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错了,这具皮囊不是她,是召南公主。
可笑,他爱的是召南公主,现下也是为了召南公主的过去与她争吵,从头到尾和她许亦心有什么关系?
“你没错,是我错了。”
她摇头而笑,这次笑的是自己。
她转头向外走去,尤硕明追上来:“亦心!”
“别碰我。”
许亦心甩开他的手,笑道:“你忘了你刚才是怎么羞辱我的了?不过你打错算盘了,拿床笫之事羞辱我,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啊?”
尤硕明看着她的笑容心如刀绞:“是我错了——”
许亦心再次甩开他抱过来的双手,“你没错,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许召南,从前有过多少男人,今后会有多少男人,你统统都管不着!”
“别说了!”
“你若对此不满,大可现在就带着你那帮兄弟滚回南魏,我大宋自会修国书一封送到新邺,与李显庆言明联姻一事就此作罢!”
“许召南!”
许亦心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被门口一群偷听的人给堵住了。
“都在啊,正好。兰青,本宫听说太尉府被查封后,有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常去现今沈家住宅处骚扰报复?”
兰青结巴:“啊,殿下,是——”
“你派人,”许亦心抬手指指内室,“将这一屋子东西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大摇大摆地运回去还给沈少卿,让那些个落井下石的东西知道知道。”
她故意冲着尤硕明恶狠狠道:“沈少卿是本宫的人,谁敢动他,小心本宫灭他九族!”
尤硕明紧咬着牙盯着她。
兰青战战兢兢道:“殿下,你哭了……”
“我没哭,是你瞎了!”
许亦心说完便拂袖离去,脚步快得犹如起飞,言同甫淡淡瞥一眼房内,而后迅速跟上了公主。
韩漳扒着门框:“将军,咱们要收拾东西回国了吗……”
“滚!”
……
寝殿内的火盆静静烧着,窗外寒风呼呼地刮过,房门吱呀一声,脚步声逐渐靠近床榻。
许亦心睁开眼睛,看见言同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在她榻边的小几上。
“殿下,起来喝点热粥。您今日没有用晚膳,又劳累了这么久,可别饿坏了身子。”
许亦心盯着那碗粥冒出来的热气,“我不想动。”
“那卑职喂您。”
“不要。”
“殿下……别哭了。”
许亦心拱着被子蹭蹭眼睛,“我这是疼的。同甫,我肚子怎么这么疼啊。”
言同甫叹气,“您这是要来癸水的预兆。忘了?”
许亦心眨眨眼,吸了吸鼻子,瘪着嘴道:“哦。太疼了。”
言同甫一言不发,把另一炉火上的水壶提了下来,仔细地将开水倒入了汤婆子,拧好盖子,裹上绒布系好封口,轻轻掀开一点她的被子,将汤婆子塞了进去。
许亦心接住汤婆子,将它贴在自己肚皮上,呆呆地盯着地毯。
言同甫闻到一股从前没有过的香味,转头一看,是床头不远处的博古架上的香炉散发出来的,他蹙眉思索片刻,起身过去,将香炉撤走了。
回来后,看殿下还是赖在床上不起身,他站在原地顿了顿,走过去将葱花瘦肉粥重新热了一遍,盛起来,跪坐在她床边道:“殿下……”
许亦心被他催促着起了身,披了一件大氅,坐在榻上就着旁边的小几,一口一口,将那碗粥喝完了。
言同甫收碗的间隙,许亦心小声问他:“同甫,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凶了?”
言同甫听了,放下碗勺,认真道:“公主不凶,也没变。是驸马不识好歹。”
“可我从前很温柔端庄的,对吗?”许亦心低着头。
那是对外。言同甫微微而笑:“对。”
许亦心摩挲着汤婆子的提手,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奉南王一事,你费点心,派几个得力干将暗中互送他回去,务必要将他安全送到王府。”
“卑职遵旨。殿下,好生睡一觉吧,别操心了。”
许亦心重新钻进被窝,又沉默片刻,问:“驸马来过没有?”
“没有。已经子时了,驸马大概睡下了。”
“他还睡得着觉啊?”
“……殿下,您喜欢他。”
“放屁,我才不喜欢他。”
……
冬夜寒风瑟瑟,兰青裹紧了自己的轻裘,缩着肩膀守在殿外,灯光摇晃,朦胧中似乎有一个黑影向这边靠近。
兰青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来人后,站直了身躯,微微点头算作行礼:“驸马。”
尤硕明提着食盒,眼眶还是红的,提食盒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胡乱点了点头,瞥一眼妻子的寝殿,道:“公主想必还没睡下,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她爱吃的糖醋排骨,来给她作宵夜。”
兰青眉毛拧成一团:“驸马,公主今日没用晚膳,饿太久了,吃不得这些大鱼大肉。言长使已经亲自熬了粥给殿下送来了,不劳烦驸马。”
尤硕明一怔,“这么晚了,言同甫待在她寝殿?”
