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鼎鼎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我的镜子……就是我原来衣裳里藏着的那面镜子,把那个也给我。”
宋家夫人问道:“只要我答应你这些,你就会离开我女儿的身体?”
她扯了扯嘴,笑道:“当然,我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我还有我的使命。”
说罢,她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只要你们配合。”
言外之意,便是他们不配合的话,她就会一直占用原主的躯壳。
宋家夫人几乎没怎么思考,点头答应下来:“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我也要提醒你一句。”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太子渊最起码还能支撑半个月,你就算能将他救出去,跑出去之后他要去哪里躲藏十五年?”
说罢,她便命仆人掌舵返回海岛,又让丫鬟取来了镜子和玉简交给宋鼎鼎。
就在呼啸的海风中,宋家夫人听到一道轻不可闻的低喃声:“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就是这句话,撑着宋鼎鼎活到了二十多岁。
当她被病痛折磨时,当她被孤独绝望充斥时,她就想着活着就好,只要还活着,她便仍有治愈疾病的希望。
人在绝境之中,哪怕有一丝光亮能照进来,这都将会成为溺水之人最后的救命稻草。
宋家夫人看着她在海风中鼓动的裙角,怔愣着,许久之后,轻声道:“是啊,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
每每良心不安时,便想着就算她能帮少年一时,却也帮不了他一世。
左右都是死,倒不如痛快些。
这样简单的道理,她竟然从未想到过。
宋家夫人轻叹一声:“只这一次,下不为例。”
这话也不知是对宋鼎鼎说的,还是对自己和宋家掌门说的,声音飘散在海面上,终归平静。
仆人掌舵太慢,宋家掌门便亲自上阵,加以催动灵力驶船,来时在海上飘了两个多时辰的路程,硬是让他在半个时辰内走完了。
谨慎起见,宋家掌门将画舫船停留在五公里之处,并表示如果她需要的话,他可以直接御剑带她飞过去。
宋鼎鼎拒绝了,她拿着贴了灵符的宝剑,踩在脚下,深吸了一口气:“你们放心,不管怎样,你们女儿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听宋家夫人昨夜说话的口气,原主应该是在她进入这里后,突然从家里消失掉,而后出现在海岛上。
所以,宋家夫人才会怀疑自家女儿被人夺舍。
这里不管是不是幻境,在她离开这里的那一刹,原主大概率会从海岛上消失,重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去。
再不济,她还有玉简,大不了她在离开这里之前,通知宋家夫妇去接原主便是。
对于宋鼎鼎的话,宋家掌门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眼前的女娃娃确实是自家女儿的躯壳,不管是被人附体还是被夺舍,他现在除了相信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反正,总不能看着她割喉自尽。
在两人的注视下,宋鼎鼎踩着剑飞了起来。
黎画平日在教她练剑时,没少让她打基础功,光是扎马步就练了不知多少个通宵。
此时却是派上了用场,相比起第一次时连站都站不稳,只能骑着宝剑飞时的模样,已经好了太多太多。
她站在剑身上,保持着周身平衡,感受到呼啸的海风擦着额间的碎发而过。
五公里的距离,不近不远,御剑飞行只需要片刻钟,待她到了海岛上约定的地方时,距离酉时大概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
宋鼎鼎落地后,直接找了一处能藏身的大礁石,躲在暗处小心观察着周围。
她不太会看古代的时间,最起码不能像那些古人似的,一抬眼看看天,就约莫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总之她宁愿早到些,也不想来晚了,让他等在海岛边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时间缓缓流逝,宋鼎鼎倚靠在礁石后,眼睛盯得都有些酸了。
就在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夕光时,她终于等来了盼望已久的少年。
他今日换了一身蜜合色绫衣,便是想在她走之前,深深记住,他穿这两种颜色鲜亮衣袍时的模样。
翠竹时常会夸他容颜绝世,他不知道自己比起海岛外的人如何,但他第一次希望自己长相好看,再好看一点。
只盼宋鼎鼎能在离开之后,能将他现在的样子记在心底,哪怕多记一日也是好的。
少年迎着夕阳向前走去,宋鼎鼎扶着礁石站起,跳起来想要对着他挥手。
