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担心,以后会有更好的。”校嘉华耐心地劝。
她请其中一个老大夫给大家分饭,然后去看白恪言的父亲。
院子里有人看守,她只能说几句话。
白忠实半躺在椅子上里,眼神有些涣散。
“白教授。”校嘉华轻轻唤他。
白忠实看着校嘉华,反应了一会儿,紧张地坐起身:“你,你和恪言……”
校嘉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好改口:“爸,您别担心,我和白恪言好好的。”
白忠实又急得咳嗽。
难怪他不安,这个儿媳只在结婚当天,远远展示了她和儿子的结婚证,就再也没来过了。
白忠实不怪她。他住在这里,连亲生儿子都不能探望,又何必苛责儿媳。
他甚至感激校家,这种时候,还愿意和白家结亲,教他的儿子有机会参军,不至于漂泊无依。
郑大夫端着鸡汤走过来,帮忙喂给老教授。
校嘉华轻声问:“郑叔叔,我公公现在身体怎么样?”
郑大夫摇摇头:“不乐观,白老的身体损耗太大,年前中风后,脑子一直不太清醒。”
“中风?那有没有住院?”
窗外人影晃动,郑大夫只能避重就轻地说:“没有药的,住院也没用。”
校嘉华思忖片刻,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
“郑大夫,需要什么药,您说,我来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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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嘉华离开时,村长赵富达刚从大院出来。
虽然人民公社下面,很多村子都划编大队了,青河村积累下来的传统,大家还是习惯以村长称呼。
老村长大咧咧挥手:“笑笑,正巧,你过来。”
他掏出两个信封,“这是白恪言同志寄来的津贴,以及你公公的劳改工资,都是这个月刚到的。”
劳改人员也有工资,少得堪比低保,只能由家人领用。白恪言结婚后,就拜托村长,同他的津贴一并拿给校家。
这么做也没毛病,但是……“我以前怎么没见过?”
赵富达:“你大嫂说,你个小媳妇,哪里用到这么多钱。她先帮你存着,以后等白同志回来,再给你们办喜酒、添家具。”
“所以,前几个月的津贴,都被我大嫂领走了?”
这个张红娜,可真是吃人不吐骨头。
“呃,老栓和丽芬都没反对……怎么,有问题吗?”
“没问题的,家里人也是为我好。”
校嘉华笑得真诚,“可是赵叔,您也知道,我结婚后没盖新房,还住着原来二哥的房子。大宝该念书了,用钱的地方很多。以后,我丈夫和我公公的钱,您还是直接交给我吧。”
校嘉华重点强调,是她自己的丈夫和公公。
能坐到村长这个位置,赵富达也是个明白人。
校嘉华这婚结得草率,但白恪言一表人才,还是个光荣的解放军,除了成分问题,不比自家儿子差,赵富达也乐见其成。
想起自家小儿子,几次暗示他多给校家记工分,赵富达果断决定:“行,笑笑,以后这些钱,你自己来大院领。”
“赵叔,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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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
乡村小路很安静,蛐蛐声格外清晰。路过几间农户,还能听到几句骂骂咧咧的家常。
前所未有的体验,令人想到苏轼夜游承天寺,有夜,有月,有竹柏,可惜她这大闲人满腹心事。
拐角处,树荫忽然晃动了一下。
“谁?”校嘉华低声喝道。这种时候,难道村里还有野猪、黄鼠狼出没?
“娘,是我!”
月光下,“野猴子”的眼睛比星星还亮。
校嘉华:“……校大宝,你想吓死我?”
“娘,我担心你怕黑,来接你回家。”
校大宝有点心虚,怕黑的是他,睡不着又不舍得点蜡烛,干脆出来等。
“谢谢啊,我不怕黑,只怕机灵鬼。”
校嘉华又问:“小石头呢?”
“弟弟睡着了,他如果哭,我能听到。”
校嘉华没再理他,抬脚继续前行。
校大宝打了个哈欠,急忙跟上去,接过她的空碗,“娘,我帮你拿。”
”小鬼头,还挺绅士。”
“娘,什么是绅士?”
“绅士啊,就是遵守男德的男人,要爱护女人,尊重女人。”
“嗯,娘你放心,如果以后有人欺负你,我也会保护你的。”
“不用了,我能自己打回去。”
“啊……?”