兰青无语:“驸马,言长使打小就在公主身边服侍,公主府何处他去不得?您这飞醋吃得也太离谱了。”
尤硕明默了片刻,道:“我想见见公主,兰青姑娘可否通传一下。”
“驸马,不是奴婢不想去通传,是公主她不想见你啊。”兰青将手揣进了袖子里,“我看您不必非得今晚求见公主,反正你和殿下见了也是吵架,何苦呢,您就让她睡个安稳觉吧。”
尤硕明看着寝殿通明的灯火,眼睛又酸又涩,等了片刻,妥协地将食盒抱在怀里,道:“打扰了。”
随后在寒风中,在摇晃的灯笼下,一步步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
第66章 弑神
公主和驸马这次吵架闹得阖府上下人尽皆知,大伙儿都缩着脖子低着头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触了这二位的霉头。
驸马一整天都在吃公主的闭门羹。
上午公主窝在寝殿一直没出门,膳食都是言长使端进去的,驸马一去,又被言长使和兰青拦在外头。
整个公主府都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好不容易到了下午,陛下召公主进宫商议奉南王一事,公主总算出门了,驸马追在公主身侧想与她搭话,被公主一个眼神给瞪退了,眼睁睁看着公主上了马车,硬是没说上一句话。
夜幕降临,公主回府了,对等在门口的驸马视而不见,径直踏入门槛,吩咐值守府兵将大门关上,差点把驸马哐当关在门外。
驸马召集了魏国卫队众人给他出谋划策,府兵们也来凑热闹,有人说驸马应当消停几天别去公主面前转悠,等公主气消了就好了;有人说这种情况千万不能冷处理,不能隔夜,应当当晚去公主寝殿外头跪着,跪到公主心软,自然就愿意听驸马说话了。
韩漳大声反对,男儿膝下有黄金,将军怎么能当众下跪认错呢,颜面何存?
府兵呵呵一笑,跪自己妻子,有什么丢人的?你膝下有黄金,也没见你从自己膝盖上抠点黄金来使使啊?
两边说着说着吵起来了,甚至有快打起来的趋势,尤硕明十分头大,站起身来喝止他们,让他们统统滚蛋。府兵们一边走一边嘀咕,驸马这人不厚道,对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活该被公主骂得狗血淋头。
……
言同甫去处理奉南王一事了,没人敢去叫许亦心起床,于是许亦心一直赖到日上三竿,才无精打采地下床。
昨天隐约听说沈文翰一案有了进展,大理寺那边忙得不可开交,许亦心琢磨着抽空过去瞅瞅,省得待在家里胡思乱想,想起那狗男人就想打一遍拳击——
“呀!”
院门刚一打开,兰青便被门口坐着的一团身影吓了一跳。
许亦心抬眼,便见着方才还在她脑子里被她暴打的人仰起脸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心头猛地一颤:“子弋……”
尤硕明听到门扉轻响的那一刹那便清醒了过来,他与自己妻子成亲这么久,心中十分清楚自己什么表情时最能惹她怜爱,所以他转过头去,仰起脸微微迷茫地看着她,果然见她呆呆地望着自己,他内心暗喜,目标达成,遂欲站起身走向她:“夫人——”
不料他整个人已经被冻得四肢麻木,刚踏出一步便摇晃着向前栽过去,这么高大一个汉子这样砸过来,兰青吓得想要保护公主:“殿殿殿殿殿下——”
许亦心早扔了手炉,冲上去双手接住了自己夫君,甫一入怀,犹如抱住了一根人形冰棍儿,她被砸得倒退好几步才站定了,转头对兰青道:“傻兰青,还愣着干嘛,快来搭把手!”
“殿殿殿殿殿下,驸马这是怎么了?”
“冻傻了,没看见他都晕菜了吗?”
尤硕明其实没有晕,只是手脚不听使唤,喉咙也有点不舒服,但听她这么一说,他于是顺势死死赖在她身上,装作不省人事地被她扶进了寝宫,躺上床榻时,他内心无不酸涩地想,来宋国这么久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躺上她的床……
“火盆!多烧几个火盆,快点!”许亦心火急火燎,一边扒尤硕明衣服一边说,“备热水!把韩护卫喊过来,让他伺候驸马洗个热水澡。”
尤硕明适时“醒”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可怜兮兮道:“不要,亦心不要离开我……”
许亦心被他冰得浑身一激灵,好声好气撸着他后脑勺道:“没离开,这不是想把你弄暖和吗?”
