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丽芬却没接布票,“恪言,你在部队挣这些奖励也不容易。我和你爹有工分,不缺吃穿。心意我领了,布票你拿回去,你们小两口日子还长。”
白恪言转身看着校嘉华,像是商量:“那,先请大嫂保管?”
正合她意呀,缝纫小白校同志连连点头。
张红娜又惊又喜,被校大哥扶着,接过布票信誓旦旦:“笑笑,等四娃出生了,嫂子就和你一起去供销社选布!”
这位小姑子出手大方得很,哪怕分她一些边角料,也是超值的。
想到这里,张红娜气呼呼瞪着一年到头死命种地、却挣不了几个工分的校国伟。都是男人,差别咋就那么大呢?
殊不知,她早已变相沦为校家的私人裁缝。
校国伟被媳妇叩到,只好继续客套,他问白恪言:“妹夫是在哪个部队,具体做什么工作?”
“我隶属北方建设兵团,五个月前,和战友进入京市地质大学,协助研究所的教授,执行地质勘探、矿产开发等任务。”白恪言脱口回答,像是被问过很多次。
校国伟哪懂这些,只称好、好。
校大宝却很失望,“啊,原来你不是给火箭拧螺丝的呀?!”
校嘉华敲他:“雷锋精神教育我们,在哪里拧螺丝都是伟大的。”
说着,她弯腰想抱小石头,却被白恪言抢先接过。
校嘉华也不在意,对二老说:“爹,娘,我们先回去了。”
校老栓非要留下女婿:“恪言难得回来一次,喝杯酒再走吧,梁知青还带了鱼干过来。”
咳咳,鱼干?不是吧……
梁高峰全程旁观校家的其乐融融,终于有机会开口:“笑笑,你送我的鱼干,我一直舍不得吃。”
梁同学,你当年也算校园风云人物,怎么突然改行练起茶艺?
“梁知青,我家里还有一些,如果知青们喜欢,可以让蔡小菊来拿。”校嘉华的解释,多少有点此地无银。
白恪言婉拒岳父的邀请,看向梁高峰。
他凉凉开口:“梁知青,谢谢你和供销社的同志,对我爱人的照顾。”
成功升级为“爱人”的校嘉华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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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回到小院,开始准备自家的年夜饭。
天然冰箱里冻着农场分的猪腿和鸡肉,被崔丽芬和着面炸过,蒸锅热一下就能吃。
校嘉华悄悄收起剩余的鱼干,在厨房跃跃欲试。
校大宝拦住她:“娘,你辛苦了,先休息吧,我做给你吃。”
“那怎么能行?小孩的职责是学习,做饭是大人的事。”
其实,校嘉华也想在白恪言面前秀一下厨艺,毕竟她能拿出手的,也就蒸菜了。
“娘,还是算了吧,奶奶好不容易炸的,你千万别……”校大宝苦着脸,把“糟蹋”两个字咽下去。
……这是有多嫌弃老母亲的手艺啊。
白恪言笑着把她推出厨房,“笑笑,今晚我下厨。”
校嘉华只好找出热水瓶,去卫生房给小石头洗脸洗手。
锅碗瓢勺的碰撞声,伴随着饭菜香很快飘出来。
小石头鼻子闻见,立即丢下老母亲,也要去厨房“帮忙”。
三个男人在厨房忙活,配合得非常默契。
校嘉华突然希望有一部智能手机,能将这温情一刻永远记录下来。未来的生活节奏太快,物质与爱,就像鱼与熊掌,总是不能兼得。
除了蒸货,白恪言还炒了一份酸辣白菜,炖了一锅萝卜牛腩。
牛腩是任局长送的,从行李拿出来时,两个孩子眼都看直了。
白恪言让他们先吃,自己又去厨房煮饺子。
校嘉华好奇地跟过去。
案板上,齐刷刷躺了一排白胖子。不仅皮薄馅多,关键是,一个个跟复制粘贴似的,长得一模一样。
“好厉害啊!”简直就是艺术品,连崔丽芬也包不出这样的。
很难不怀疑,这男人是不是有什么强迫症。
白恪言脸红:“我们在部队训练过,凡事都有标准,掌握好尺度就行。”
看出来了,他随身带的行李,都装得方方正正。
几分钟后,校嘉华把第一口饺子塞进嘴里,“香,真香!”