就在她想喊一声‘大哥哥’时,一只纤白的手臂从她颈侧伸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她的嘴。
宋鼎鼎嗓音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唔’的一声闷响,她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被身后的人拖进了礁石后。
她摔进了沙粒中,脸先着地,身后那人力气极大,膝盖用力顶在她腰后,一手堵住她的嘴和鼻子,一手狠狠掐住她的脖子。
空气完全被隔绝在手掌之外,她听见少年在喊她的名字,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回应他。
濒近死亡的窒息感将她包围,窒息而死的过程短暂又漫长,喉咙里隐约发出咕噜声。
整个脑袋感觉到发胀充血,青紫色的痕迹渐渐爬上白皙的皮肤,无法言喻的绝望犹如藤蔓一般将她紧紧缠绕,像是蚕蛹一般密密包住了她的身体。
耳目逐渐模糊眩晕,嗡嗡的声音不断响起,她的手脚上下摆动着,指甲用力扣住颈间的手掌,那是身体最后释放出来求救的信号。
宋鼎鼎知道,她要不行了。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离开这里……
第60章 六十个鼎
◎她的少年近在咫尺◎
夕阳的余晖照耀在海面上, 白色海鸥消失在海平线的尽头,风轻轻吹过,漾起一层层金色涟漪, 将一切暗潮涌动埋藏在海底。
这是宋鼎鼎第一次看到海边的落日。
本该美好,难忘, 如今要以这种痛苦、煎熬的方式结束, 永远成为她心底的遗憾。
她不甘心。
明明她的少年近在咫尺,此时此刻却成了触不可及的生死之距。
宋鼎鼎疯了一般的挣扎着, 指甲尖锐刺进那人的手臂中, 狠狠地, 用力地扎进去肉里,而后向下猛地一刮,令身后那人发出了低不可闻的闷哼声。
她指甲缝里卡着肉沫和鲜血, 趁着那人分了神, 使出浑身仅剩的力气, 想在礁石上沾着浓稠的血液写下‘宋’字。
然而就在她动手准备写时,她突然想起, 身后那人也不是傻子, 即便她拼尽全力留下痕迹, 那人若是事后注意到, 也可以擦洗干净。
宋鼎鼎停顿一瞬, 用力挥舞起一只手臂,在故意吸引到了那人的视线后, 她沾着鲜血, 一笔一划在礁石上写着‘宋’字。
或许是她不自量力的垂死挣扎, 引起了身后那人的兴趣, 那人却是微微卸了两分力气, 准备等她写完那个宋字后,再用力勒死她。
宋鼎鼎趁此机会,将另一只手掌藏在腹部,用拇指按动储物戒,将初见那日她打喷嚏流鼻涕时,少年递给她的那块手帕拿了出来。
缺氧的窒息感几欲让她昏死过去,也不知是什么动力,强撑着她在腹部前的沙地中刨开了一个小坑,将手帕埋了进去。
那写在礁石上的血字,完全是为了转移身后那人的注意力,待她一走,那人定会将礁石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但那人一直盯着她写字,反而会大意疏忽了她埋在沙地里的帕子。
若是海水涨潮,大概可以冲到这里,将浅埋在沙地里的手帕冲出来。
手帕上沾着血,她想他只要能看到这手帕,便会明白,她没有失约,更没有不辞而别。
这样等到下一次原主父母来海岛时,或许他会询问起此事来。而宋家夫人是个聪明人,想必她在画舫船上说的那些话,宋家夫人也听进去了一两分。
届时能不能帮到他,便看命运的造化了。
在她埋手帕的同时,那只沾血写字的手,自始至终都不敢停顿,生怕引起那人的怀疑。
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对于一个大脑即将缺氧宕机,从颈间到脸颊都布满青紫色痕迹的人来说,却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那份不甘心,那份深埋在心底的遗憾和愤然,支撑着她完成了这艰巨的任务。
待她写完礁石上的‘宋’字,身后那人从鼻间发出了一声讥诮的轻嗤,疏忽加大了掌间的力气。
湿润的眼珠蓦地凸起,仿佛随时都会爆掉,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出镜子用指尖触碰了上去。
一阵刺眼的白芒过后,宋鼎鼎重新获得了新鲜空气,她双手交叉握在颈间,猛咳声不住,像是溺水刚刚被救上来的人。
相比起活活被人掐死,出入幻境时的滚筒式搅拌便显得舒适极了。
待宋鼎鼎感觉到身体逐渐平稳后,光芒渐渐消失,她睫毛轻颤两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岩洞地面上冰凉的触感,令她生出了几分惆怅之意。
她抱着双膝坐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看着岩洞中全部炸裂开,碎了一地玻璃碴子的长镜,心底掩盖不住的失落。
镜子碎了,她再也见不到少年了。
宋鼎鼎怔愣着。
久久,深吸了一口气。
就像庄主所说的那样,他曾在幻境中无数次看到夫人死去,因为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根本无法改变。
所以,她何必要沉浸在一个幻境中,为一件本就无法挽回的过去而难过悲伤?
而且就算是幻境,不管结局如何,她已经拼尽全力去救他了,不是吗?
