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近乎威胁的语气,让少年更觉得她是个闹脾气的女娃娃,他微微颔首:“好,我在屏风外等你。”
或许是少年答应的太痛快,反而让宋鼎鼎生出些迟疑,她捉住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下,缓缓伸出了小拇指:“拉钩。”
少年:“……”
就在他怔愣之间,她已经利索的完成了拉钩的流程,并在他大拇指上盖了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是小狗。”
宋鼎鼎对于自己的举动,并不觉得羞耻,反正她现在披着别人的皮,就算这里真的是无臧道君的幻境,她从这里出去后,他也不知道她是谁。
倒是少年看起来有些羞涩,急忙忙的走出了浴池,信守诺言,乖乖候在屏风外等着。
她看着翠竹,紧绷着神经,生怕翠竹将她溺死在池水里,自己褪下衣物,跳进了汤池里。
翠竹立在汤池边,看向水中的女娃娃,微微眯起眼睛。
这女娃娃真是精明,还拥有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眸,仿佛随时能看透人心——她的确想将宋鼎鼎溺死,公主说过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少爷。
原本溺死后,将尸体简单处理一下,少爷要问起来,她就说女娃娃跑了便是。
但现在,少爷就在屏风外,有个风吹草动都会被发现,她自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宋鼎鼎几乎就是在汤池中涮了一下,像是下锅的毛肚一般,数了十几个数,便慌忙爬上了汤池边。
翠竹就没想过她能活着沐浴完,所以并没有准备合身的衣裳,而宋鼎鼎作为少爷的客人,自然不可能穿下人的服饰。
她快步走到屏风外询问少爷的意见,在得到首肯后,她去他寝室衣柜里,取出一件丝绸制的长袍。
对于九、十岁的孩子来说,宋鼎鼎穿上这件长袍,像是在偷穿大人衣服,长长的布料托在地上,连迈步走路都有些困难。
少年看了许久,见她不太高兴的样子,便让翠竹取来了剪刀,微微修剪了几刀,差不多就成了合适的大小。
他牵着她走到寝室里:“饿不饿,你吃饭了吗?”
宋鼎鼎正要回答,却看见了斜倚在红漆柱子上的长镜,她甩开他的手,快步走了上去,下意识伸手去触碰镜面。
镜子,这面镜子可以送她离开吗?
就在她指尖触上镜面的一刹那,房门‘哐当’一声响起,翠竹连忙迎了上去,跟在那妆容精美,仪态端庄的女子身后,低着头轻唤道:“公主。”
这声音在安静的寝室内,显得极为突兀,惊得她一个激灵,转过头朝着声源看去。
便见那三十多岁的女子,身着绛色绫罗薄纱裙,双臂上拖着素白的赤金披帛,随常云髻间插着玉钗,额间点着金色花钿,看起来端庄高贵。
她来得气势汹汹,让宋鼎鼎莫名产生一种她是来杀人灭口的错觉,只得快步走到少年身边,轻轻攥住他的衣袖:“大哥哥,我怕。”
第55章 五十五个鼎
◎名字(二更合一)◎
宋鼎鼎其实是个有些内向的人, 但穿书之后,她觉得自己脸皮越发的厚,说起慌来脸不红心不跳, 演技也是越来越好。
她甚至感觉等自己回到现代,都可以考虑转行去横店当群演了。
身旁的少年穿着鸦黑色绫衣, 柔顺垂下的衣袖带着冰凉的丝滑感, 她攥得狠了,却是将布料都攥出了一团褶皱。
见女娃娃像是受到了惊吓, 他伸手覆在她紧拽着袖口的小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握住她, 安抚似的捏了两下她的掌心。
“母亲。”
他颔首作礼,不轻不重的唤道。
宋鼎鼎象征性地哆嗦了两下,仿佛被吓到了一般, 但小小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
衣着华丽的女子疾步走来, 步步生风, 似乎有些失了仪态:“她是谁?”
若不是少年刚刚喊了一声‘母亲’,宋鼎鼎见女子质问气恼的神态, 甚至以为女子是赶来捉奸出轨丈夫的妻子。
或许是太过激动, 她裙角带倒了倚在红漆柱子上的长镜, 只听见‘哗啦’一声脆响, 镜面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少年很少见到母亲这般失态, 他皱起眉:“母亲,这是我朋友。”
他微微严肃的语气, 让龙族公主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 她冷静下来, 叫翠竹先清理干净了脚下的碎镜片。
她站在原地看了宋鼎鼎好一会儿, 脸上重新挂上温柔的笑:“小姑娘, 你叫什么?住在哪里?怎么会来这座岛上呢?”
