖嗅了嗅,而后装模作样的轻呷了一口。
微微苦涩的味道,令她睁开了眼,她咽了咽口水,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
真难喝。
“怎么样?”
宋鼎鼎知道她现在应该用华丽的辞藻夸赞他,但她一时半会实在想不起来该说什么,憋了半晌,缓缓吐出四个字:“真是好茶!”
说罢,她连忙转移话题:“大哥哥,我困了,我们休息吧。”
少年没出过海岛,却在母亲的教导下,读过圣贤书,他知道男女有别,虽然眼前的女娃娃看起来年龄还小。
他没怎么犹豫:“鼎鼎,你睡床榻上,我去其他房间休息。”
即便刚刚已经唤过一次她的名字,这次他喊起来,还是有些难以察觉的羞涩。
见少年要走,宋鼎鼎手疾眼快的抓住他:“不行,我要和你一起睡。”
开什么玩笑,就他母亲那个奇怪的样子,万一趁着他不在,半夜把她拎起来宰了怎么办?
虽然是一句略有歧义的话,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少年也没有多想,只以为她是怕黑。
他从衣柜里取出一床被褥,装作不经意的问道:“鼎鼎,你明天就要走了吗?”
其实比起这句话,他更想问的是,他以后还可以见到她吗。
宋鼎鼎如实答道:“不知道,可能吧。”
如果能通过镜子离开这里,那等到他明天给她取来长镜,她自然要离开这里。
外面还有人等着她要救,更何况,庄主只给了她两个时辰,她甚至不清楚,镜子里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是不是等量的。
如果这里过了一夜,秘境里也过了一夜,那他们没有完成庄主的任务,不知还要遭多少罪才能离开清平山庄。
少年似乎想说什么,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他单膝跪在地上,将被褥铺在床榻下:“不要害怕,我就在你旁边。”
宋鼎鼎也没指望跟他睡一个床,她爬上床榻,钻进被窝里,打了个滚儿,隐约嗅到被褥上淡淡的香气。
她抱住被褥,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愣住。
这个味道,好像是……那日裴名借给她的绫衣上散发出的香气?
完
第56章 五十六个鼎
◎纯情(二更合一)◎
少年注意到她直坐在榻上, 腰板挺得笔直,手里抱着被褥,小小一颗脑袋埋在被褥里, 久久没有把脸移出来。
他真怕她将自己捂死,连忙站起身子, 用手掌托住她的腋下, 将她从被褥中抱了起来:“鼎鼎,你在干什么?”
宋鼎鼎回过神来, 神色晦暗道:“你被子上, 这是什么味道?”
少年愣了一下, 将她放回到榻上,扯起锦被的一角,放在鼻间轻嗅两下:“雪松木。”
他放下锦被, 看着褥子下的木榻道:“这是雪松木制成的床榻, 府中用的大多是雪松木, 可能是被褥染上了雪松木的气味。”
雪松木是一种树木,天然散发香味, 气味清冽, 类似于香味清泠的木檀香, 却比檀香要淡上几分。
宋鼎鼎闻言, 掀开被褥, 凑近床榻闻了闻。
果不其然,这说不上来的淡淡香气, 便是雪松木制成的床榻散发出来的清香。
既然雪松木只是一种木材, 而不是熏香之类的香料, 那大概就是她想多了。
没准裴名装衣服的衣柜, 也是雪松木制成的, 放的时间长了,难免会沾染上这种味道。
少年看不透眼前的女娃娃,明明看起来连十岁都不到,却藏着很多心事的模样。
她时而胆子很小,连沐浴更衣、镜子摔碎都会被惊得瑟缩起来,睡个觉更是怕黑,非要他留在身边陪同。
她时而幼稚可爱,看见下雪都激动到无以复加,追着他打雪仗,堆雪人,扎进雪地里学着蝴蝶挥舞翅膀。
可她身上,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沉稳,冷静和谨慎,就像是他极少露面的父亲一般。
他没接触过其他人,所以也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孩子八、九岁的年龄都这样。
不过,不管宋鼎鼎性格怎么样,他都很喜欢跟她在一起相处的这些时光。
少年遮上三颗夜明珠,只留下一颗夜明珠,隐隐在夜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睡觉吧。”
宋鼎鼎侧卧在榻上,嗅着萦绕在鼻息间雪松木的淡淡清香,听到他掀开被角,轻轻躺进铺在地面上的锦褥中。
人一静下来,反而容易胡思乱想。
她睁开眼,闭上眼,怎么都睡不着觉,夜明珠散发出的琉光盈动在床顶上,像是月亮映射进湖底的一束光,柔和动人。
她看着光流淌的方向,听见床榻下,传来平稳舒缓的呼吸声。
宋鼎鼎小心翼翼地朝着床榻边移动,她趴在床榻边,看着光影笼罩他的面容。
少年长得俊美,柔光流淌在银发上,透出丝绸般的凉泽,像是一块无瑕温润的美玉。
她看着,看着,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去,试图用白胖的小手,轻轻触碰他的侧脸。
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的臂长,不但没摸到他的脸,还‘哐当’一声从床榻边缘掉了下去。
好在他铺的被褥厚实,摔倒是也没摔疼,就是掉下来的动静太大,吵醒了刚刚睡着的少年。
“鼎鼎,你怎么下来了?”