校大宝缩了缩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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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孩子在外间睡得很香,校嘉华点上蜡烛,拆开信封。
白忠实的工资只有薄薄几张,加起来不过十块,每一分都是辛苦钱。
相比之下,白恪言寄来的津贴就丰厚多了。校嘉华粗略数了数,竟然有小一百,还附带不少粮票、肉票等。
这小赘婿,还挺有钱嘛。
校二哥生前,当兵六七年,每月的津贴还不到六十块。白恪言去部队才三个月,一个新兵蛋子,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待遇?
信封来自建设兵团某基地,距离不算远。可以确定,白恪言工作在外,无论人脉还是资源,至少比她这个小村姑强。
依着地址,她提笔给白恪言写了封信,将那张写满药名的纸笺一并收好。
明天要尽快将信寄出去,校嘉华梦里都在念叨。
第二天天刚亮,校嘉华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了。
带着起床气,她头痛地打开窗户。
院子里,校大宝和小石头,死死抵在门栓后面,非常害怕外面的人进来。
“校嘉华,你个吃里扒外的,快开门,把钱交出来!”
尖锐的女声穿透院门。
不愧是大嫂,来得比预料中还早。
第4章 寄信
张红娜把大门拍得震天响,邻居家的鸡、狗也跟着叫唤,一大早就很热闹。
校嘉华不紧不慢地洗把脸,才吩咐大宝、石头让开,把大哥大嫂请了进来。
她坦荡荡地拉出两把椅子,“大哥,大嫂,请坐。”
“诶,笑笑,你坐你坐。”校国伟局促地卷起裤腿上的泥点子,在檐下蹲着。
张红娜瞪一眼丈夫,“出息!”
大宝、石头立即吓得躲进厨房。
“听知青点的人说,赵村长把白家父子的工资,交给你了?”张红娜气势很足。
校嘉华在她对面坐下,“对,以后我丈夫和我公公的钱,我亲自领。就不劳烦大嫂了。”
“呸,要是没我娘家人,你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嫁给解放军同志?”
“是吗,我得谢谢大嫂,给我找了个住劳动棚的公公,还附赠两个拖油瓶?”
咣当一声,厨房有什么东西倒了。校嘉华不以为意,她说的是事实,不介意被人听到。
张红娜有些心虚,当初说亲时,白恪言确实成分不好,正打算去最苦最远的西双版纳当知青,跟解放军八竿子打不着。
谁知道妹夫结婚后,摇身一变,成了吃军粮的,津贴还高得顶三四个劳力。
说到津贴,她咬牙切齿:“不管怎么样,爹娘养你十八年,你读初中高中,光学费花了家里多少钱!现在,你结婚没落着彩礼,连工资都不分一点?来,让乡亲们都评评理,看看这不孝闺女的书,是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张红娜的嗓门越来越大,恨不得十里八院都听见。她知道小姑子脸皮薄,搁以前早就哭唧唧认错,求她关上门小声商量。
校嘉华却站起身,腾地拉开大门,“行啊,村里断不清,咱就去镇政府,问问我领夫家的工资,是犯了哪条法律?”
张红娜噎住,闹到镇上,她于情于理都站不住脚。
校国伟当真了,直摇头:“不行啊,我一会儿还得下地干活,挣工分。”
张红娜拧一把男人的胳膊,校国伟立即闭嘴。
张红娜又捂着肚子拿乔:“都听听,我大着肚子,还要受小姑子的气,这日子过得,干脆回娘家算了!”
“这个建议不错。”
校嘉华没看她,转而对校国伟说,“大嫂现在怀着娃,咱爹娘平时又下地,没人照顾。不如送她回娘家住几天,等月份足了再接回来?”
“啊?”校国伟听到建议,竟也没反对。
老婆怀孕在家,整日猜忌他在农场偷看女知青,稍有不顺就要挟回娘家,他不胜其烦。
“校国伟,你敢!”
张红娜难以置信。
该说该骂的牌都出了,竟然没捞回半点好处,这下不用装,她恐怕真的要动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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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鼓作气失败后,张红娜的气势衰竭了,她恼怒地瞪着校嘉华,竟然有些滑稽。
看来,又是纸老虎一个。校嘉华心里有了盘算。
校嘉华重新坐回去,再对付她时,竟然一改先前的姿态,卸下了剑拔弩张。
回想张红娜的所作所为,在口舌之快和长期利益之间,校嘉华迅速做出了判断。
她故意示弱道:“大嫂,说到底,你也是校家人。二哥不在了,你和大哥照顾爹娘,我看在眼里。”
张红娜还木着脸,听小姑子这么一说,冷哼一声,心里却松动了一些。
想当初她嫁到校家,老大老二还没人家,全家人宠着这小姑不说,她怀第一胎想吃个鸡蛋,公婆和丈夫都要省下来,把鸡蛋卖了给小姑教学费!