第二口,她就咯了牙。
饺子里居然藏有一枚五分钱的硬币!
很快,校大宝和小石头,也吃出了一分、两分的硬币。
“钱,钱!”两个孩子抱着硬币不撒手,仿佛那是他们一整年的福气。
校嘉华问身边人,“怎么可能这么巧?”
白恪言坦白承认:“刚刚包饺子时,我做了一点记号。”
这样也行?校嘉华心里大写的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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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两个孩子闹着要熬夜守岁,校嘉华因为在县城跑了一天,只想咸鱼瘫。
白恪言又去厨房烧了两大锅热水,让她洗把脸再去睡。
难得热水自由,校嘉华洗了澡,也洗了头发。她在卫生房擦了半天,才汲着虎头小棉鞋出来。
厨房和餐桌已经被收拾干净,小石头趴在堂屋,抱着纸袋子,一颗一颗数里面的大白兔奶糖。
校大宝的书桌上,则多了整套《小学生算术》和《物理小百科》……
这是他们的新年礼物。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小男生幽怨地看了一眼新父亲,心情十分复杂。
白恪言见校嘉华洗了头发,换了里衣,不禁皱眉:“天这么冷,很容易感冒。”
校嘉华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最后一天了,我可不想灰头土脸地过年。”
“我帮你擦。”他抽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把她按到椅子上。
她的头发很长,还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
白恪言想起四个多月前,研究所有男校工新婚,私下调侃,对象非要买什么香皂才肯领证。他那时才知道,原来女同志喜欢这些。
他主动申请和教授去胶东考察,省下差旅补贴,买了一块秋兰香皂,随着中秋福利一并寄了回去。
此刻,兰香袭人,心猿意马,手里的动作更加温柔。
校嘉华就在这一双穿过发丝的温柔里,沉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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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睡得太早,大年初一,天还没亮,校嘉华就醒了。
大床很温暖,她的被子上,还盖着白恪言的军大衣。
白恪言……想起昨晚,她猛地坐起,这人,该不会真的一整夜都在守岁吧。
她轻轻推门出去,堂屋果然还亮着煤油灯。
白恪言趴在校大宝的书桌上,埋头写着什么。桌子很低,两条大长腿无处安放。
听到动静,他转身放下笔,轻声抱歉,“笑笑,我吵到你了?”
校嘉华摇头,用气声问:“孩子们呢?”
“刚在厢房睡着。”
“几点了?”
白恪言看看手腕:“四点半。”
校嘉华惺忪地走过去,无意瞥见他手边的笔记本。
笔迹上密密麻麻,写满了轨道周期和位置矢量的计算公式。什么离心率,近地、远地距离……她甚至还看见了开普勒三大定律。
他显然是在搞什么研究。
白恪言不动声色地合上日记本,“笑笑,饿不饿?我去给你做早饭。”
校嘉华突然改变了主意。
“白恪言,我要你陪我上山……去看日出。”
这个时间,这种温度?白恪言疑惑。
但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将笔记放进贴身的口袋,然后去帮她拿大衣。
两人就这样心血来潮地出发了。
青河村依山傍水,大山就在村尾,不算高,也不算远。
山上的薄雪已经融化,他们只花半个小时,就抄近路,登上了一处矮峰。
白恪言全程护着她,怕她滑倒,又怕山里有野兽出没。
校嘉华冻得牙齿打架,“别担心,山下有果林,这里没有其他人,也没有野兽,只有山鸡野兔。”
白恪言轻轻摩擦她冻红的手指,“笑笑,你带我上来,到底是想说什么?”
竟然被看出来了……
校嘉华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白恪言,虽然你是我丈夫,但是我对你了解太少,有些问题,我必须弄清楚。”
白恪言想解释,却被她用食指按住唇。
“我知道你的工作性质,不能说太多。这里没有第三个人,所以我来问,你来答。如果我猜对了,你就说‘不是’。”
白恪言看着她,缓缓点头。
“第一个问题,其实,你们在地质大学,并不是研究石油,而是在研究……”
校嘉华指指天空的启明星,“对吗?”
