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鼎,鼎鼎……”
她即将昏厥过去,可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
就如同他们所说,魔域公主的血脉,身体里必定带着煞炁。龙族公主悉心教导少年,将他培养成今日的正人君子,想必定是废了不少功夫。
龙族公主定然不想因为一个陷入昏迷的女娃娃而功亏一篑,至少,为了她的渊儿,不到逼不得已时,龙族公主都不会这样做。
更何况,一天一夜的时间,想必天君已经想办法通知到了原主父母来领人。
她是宋家嫡女,原主父母不知道自己女儿去了哪里便也罢了,天君在这之前想要不留痕迹的杀掉她,简直易如反掌。
而现在,他们知道她在海岛上,若是赶到岛上,看见得是她的尸体,想必天君也难以逃脱干系。
虽说原主父母在同意跟天君狼狈为奸时,便跟天君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但若是天君明目张胆地杀了她,便相当于在告诉他们,事成之后他必定会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毕竟连宋家嫡女都敢杀,宰了她父母灭口,不也是随随便便的事情?
届时原主父母若是因此而反水,那天君费尽心思想救的‘渊儿’就死定了。
宋鼎鼎感觉到自己被清泠的雪松木气息所包围。她倚在他怀里,在失去意识之前,犹如呓语般低喃着:“裴小姐……”
她的声音气若游丝般,像是羽毛从空中坠落的声音,轻不可闻。
闯进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没有听清楚她的低语,唯有紧紧拥住她小小身体的少年,隐约听见了‘裴小姐’三个字。
刚说完没见过宋鼎鼎的龙族公主,看着面色煞白,仿佛随时都会咽气的女娃娃,咬住了牙根。
“名儿,想必是这女娃娃贪玩,偷跑进了东厢房。”她绞尽脑汁,也只想到了这一种说辞。
少年打横抱起女娃娃冰凉的身体,他眸若黑玉,沁出丝丝寒意:“母亲,东厢房平日从不上锁。”
龙族公主被噎了一下,胸腔堆满了郁气。
他天生聪慧,此时此刻她不管说什么谎话,都会被戳穿,若是如此,她何必再解释?
可不解释,他怕是会为了这只见过一次面的女娃娃与她心生隔阂。
她废了那么大的劲,陪着他在这遗世独立的破岛上相处了整整十三年,总不能为了一个女娃娃前功尽弃。
龙族公主垂眼看向翠竹,只一眼,翠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低着头站了出来:“东厢房是奴婢擅自上了锁,夫人并不知情。”
少年冷着脸道:“为何?”
“男女授受不亲,少爷昨夜与这位小姐同寝而眠,已是坏了规矩。”
翠竹不卑不亢道:“这位小姐的父母,已经在来海岛的路上。就算少爷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姑娘家想想,若是毁坏了这位小姐的名声……”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少年沉默片刻后,一字一顿道:“若是毁坏了她的名声,我娶她。”
此话一出,倒是让翠竹有些无言以对了。
龙族公主趁机装模作样道:“谁让你擅作主张,将这可怜的小姑娘锁进屋子里?你真是主意越发的大了,你是想要气死我吗?!”
说着,她捂着胸口,身子前后摇晃了两下,作出一副随时都要被气晕过去的模样。
往日里,她这般做,少年都会毫不犹豫的扶住她,而现在,他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便抱着昏厥的宋鼎鼎径直离开了房间。
龙族公主的动作顿住,脸色微微有些僵硬,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少年走得远了,她才发疯似的,对着屋子里满地的狼藉尖叫起来。
一声尖利的喊叫过后,她拎起翠竹的衣领子,怒声喝道:“为什么不锁窗户?!”
他根本不知晓海岛之外的世界,更不懂什么叫灵力和结界。
这满屋子都被那女娃娃摔得乱七八糟,而这东厢房紧挨着她的寝室,他方才一言不发的离开,定然认为女娃娃闹出那么大动静,她却都没有听见,定然是跟翠竹一伙的。
翠竹低着头,没有解释一句,任由龙族公主泄愤。
直到龙族公主双目通红,咬牙切齿道:“杀了她,去给我杀了她!”
“不可以。”翠竹终于开了口,她攥住龙族公主的手:“天君已经通知了她爹娘来接她,想必此时正在来的路上,现在杀了她,只会让她爹娘生疑。”
“生疑又如何?他们有胆子敢背叛天君?!”
见她似乎失去了理智,翠竹拍着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公主再忍忍,等到给太子渊换心之后,届时灭了宋家全族,给公主消气。”
听到她提起天族太子裴渊,龙族公主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她缓缓蹲下身子,红着眼眶问:“那现在怎么办?”