这么多年下来,她心里能自在吗?!
校嘉华继续道:“的确,我和白恪言结婚,是你请的媒人。所以,他前两个月的津贴,你既然收了,就先拿去孝敬咱爹娘吧。”
“真的?”张红娜瞪大了眼睛。
她之前截胡,毕竟理亏,公婆看不下去,转眼就把钱没收了,说是帮闺女、女婿先存起来。二老看管得严严实实,她还一分钱没花呢!
至于校嘉华这么做,有自己的考量。
张红娜不是陈曼玲,一棒子打死是下下策。她们之间的矛盾,只是因为一点钱,还不至于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校大宝和小石头的抚养权,二哥牺牲后,依照法律,大哥大嫂也并非绝对有这个义务。
爷爷奶奶无力抚养,过继到原主膝下,手段不算完美,但在特殊情况下,也算是他们为了保全孙子和闺女,万不得已的选择。
让两个孙子活下去,让叛逆的闺女“回家”,两个一辈子没走出过山村的老农民,还能怎么办呢?
校嘉华是个“穿越者”,而不是重生者,原主的记忆,对她而言,像一部全息电影,很逼真,却也是走马观花。
更何况,原主的遭遇,必然和偶然因素都有,绝不是某一个人就能造成的。她既然穿过来,当务之急,是厘清利害关系,安顿好眼下。
由此可见,校嘉华看待张红娜,不像小姑看待大嫂,更像是满级大佬看待新手员工。与其说她心宽手软,倒不如说此时的她……更像个俯视的旁观者。
至少现在是这样。
用钱能解决的问题,校嘉华不喜欢花力气。很多时候,亲情利用好了,也是一种资源。
上辈子,校嘉华坐拥整个集团,身边人非富即贵。她社交,并不介意对方是为了钱……毕竟谁都没她有钱。
她很清楚,只要站在食物链的最高点,利益关系反而比什么都牢靠。
张红娜愚昧、狭隘,校嘉华却觉得,在她以后不损害自己利益的前提下,留着还有用。
两百块,在校大小姐看来不算什么,有道是“千金散尽还复来”。反正,白恪言也需要出点血,对外证明两个人的婚姻还算有诚意,并不完全是零彩礼、零嫁妆的结合。
相比之下,二嫂李翠枝拿走的抚恤金才是大头。
当然,校嘉华没有吃亏的习惯,支出总是要有回报的。
“我读书的学费,还有彩礼嫁妆什么的,以后不要再掰扯了,这些账算不清,我也懒得算。既然爹娘跟你们住,工分已经记在你们家了,再争论什么孝不孝,大哥脸上也没光,您说对吧?”
校嘉华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
张红娜终于意识到,这个小姑子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太阳完全升起,社员陆续出发,校国伟坐不住了,“该下地了。”
在读过书的妹妹面前,校国伟端不起架子。如果因为和妹妹吵架而上工迟到,传到大队他也丢不起这人。
张红娜无法,只能气呼呼把丈夫赶走,掩饰自己的心虚。
校嘉华又叫住她。
“大嫂,孩子张嘴吃饭,我总得出门,不能时刻把大宝、石头带在身边。您有带娃经验,这方面,我还得多仰仗您。”
张红娜没听明白,怎么突然给自己戴起了高帽。
校嘉华冲厨房喊一声,把大宝和小石头叫出来。
“我今天要去镇上,给部队寄信,顺便去趟供销社。”
校嘉华看看张红娜的肚子,“小四也快出生了吧,瞧我这当姑的,干脆顺道扯几尺布,给小四做身衣裳吧。”
张红娜面上一喜,这些事,公婆都还没想到呢。“害,都是一家人,花这钱干啥,买点碎布就行!”
校嘉华故作为难,“可惜石头太小,不能出门……”
“我来带,我是他大娘,少不了他吃的!”张红娜连忙说。
很好,免费保姆有了。果然,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像是怕她反悔,张红娜立即去牵石头。
小团子一开始不太情愿,挣扎了两下,倒也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