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嘉华愣住:“回家,回哪儿?这里不就是我的家么?”
崔丽芬叹气:“你个大闺女,也不羞!结婚前一天,怎么能跟女婿住在一起?今晚,你去老大家,先跟我住。明天,再让恪言来接亲。”
什么?到最后,被接亲的还是她自己?
校嘉华傻眼,“早知道这么麻烦,我就不费事结这个……”
白恪言投来凉凉的目光。
某人急忙自救:“呃,当然,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
白恪言赞同地点头,“娘说的对。笑笑,你先回家,明天等我去接你。”
校嘉华又挣扎:“可是,大宝和小石头还没有洗脸……”
白恪言笑道:“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
被点名的臭小孩,竟然有点嫌弃老母亲,“娘,你快跟奶奶回去吧!爹还要给我们讲《地雷战》呢!”
“……”臭小孩,竟然见利忘娘!
校嘉华只好认命了。
校老大家,大哥大嫂和几个侄子侄女,早就备好了房间,齐齐等着她。
大嫂张红娜知道校嘉华爱干净,备了不少热水瓶。等校嘉华一到,又是铺床叠被,又是端水倒茶,恨不得把她当贵人供起来。
话说回来,如今小姑子飞黄腾达,又有城市户口。姑爷还立了一等功,他们可不就是大贵人嘛!
校嘉华洗洗刷刷又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爬上床。崔丽芬又进来,对闺女耳提面命,说了一堆婚礼事宜。
校嘉华有一声没一声地应着,母女俩又说了不少体己话,直到后半夜,她才耳根清净睡过去。
然而,刚躺下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一阵热闹的锣鼓吹打,校嘉华很快被唤醒了。
迷迷糊糊中,崔丽芬领着一帮婆子媳妇进来,手里还捧着一套红艳艳的衣裳。
众人贺喜道:“笑笑,快起床,把喜服换上!一会儿姑爷就来接亲啦!”
校嘉华一个激灵,清醒地坐了起来。
第73章 结婚
喜服是常规的棉衣棉裤款式,最大的特色是颜色够红艳,用料够厚实,做工够精美。
再套上大红色的刺绣外褂,校嘉华顿时变成了,加红、加大的年画娃娃。
据说这套喜服,是村里针线活最好的媳妇儿们,白天下了工,晚上主动加班加点缝制的,一针一线都是工夫。
喜服表层用了白二婶送的上等丝绸,绣工细致活泼,花样大气又清雅。校嘉华还没细看,就被她娘崔丽芬梳了头发,盖上了一顶红彤彤的大盖头。
“除非新郎官来揭,你自己可不许乱动!”崔丽芬嘱咐完,就急急出了屋子。外面有人高声喊,“新郎官已经到了!”
校嘉华听见了,想掀开盖头冲出去,立即被邻居程春霞按住手,“笑笑,你可别乱来,当心不吉利!”
不得不说,反封建迷信工作,任重而道远啊。校嘉华只好打岔:“春霞姐,你在我这里,村供销社不开门吗?”
程春霞好笑道:“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再忙也得来看着你。放心吧,供销社有蔡小菊在呢。”
拗不过大家,校嘉华只好老老实实盖着盖头,基本靠猜地度过全程。
百鸟朝凤吹到最热闹的时候,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一队人踏着整齐的步伐,喊着“一二一二”走了进来。
是白恪言带着战友来接亲了。
校嘉华没有小鹿乱撞,反而熊熊燃起了一颗八卦之心。农村嘛,多多少少要闹腾一下新郎官,她很好奇,老乡们给解放军同志设置了什么障碍。
然而,媒婆对着新郎和新娘,说了一堆吉祥话,又是撒花生,又是撒莲子,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为难接亲团的意思。
毕竟,几个一米八的解放军同志,齐刷刷往院子里一站,男人沉默了,女人害羞了,谁敢去闹他们啊?
末了,媒婆还特狗腿地说:“新郎官,您可以给新娘子穿新鞋,接新娘子回家了!”
“啊,就这?”校嘉华下意识说出口。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大家一致认为,新娘子很勇敢啊!
韩栋忍不住提醒她,“笑笑同志,我兄弟现在可是个残废!”