翠竹轻轻拥住公主,思索道:“翠竹现在便去看着他们,以宋家到此地的路程,想必今日天黑之前,她爹娘就能抵达海岛。”
“那你快去,千万看紧她,不要让她胡说八道……”
翠竹应了一声,先扶着龙族公主离开了满地碎渣子的厢房,状似匆匆离去,离开院落后,却一下放慢了脚步。
她并不急着去找他们,就算裴名知道真相又能如何?
事情只会变得更有意思。
……
宋鼎鼎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她躺在柔软的榻上,温度适中的汤婆子裹在被褥里,暖的四肢都微微发热。
在她出声之前,少年便已经察觉到了她醒来,他捧着手里的白粥,坐在榻边,将她轻轻扶起:“鼎鼎,先喝些粥暖暖胃。”
他用汤匙舀了一勺白粥,吹到温热,小心翼翼的送到她嘴边,轻颤的手掌代表着他此刻紧张的心情。
宋鼎鼎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碗白粥,她咂了咂嘴:“白粥里要是放些雪菜、笋丁和鸡肉更好喝。”
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不是指责他母亲,也不是怪罪他,却是在品尝这白粥的味道。
少年低声道:“对不起,鼎鼎。”
“是我考虑不周全,与你同寝而眠,没有顾及到你的清誉和名声……”
宋鼎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龙族公主怕是以此为借口,试图将她关进厢房里的事情糊弄过去。
毕竟厢房内,被她砸得一片狼藉,少年进去厢房,肯定看到了那些摔碎的东西。
稍稍用脑子一想,便知道此事与龙族公主脱不开干系,而公主总不能实话实话,只能小题大做,用此事作为挡箭牌了。
也只有少年相信这扯淡的理由了,撇开她的年龄不说,这海岛上就这几个人,只要龙族公主不想将他们同寝而眠的事情说出去,谁会知道此事?
宋鼎鼎发现,她的直觉是对的。
她不能直接将真相告诉少年,因为只会得到两种差不多的结果,一个是他不相信她的话,而后将龙族公主拉到她面前来对质。
另一个则是他相信了她的话,接受不了现实,跑去质问龙族公主真相。
而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少年最后面临的结局,都将会是龙族公主见事情隐瞒不住,不得已之下,只能撕破脸皮,将他囚起来,直至剜心那日。
换位思考,假设有人告诉她,她父母待她好以及将她抚养到这么大,都只是为了要她的心脏,给她哥哥换脏器。
首先她会觉得告诉她这件事的人是个疯子,其次她不一定会相信这件事,但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将此事告诉父母,并从他们口中得到对此事的否定。
因为只有得到他们的否定,她才能彻底安心下来,不会再将此事放在心中时时刻刻挂念着。
宋鼎鼎可以站在少年的角度上,理解他,尊重他,但她既然选择暂时留下来,便希望自己能尽其所能救他出去。
而不是看着他跑去质问龙族公主,以至于最后沦落到更为悲惨、凄凉的境地之中。
宋鼎鼎噙着一口白粥,垂眸沉思起来。
她那日说自己跟着父母偷偷跑出来,不小心掉进海水里,而天君并没有怀疑她的话。
以此可以排除掉,原主父母是御剑而来的可能性,因为他们要是御剑,她就不可能偷偷跟上,更不会半路掉进海水里。
然而她现在身处的海岛,四面都邻着海水,他们除了能飞过来,便也只能乘船而来。
但为什么,明明有着御剑飞行更为方便快捷的方式,他们却不用,非要用船这样耗时耗力的交通工具?
在她看来,似乎只有一种可能性。
那便是原主父母觉得御剑飞行太招摇过市,就选用乘船这种低调的方式,以游玩为借口,不动声色的前往此地。
如果是这样,他们的船肯定不会太小,毕竟富贵人家游玩用的船只,大多都是三层楼船,最不济也得是双层赏景船。
不管双层还是三层,只要她能将少年藏到船上去,届时半途中再将真相告诉他。
如果他不相信,她大可以去原主父母面前套话,让他躲在暗中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
等安抚下来他的情绪,她便给他指路让他去人界隐居,藏个十年八年,等天族那个叫‘渊儿’的人死掉了,他再去修仙或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宋鼎鼎抿了抿嘴,正要将齿间的白粥咽下去,却听见沉默许久的少年道:“鼎鼎,我愿意对你负责。”
只听见倏忽一声猛咳,白粥呛进气管里,她趴在床榻边,脖子和脸憋得通红,仿佛要断气一般,捂着胸口用力咳嗽着。
少年连忙拍着她的后背,不知折腾了多久,她才逐渐平缓下来。
宋鼎鼎攥着褥角的小手微紧,她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要对我负责?”