她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而宋鼎鼎一个都不想回答,索性就像来时那般,继续保持沉默。
见她站在少年身后,露出半边眼睛,瑟缩地像是鹌鹑一样,公主似乎松了一口气:“可怜的小姑娘,原来是个哑巴。”
宋鼎鼎:“……”
不愧是母子两人,连说出来的话都如此相似。
她没有像是对少年那般义愤填膺地说自己不是哑巴,而少年显然也不准备对公主多说什么。
总之翠竹听见了她说话,也知道她不是哑巴,过后肯定会跟公主交代此事。
现在他刚认识的朋友快要吓坏了,他要好好安抚她的情绪,等到明天他再跟母亲赔罪便是。
公主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不愿在少年面前失了风度,随意客套了两句,让翠竹安排了膳食,便离开了他的寝室。
一走出少年的院子,她便立即让身边的仙子去天界传信。不管这女娃娃是不是哑巴,此事都非同小可,她必须要让夫君回来妥善处理好这件事。
待到公主和翠竹都离开寝室,宋鼎鼎高度紧绷的神经倏忽松垮了下来,她松开少年的手,看着被处理干净的碎玻璃片,心中微微有些惋惜。
她还想试一下能不能通过长镜回去,可惜他母亲太过莽撞,竟是连路都不看,便将好端端的镜子给撞碎了。
说起来,宋鼎鼎觉得他母亲和身边的丫鬟都好奇怪,少年不就是结交个新朋友而已。而且她现在看着小小的,又没有什么杀伤力,就算是怕他受到伤害,未免也有些小题大做了。
少年见她对着原来摆放长镜的位置发呆,上前揉了揉她的头顶,带着些愧疚道:“我母亲平时不这样。”
宋鼎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少年。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眼前这人就是灭了原主全族的神仙府无臧道君。
他温柔,细心,浑身透着清澈的少年气息,干净得像是未曾染指过的一张白纸,又或者是春雨过后,倒映在湖面中的碧蓝色晴空。
这样正直温暖的少年,怎么会在长大后,反而成了无恶不赦的大反派?
宋鼎鼎正沉思着,一抬眸却看到了迸溅在桌角下,一小块没有被翠竹收走的碎玻璃片。
她缓缓走过去,拾起来,在看清楚碎玻璃片中映出来的面容后,她指尖轻轻一颤,微翕的唇瓣有些合不拢了。
——这是原主的脸。
虽然长相稚嫩,眉眼中却与长大后的原主,有七、八分相似。
庄主不是说,清平山庄里的这颗吞龙珠会让人陷入最痛苦、绝望的回忆中吗?
她此时此刻所在的地方,到底是回忆里的幻境,还是真实存在的时间和场景?
宋鼎鼎有些懵了。
她的指尖无意识收紧,捻住碎玻璃片边缘的拇指和食指被棱角划伤,迅速渗出了鲜血。
疼痛令她回过神来,看着食指指侧划开的一道血口子,‘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少年从她手中拿走了玻璃片,见她伤的不轻,连忙去屋子里找来了包扎伤口的东西,用十灰散为她止血消毒过后,又涂了一层金疮药。
她坐在圆凳上,两条腿悬空在地面上,而少年单膝蹲在她身前,动作熟稔的为她包扎着。
看着他微垂着眼眸,露出白净修长的颈,宋鼎鼎忍不住道:“你穿黑色衣裳不好看。”
少年愣了一下:“很丑吗?”
他补充道:“我常要习武,黑色看着耐脏些,穿一整天也不用换。”
宋鼎鼎被这朴实无华的理由惊到了,他母亲看起来衣着华丽,首饰精美,怎么看都是大家府邸的贵妇人,怎么他这个大少爷,还需要担心换衣服的事情?
别说是高门贵府,修仙界各大宗门派的服饰,常常都喜欢用白色布料,从没有谁会考虑衣服脏不脏的问题。
她斟酌许久,答道:“也不是很丑,我觉得,你年纪轻轻,更适合穿鲜亮些的颜色。就比如……”
她想要举个例子,脑海中却突然闪过裴名和无臧道君的着装:“比如薄柿和蜜合色。”
少年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指尖轻轻在纱布尾端打了个结。
翠竹和哑奴端着饭菜进了寝室,屋子里燃着银丝炭,又放了几颗夜明珠,将室内照的亮如白昼。
宋鼎鼎惊奇地发现,少年跟她一样需要进食,她还以为无臧道君那么厉害,该是像玉微道君一般,从小就开始修炼辟谷才对。
等翠竹一走,她便询问道:“大哥哥,你还没辟谷吗?”
少年给她夹菜的动作一顿,神情似有不解:“辟谷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辟谷是什么?”宋鼎鼎愣了一下,接着问道:“那筑基,金丹,元婴……这些修仙的东西,你总知道吧?”