尤硕明正想多卖一会儿惨,被她几下照顾好了,那不是白白浪费了他昨晚拿凉水浇头的苦心了吗?他埋进她脖颈嘟囔不停:“不要沐浴,我挺暖和的,夫人挺暖和的……”
“好好好,不要沐浴。”许亦心一琢磨,乍暖乍寒估计都不太好,还是得让他的身体自己慢慢回暖,遂命人备些热水进来,打算稍稍给他擦一擦手臂和脸,再泡一泡脚。
尤硕明抱着她不撒手,低声呢喃道:“夫人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混账话的,我那是气昏了头,我嫉妒他曾经也亲过你,抱过你,嫉妒他那么早遇见你……”
“说什么傻话。”老公一服软,许亦心一身的刺儿就竖不起来了,“我现在人都是你的,你嫉妒他做什么?”
“真的是我的吗?”
“当然,头发丝儿都是你的。”
“……亦心,我真的好喜欢你,爱你,想把一切都给你,你相信我好不好?从前瞒着你的事,我都可以与你坦白——”
“好好的提那些做什么?我都已经知道了。下巴抬起来,擦擦脖子。”
“你还是不信吗?你摸一摸我的心,摸一摸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唉摸过了摸过了,坐稳了别动。”许亦心蹲下来抬起他的脚,给他脱鞋袜。
“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皮囊,你那天肯定是理解错了,我是因为这皮囊是你我才爱它,不是因为你披了一具好看的皮囊才爱你——”
许亦心听了身心舒畅,试好了水温,抱着他的双腿放下去。
“若论好看,我们南魏好看的女子还少吗?就那个柳小姐,你见过,她就很——”
许亦心目露凶光狠狠掐一下他的脚踝:“柳湘湘比我好看???”
尤硕明意识已经开始混沌,被她这一掐,又清醒过来:“不不不,我是说她比你高……”
“你嫌我矮?”
“没有没有!我夫人天下第一好——”
……
侍女们在兰青的悄声催促下都轻手轻脚出去了,兰青回过头,看一眼里头的情形,公主正一边为驸马洗脚,一边哄驸马开心……兰青暗自摇了摇头,帮他们将门关上了。
许亦心给夫君擦好脚,扶他躺下,摸了摸他的手,发现他身体已经回暖了过来,甚至有些发烫。
尤硕明恢复了知觉,嗓子愈发不适,感觉要冒烟了:“亦心,怎么这么冷啊……”
许亦心俯下身,额头贴在他额头上感知了一会儿,触感微烫,呼吸灼热,耳畔捕捉到不知是他还是自己的心跳,她低声嗔道:“傻大个,你发烧了。”
她说着便要起身,尤硕明赶紧手脚并用缠住她:“我没事。你不要走。”
她被他缠得起不了身,心软得一塌糊涂,隔着被子搂了搂他,“没走,我去给你传膳。”
“不饿……不吃。”
“好吧,但你需要好好休息。在外头冻了一宿,肯定没睡好。”
尤硕明昏昏沉沉,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摸索着将被子掀开,把许亦心拉进怀里裹好,呢喃着:“我想抱着夫人睡……”
许亦心趴在他怀中,抬起头,看着他潮红的脸颊和迷茫的眼神,心中一阵悸动,凑上去将他头发解开了,顺势摸了摸他的眉毛。
尤硕明睁开眼,迷糊中想起在魏国时,银杏树下,她将他压在身下亲他之前,也摸了他的眉毛。
他闭了闭眼,喘息着,抬手勾住她的后颈,昂起下巴吻了上去。
许亦心神魂荡漾,一边想着“不行,感冒要传染了”,一边按着尤硕明的肩加深了这个吻,在灼热的呼吸中顶开他的唇齿舔了进去。
……
和风寒病人热吻的后果是——自己也变成风寒病人。
尤硕明烧糊涂了,依然扒拉着她不松手,许亦心半坐在床头靠着,头昏脑涨,对前来诊脉的裴大夫尴尬一笑:“见笑了。”
裴大夫回以笑容,收起诊脉枕,给这夫妻俩开了一模一样的方子,许亦心接过一看,只得又干笑两声。
言同甫送裴大夫离开,经过一处暖阁,他停下脚步,请她进去稍坐片刻,承佑听了眼珠子一转,说自己也要进去坐坐。
言同甫微笑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