“昨夜,昨夜你从床榻上掉了下来……我怕吵醒你,便没有将你抱回床榻。你年龄还小,顾虑不到这些,本该是我思量的事情,我却没有顾虑周全。”
“翠竹说得对,我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考虑,我不能毁了你的名声。如今最妥当的处理方法,便是定下婚约,等你及笄之年,我便娶你。”
少年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直将宋鼎鼎给说得懵了,她缓了好一阵,正想跟他解释些什么,院落中却传来接憧而至的脚步声。
她知道,这是原主父母到了。
宋鼎鼎顾不上再谈论这些,连忙抓住他的手:“明天傍晚酉时,你独自一人来海岛边找我,就在我们初见的地方,记得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行踪,特别是翠竹和你母亲。”
眼看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放心不下,又反复叮嘱道:“一定要来!”
少年见她神色严肃,不禁问道:“去做什么?”
宋鼎鼎脱口而出:“游船。”
随着‘吱呀’一声推门声,她连忙钻进被窝里,背对着床榻外侧,像是熟睡一般,响起了轻鼾声。
少年愣了一下,面容熟悉的男人和女人从外室走了进来,他看见两人,放下粥碗,微微颔首作礼:“伯父,伯母。”
男人身姿欣长,身着一袭青衫,浑身透着一种书生儒雅的气息,乃宋家现任掌门人。
而女人则看起来清瘦优雅,面上不着脂粉,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别样的气质。
宋家夫人面色焦急,微微有些失态的上前查看榻上的宋鼎鼎:“抱歉,我们鼎鼎给你添麻烦了。”
半下午时,翠竹来跟少年道歉,顺带提了一嘴宋鼎鼎的身世,所以此刻他并有太过惊讶,只是俯身愧疚道:“是侄儿照料不周,让鼎鼎受苦了。”
少年早就认识他们,他们是父亲的朋友,还是中医世家出身,大半个月就会到岛上来一次,替他检查身体状况。
母亲说他有先天性的疾病,必须养在岛上定期检查,等病情完全好了,他就可以离开这座海岛。
虽然他并不觉得身体有什么问题。
但伯父伯母每次来时,都会给他带些杂书解闷,有时伯母还会陪他说说话,总比他平日孤零零一人要强。
见他作揖,宋家掌门连忙道:“贤侄莫拜,我们感激你还来不及。”
天君通过玉简联系上他们,没有详说宋鼎鼎偷听到了什么,只是隐晦的点拨了宋家掌门两句。
如今宋鼎鼎还好好活着,夫妇两人便已是要感谢上苍了,吃点苦头也是在所难免,又怎么敢有什么怨言。
宋家掌门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即便表示要带宋鼎鼎回家,但少年记着游船的事情,再想起她故意装睡的那一幕,心底大概明白过来,她还想留在海岛上住两日。
少年也不舍得她离开,自然不愿意他们直接将她带走,他垂眸轻声道:“鼎鼎受了些惊吓,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以侄儿所见,不如两位留下短住两日,等鼎鼎身体稳定些,再启程离开也不迟。”
虽是商量的话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宋家掌门心底不禁苦笑,这少年看着彬彬有礼,身上也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压迫感。
他们宋家世世代代效忠天族,若非不能违背祖训,他定是不会帮天君做这丧良心的事情。
以他所见,少年倒是比天族那位太子渊更有帝王之气。
只可惜命不好,没摊上一个龙族公主的亲生母亲,更没有整个龙族作为身份背景。
宋家掌门正想说什么,却被他夫人打断:“明日吧,等明日再走。”
他闻言朝着夫人看去,见夫人神色坚定,他知道定是夫人心疼自家女儿了。
掌门点点头:“那便叨扰贤侄一晚。”
第59章 五十九个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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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夫妇两人也不是第一次来海岛了, 他们往日来此处,偶尔撞见天气恶劣之时,便会在海岛或者楼船上小住两日。
今日宋家掌门来得匆忙, 还未去拜见龙族公主,楼船一靠岸, 正好碰见翠竹, 听闻宋鼎鼎暂歇在少年的住处,第一时间便赶到了他的院子来。
如今见她身体没有大碍, 宋家掌门放下心来, 自然要谨记着规矩, 前去拜见海岛的主人。
在宋家掌门走后,宋家夫人便将宋鼎鼎抱走了,毕竟亲生父母都来了, 再让她住在少年寝室里, 就算龙族公主同意, 宋家夫人也不愿意。
少年看着宋家夫人越走越远,素白色的背影逐渐融进雪景中, 胸腔里的温度渐渐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