宋鼎鼎掐着指腹,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着:这是幻境,这只是幻境。
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拍了拍衣衫上的泥土,爬起身来,往离开暗道的方向走了两步,又突然顿住脚。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岩洞中晕倒,是打开棺材后,被一阵刺眼锐利的光芒波及。
据庄主所说,那是吞龙珠散发出的光芒,而晕倒的他们,也是因为这颗吞龙珠的光芒,才会陷入幻境之中,在痛苦和绝望中挣扎。
假设第一次晕倒是吞龙珠藏在了棺材里,那她第二次单独前来岩洞里寻找吞龙珠时,棺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她又是如何通过镜子,进入幻境之中的?
宋鼎鼎转过头,看向墙壁上镶嵌的上千颗夜明珠。
就算是照明,也用不着镶嵌那么多夜明珠在此地,庄主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用意?
宋鼎鼎重新走了回去,她对着那些散发着淡淡光晕的夜明珠看过去,一颗一颗,视线在夜明珠上逐个掠过。
直到她将眼睛都给看花了,终于在岩洞墙壁的西南角,找到了泛着淡淡玄色琉光,隐约呈现出龙眼的珠子。
七颗吞龙珠,分别映出龙的首、尾、须、角、鳞、爪、眼,而镶嵌在墙壁上的这颗吞龙珠,正是代表着龙眼的那颗珠子。
宋鼎鼎踩着岩石上的棺材盖,用慈悲将吞龙珠从墙壁上抠了出来,感受到冰凉莹润的触感,她糟糕的心情微微转晴。
庄主给的三项任务,一是唤醒所有人,二是杀了庄主,三是找到吞龙珠。
镜子都碎了,想必他们也都醒了过来,如今找到了吞龙珠,便只剩下最后一项任务——杀了庄主。
只是庄主还给他们设定了两个时辰的任务时间,她现在不能确定,她在镜子里的那几日,镜子外的时间是一起流动的,还是被定格在了那一瞬间。
若是时间一直在流动,那她在镜子里待了几日,这秘境的时间就也过去了几日,便错过了完成任务的时机。
不过这问题倒也不大,反正她现在拿到了吞龙珠,只要其他人还活着,他们再想办法离开这里就是了。
宋鼎鼎将吞龙珠收进储物戒中,疾步往回去的方向走,待她从暗道离开,还未从茅屋里走出去,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怎么能让阿鼎一个人进暗道里冒险?”
白绮话音落下,黎画便冷着脸道:“你最后一个醒过来,要不是阿鼎让我留下守着你们,你以为我会等你?”
“放屁!最后一个醒过来的人,明明是裴名……”
宋鼎鼎从茅屋中走出,两人激烈的争吵声戛然而止,她的视线越过黎画和白绮,直直落在了裴名身上。
颊边轻纱浮动,一双墨玉似的黑眸微垂,他穿着薄柿色的衣裙,立在郁郁葱葱的绿竹下。
裴名,无臧道君,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顷刻之间,她脑中掠过无数可能性,却又被一一否决。
如果他是无臧道君同母异父的姐妹,那他为何要撒谎将无臧道君的身世,说成是他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是男扮女装,那伪装的痕迹在哪里?
少年时的无臧道君,便已经一米八多的身高,而裴名看起来也就一米七左右。
撇去这一点不说,头发的颜色尚且可以伪装,但男女天生而来的特征怎么伪装?
除非他跟她一样,拥有一个不怎么灵光的系统,同样从异世界穿越过来,还同样可以用亲密度兑换【美颜塑形】的金手指技能。
宋鼎鼎认为不太可能,但现在发生的事情早已超出她的预知太多,对于不能百分百确定的事情,她只能先持着存疑的态度。
白绮走上前,神色担忧:“阿鼎,你没事吧?”
宋鼎鼎被她的嗓音唤回了思绪,抬起头,微微笑道:“我没事,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黎画替她回答道:“你走了之后,吕察去通知其他人寻找吞龙珠,我趁着守在那里等待,看着庄主夫人的尸体,突然觉得有些异常……”
他停顿了一下,神秘兮兮道:“你猜怎么着?”
宋鼎鼎正要问夫人是不是诈尸了,便听见白绮抢着答道:“夫人尸身不腐,就是因为她嘴里含着吞龙珠!”
说着,白绮便将黎画手里的吞龙珠夺了过来,邀功似的递到她手里。
宋鼎鼎看着那颗隐现出龙鳞的珠子,微微一怔,将藏着黑色吞龙珠的储物戒,往袖子里掩了掩。
如果棺材里夫人齿间的金色吞龙珠,才是让他们陷入幻境的那颗珠子,那她从岩洞墙壁上抠下来的黑色吞龙珠是什么?
她因为黑色吞龙珠,被卷进去的地方又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