男人眼里划过排山倒海的震撼,下意识想否认。
但是,对着一双真诚又美丽的眼睛,他全身紧张,却又有些安宁。
他骗不了她,也不愿骗她。
最终,他勇敢回答,“不是。”
第22章 想亲
对校嘉华而言,猜对白恪言的工作并不难。
农村供销社营业以来,她每个月都要去一两次县城。在新华书店,一泡就是半天。
她不看文学、不看传记,只看报纸、杂志,尤其是财经和新闻类。
汇集零散的信息,她渐渐了解,这个时候,北方兵团大都在支援新疆建设,所谓的“地质大学”,地址是在海淀。
海淀,有大名鼎鼎的中关村和中科院。
校嘉华从小记忆不错,地理课有一次讲到,胶东、湘西、喀什、海南等地,都有绝佳的观测台站……这些地方,白恪言多数都去过。
今早,校嘉华无意发现,他笔记里那些公式和曲线……她更加确定,他在做天文类的科研。
白恪言只能感叹,自己的妻子,实在冰雪聪明。
校嘉华却很好奇:“你这么年轻,大学刚毕业,又没留过洋,具体做些什么?”
科研工作伟大且复杂,需要很多部门、工厂、团队共同协作,共同克服一道道难题。
白恪言毕竟刚毕业,入伍时间短,他没能进入空间院,不能接触核心研发。只是协助测算组导师,从事边缘性的工作。
在人类进步的康庄大道上,哪怕只做一颗辅助性的石子,同样意义非凡。
正因为普通岗位的保密规定相对宽松,他才能在工作之余,与校嘉华写信、通信。
白恪言知道,校嘉华是善解人意的,也是志同道合的。
在组织允许的范围内,他愿意向她解释一些疑惑。
“我只是这项工程里,微不足道的一份子。除开庞大的运算,我们主要服从部队领导的安排,协助研究所的老师,从事一些实地勘测工作。”
轨迹对应的地面观测点考察,也属于小组的职责范畴。因此,白恪言也会协同老师或战友,在各地出任务。
黎明星下,校嘉华握住他长满茧子的手。
她笃定地说:“恪言,你们的付出不会白费。不管你在那里拧螺丝,我都为你感到骄傲!”
“谢谢你,笑笑。”
白恪言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微弱的亮光打在他们身上。
校嘉华立即拉着他,指向光源,“快看,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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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生动的美景,不是静止的亘古不变,而是从无到有、野蛮生长的每个瞬间。
蓬勃的阳光从弱变强,渐渐洒满整座山谷,整个村落,整条青河。
山清水秀,远离污染,校嘉华忍不住赞叹:“好美啊!”
她侧过身,却发现身边的男人,一直都在看她。
“是,很美。”比风景更美。
交相辉映下,白恪言的脸像是擦了柔光,没有最初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只有邻家小哥哥的缱绻。
就,很想亲。
倒不是因为有多爱,纯粹是出于她对世间美好的欣赏。
上辈子,校嘉华身边爱慕者众,但是男性也有自己的考量,真正敢表白的,还要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
越是站在马斯洛理论的顶端,校嘉华就越不认为,爱情是生活的必需品。
谈一场风花雪月、顺眼顺手的恋爱,合则聚,不合则散呗。
在这个“恋爱不结婚就是耍流氓”的年代,校嘉华的爱情观多少有点渣,一时半会,却改不过来。
于是,她微微仰起脸,氤氲地看着英俊的男人。
白恪言有一秒呆滞,很快,他也跟着脸红起来,手心紧张到出汗。
校嘉华双唇轻抿着,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她静静等待着,白恪言的初吻落下。
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心里的紧张。
下一刻,她的嘴唇被一抹柔软分开,紧接着,一丝甜蜜,毫不犹豫地涌进来。
好甜……
等等,这未免也太甜了吧!
校嘉华睁开眼睛,发现嘴里多了一颗……大白兔奶糖?
奶糖还带着被捂热的体温。
白恪言拘谨地揉着糖纸。
“笑笑,你早上没有吃东西,小心低血糖……”
校嘉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白恪言,此情此景,良辰美景,这是人干的事吗?
她缺那一颗大白兔吗?
谁特么稀罕工业糖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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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这段略尴尬的插曲,下山的时候,校嘉华走得很快,故意板着脸,不理他。
白恪言跟在后面手足无措。
他不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
只是,他们结婚一没婚礼、酒席,二没新房、彩礼。他欠她太多,如果就这样把姑娘给亲了,不是欺负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