少年摇头。
她眯起眼睛,总算察觉到他母亲和翠竹不对劲在哪里了。
这里分为三大陆,九大洲,三大陆皆是凡人居住的地方,剩下九大洲则是修仙界和魔域所在之处,即便是住在三陆中的普通凡人,也大概清楚些关于修仙界的事情。
少年看起来十几岁的模样,怎么会对修仙界一窍不通,似乎连听说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就算他避世而居,不清楚这些,那他母亲和父亲呢?也从未跟他说起过这些吗?
这给宋鼎鼎的感觉,就好像是他母亲刻意如此,故意不想让他修炼,所以索性便隐瞒下关于修仙界的一切。
她想起方才他母亲知道他结交了朋友后,第一反应是冲过来质问他,这看起来不像是保护他,怕他受到伤害,而更像是担心他接触到外界的人或物。
她摇了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甩出了脑外。
就算是这样又能如何?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无臧道君不修炼,往后他就不会成为人人惧怕的神仙府府主,更不会灭了原主全族。
或许,他母亲就是预料到他以后会成为坏人,才不让他接触到任何关于修炼的事。
更何况,这里应该只是幻境而已,都是记忆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就算她多管闲事,也帮不到他什么,事情该怎么发展,还是会一样。
宋鼎鼎说服了自己,她没再纠结这件事,陪少年用完膳食,便提出自己想要一面镜子。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看着窗外的雪:“等明天,到天亮了我便去找。”
她循着他的视线看去,此时天色已晚,但屋外被素白光洁的雪色一衬,映得黑夜里的天空也很明朗清亮。
宋鼎鼎问道:“你会堆雪人吗?”
少年颔首:“我见哑奴堆过。”
哑奴便是院子里干粗活的聋哑人,他皮肤黝黑,中年模样,瘦的身形干巴巴,方才给他们送膳食时,跟着翠竹来过寝室内一趟。
相对于翠竹给人不适的眼神,哑奴就像是个性格温顺的瘦老头,长相老实巴交的,看着让人感觉十分亲近。
宋鼎鼎难得见一回雪,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次好机会,她拉着少年走到院子里,在厨房外找到铁锨,动作笨拙的堆砌起雪人。
然而她身高有限,那铁锨对于她来说,挥舞起来有些吃力,铲了没几下,她就将这活儿交给了少年来做。
待少年铲出一个圆球的雏形来,宋鼎鼎便推着雪球往前滚,雪球越滚越大,浸透了她食指侧包扎好的纱布。
她玩得开心,没注意这么多,倒是少年看见了她渗着湿意的纱布,俯下身,抬手阻止了她:“你有伤,我来堆……”
他话还未说完,宋鼎鼎已经蹲了下去,用掌心搓了一个巴掌大的雪球,呲溜一下扔进了他的衣襟里。
那雪球贴着皮肤掉了下去,冰的他一个寒颤,听见她回荡在院子里的笑声,他才堪堪回过神来。
少年似乎不明白她想做什么,微微抬起头,便见宋鼎鼎已经跑出了老远,弯着腰捧起一个更大的雪球:“来打雪仗呀!”
说罢,那雪球便在空中飞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而后啪叽一声,落在了他脸上。
冰凉的雪球砸在脸上,在一刹那间粉碎落地,这次他终于反应过来,学着她的模样,抓了一把雪,用掌心搓成雪球,朝她扔了过去。
他从小习武,强身健体,骑马射术更是不在话下,想要扔到她简直再容易不过。
但顾及她年龄小,他都是偏上两寸,雪球堪堪擦着她的头发丝飞过去,免得她受凉染上风寒。
宋鼎鼎除了最开始趁他失神,用雪球扔到过他两次,后面再没有砸到过他,倒是他几乎每次都能擦边打到她,让她逃得狼狈不堪。
跑到最后,她索性不躲了,就倒在软绵绵的雪地里,呈大字状张开手脚,前后挥舞着手臂,在雪地里扫出一个蝴蝶羽翼的形状。
少年便学着她的模样,躺在地面里,银绸般柔顺的银发倾泻下来,几乎与银装素裹的雪色融为一体,温柔又美丽。
从未有过的嬉笑声,贯穿整个院落,翠竹和哑奴站在雪地里,翠竹微微失神,低喃一句:“好久没见少爷这般开心过了。”
哑奴低着头,似乎没有注意到翠竹的神情,自顾自在地上堆了一个迷你的小雪人。
两人一直嬉闹到深夜,宋鼎鼎亲手为雪人插了一个红辣椒的鼻子和两颗黑色鹅卵石的眼睛,少年则用扫帚作为雪人的双手,共同堆砌出一个大雪人。
自从她穿书过后,便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进了秘境之后,更是处处都有险境,她不知有多久没有这般松懈下来过了。
宋鼎鼎长舒了一口气,刚一察觉到冷,手里便多了一个温热的汤婆子。
少年牵着她回了寝室,重新为她包扎过伤口,在寂静的屋子里,突然问道:“我们现在是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