宋鼎鼎老脸一红,连忙翻了个滚,将后背对着他,闭紧了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低喃着:“你怎么骑的马,撞到人了知不知道……”
说罢,她还咂了咂嘴,像是在做梦似的,做足了一整套的戏。
少年听见她在梦中呓语,轻笑一声,想要将她抱起来放回榻上,又怕吵醒了她的美梦。
若是他现在回到榻上睡,翌日她醒来再以为是他将她换到了地铺上,难免会惹得她误会。
犹豫片刻,他将自己的被褥给了她,掖好被角后,重新躺回了原位。
宋鼎鼎见他没了动静,便缓缓睁开眼。
这地铺铺在床榻上,她转过身,视线便正好对着漆黑黑一片的床底下。
虽然床底下什么都没有,但看了不少恐怖片的宋鼎鼎,还是感觉到有些害怕,她迟疑片刻,终究是没忍住转过了身子。
面对着少年的脸,她心底依旧不怎么踏实,一闭上眼,总觉得身后空荡荡地,仿佛随时都会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拖进床底下。
宋鼎鼎将重新阖上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隙,透过缝隙看向少年,他和衣而眠,但难免还是穿得单薄,原本身上搭着的被褥,还被他盖在了她身上。
她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过意不去,抿着唇,装作在做梦一般,带着被子朝着他滚了过去。
在感觉到身旁多了一丝温暖后,少年微阖着的眼眸,轻轻睁开。
他看着眼前女孩恬静的睡颜,自觉地向后移了几寸,整个身体都移出了地铺,挨在冰凉的地板上。
宋鼎鼎快要气死了。
他们两个现在都是小孩子,还没到男女有别的年龄,不过是凑合在一个地铺上睡一晚上而已,她倒是不知道,少年时的无臧道君竟是这般纯情。
那日在清平山庄的浴场中,从她嘴里夺荔枝时,也不见他有半分羞涩。
她再难忍下去,索性便将手臂伸到了被子外,嘟囔似的道了一句:“大哥哥,我好害怕……”
少年听见她的低喃,看着她伸到被子外的小手,迟疑着,犹豫着,不知思量了多久,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掌心。
他想,她一定是睡觉时做了噩梦,又想起了傍晚时,他母亲失态撞碎镜子的那一幕。
他往回挪了挪,用另一只手将被角给她掖好,而后安静躺在她身侧,握住她小手的掌心微拢。
宋鼎鼎总算不害怕了。
她心满意足的阖上眼,听着炭盆里燃着银丝炭,寂静的寝室中,偶尔传来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
不多时,便又添了两道悠长沉稳的呼吸声。
宋鼎鼎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只知道醒过来的时候,少年已经不在了。
而她呈大字状张开手臂,嘴角淌着亮晶晶的口水,身后被褥上也湿漉漉的。
她还以为自己腰后的伤口崩裂了,坐起来摸了摸后腰,突然惊醒了过来。
幻境里的记忆,犹如潮涌般涌入脑海,她面色微僵,缓缓朝着被褥上看去。
尿床了!她竟然尿床了!
宋鼎鼎快要哭了,这个身体看起来怎么也快要十岁了。
怎么十岁的孩子,还会尿床的吗!
是她昨晚上茶水喝多了?
可是她只喝了一口啊!
还是这个身体有遗尿症?
宋鼎鼎有些崩溃,她听见门外有脚步声,连忙窜了起来,抱起湿透的被褥,躲进了他的衣柜里。
“咦,人呢?”
她听见翠竹的声音,脚步声逐渐逼近,又渐渐远去,哭丧着脸,从衣柜里钻了出来。
估计少年是给她找镜子去了,不管她能不能通过镜子离开,首先要将这尿床的证据销毁掉。
要不然,万一她通过镜子回不去,岂不是要在少年的无臧道君面前,体验一把当场社死的感觉?
宋鼎鼎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拖着厚重的褥子,小跑着走出了寝室。
洗是不能洗了,洗完晾起来,肯定会被他看见,届时他问起来,她也不好解释。
还不如一劳永逸,将褥子直接销毁掉。
这般想着,她便带着褥子出了院落,小心避着翠竹和哑奴,东躲西藏,成功离开了他的院落。
昨晚大雪纷飞一整夜,清晨时,哑奴已经清扫过大部分积雪,不过走起路来,还是难免脚滑。
少年的家很大,府邸几乎占了小半个海岛。
昨日是少年将她背回了府邸中,宋鼎鼎完全不认路,只能凭着直觉往前走。
不知绕了几圈,她停在一处半敞着院门的院落前,感觉胃里空荡荡的,若是再这样走下去,不等她销完赃走回去,便要低血糖晕过去了。
宋鼎鼎放弃将褥子扔进海水里的想法,停在远处,拿着褥子放在雪地里涮了涮。
直到将锦褥上泛着淡淡黄色的痕迹用雪水浸透,她才绕到一处狗洞外,把锦褥团成一团,堵进了狗洞里。
等做好这一切,她便准备沿着自己来时的脚印,抓紧时间赶回少年的院子里。
宋鼎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正要转身离开,却听见狗洞的另一侧,那院落里隐约传来近乎冷漠冰寒的男声。
“你是说,那小杂种带回来一个小女孩?”
“我昨日问她什么,那女娃娃都不说,我还以为她是个哑巴,但翠竹却说她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