郝连长拿胳膊肘撞他,“韩栋,不会说话就闭嘴。”
校嘉华隔着红盖头,故意道:“既然这位韩同志这么积极,不做俯卧撑很难收场啊!”
哼,谁叫他说我们白恪言是残废来着。
韩栋很委屈,“弟妹,怪我嘴贱,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几个泼辣的媳妇也不依不饶:“对,听笑笑的,先来一百个俯卧撑,不然不准接新娘子!”
郝连长暗骂了韩栋一句,活该!他大声命令:“韩栋出列,俯卧撑准备!”
小韩同志快哭了:“连长,我要做多少个呀?”
“做到做不动为止!”郝连长故意道。
军令如山,韩栋只好弯腰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做起了俯卧撑。
旁边有人喝彩,有人鼓掌,有人数数,婚礼的氛围,彻底活跃起来了。
数到几十个的时候,白恪言走到校嘉华的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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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郎官要求亲了?白恪言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累成狗的韩栋,总算逃过一劫。
透过盖头的缝隙,校嘉华看见白恪言,把手杖放到一边,慢慢单膝跪在地上。
这是偏西式的求婚动作,普通人做起来并不复杂,但是对受伤的白恪言来说,每一个动作都非常吃力。
“恪言,你快起来。”校嘉华担心他的腿。
“放心。”白恪言轻声安抚,声音仅两个人能听到。
他不急不缓,取来精致的婚鞋,细细给她穿上。
围观的人开始欢呼,韩栋和几个战友也忍不住,高兴地吹口哨。
穿好鞋子,校嘉华正欲下床,又被白恪言拦住。
他弯腰转过身,侧头道:“笑笑,我背你。”
所有人愣住了,校嘉华下意识拒绝。
清河村的风俗里,新娘出阁时,确实不能下地。可是校嘉华并不相信这些,吉祥凶险,从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况且,白恪言腿脚不便,再来背她,无疑是雪上加霜。
连校老栓和崔丽芬都不忍,在背后劝他,“恪言,不要勉强。”
“爹,娘,我了解自己的状况。”
白恪言按住校嘉华的小腿,诚恳地请求:“笑笑,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校嘉华看不到白恪言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穿着绿军装的笔挺后背。
固执得让人心疼。
校嘉华知道,他想让她和别的新娘一样,风风光光出嫁,不留遗憾。哪怕很难,但他一定要去做。
“笑笑,相信我。”白恪言又鼓励她。
校嘉华鼻子酸涩,怕别人听出哭腔,只轻轻“嗯”了一声,慢慢趴上他的后背。
白恪言紧紧环住校嘉华的腿,他的新娘和预估的一样清瘦。他没有使用手杖,只缓慢起身,倾斜身体,让两个人重心合一,保持平衡。
他一步比一步稳重,坚定地迈出了步子。
校嘉华伏在他背上,只觉得自己从此以后,找到了全世界最坚实的靠山。
战友们在左右保驾护航,校老栓和崔丽芬则背过身,偷偷擦眼泪。
在场的父老乡亲无不动容,感动的同时,也为白恪言捏了把汗。
好在,从厢房到大门口,二十米的距离不算远。等白恪言颤抖着把校嘉华送进婚车时,所有人的心都放回了肚子里。
婚车是郝连长专门从县里开过来的,国产第一品牌红旗轿车,真正的拉风气派,羡煞旁人。
几里的村路,处处都有人围着赞叹,新娘子却无心欣赏。
大哥家的三个侄子侄女,还有邻居家的小孙女丫丫,都跟上车,挤在校嘉华和白恪言之间,美其名曰“压轿小孩”。据说是不能让婚车空了,怕对新郎新娘不吉利。
以至于,校嘉华全程不能跟白恪言好好说话,不能问他腿伤到底怎么样了。
到了校家,新娘子终于可以下地了。白恪言前一天晚上,不知从哪里找来二十米红绸,铺在地上当地毯,一直铺进婚房。
家里明显重新装饰过,此刻,里里外外到处都是亲朋好友。唢呐红鼓吹吹打打,震得校嘉华耳膜生疼。
她全程盯着盖头下的三寸地,被白恪言牵着手,晕晕乎乎地鞠了三个躬。
最后,她像个工具人,被人簇拥着,送进了洞房。
好在,白恪言没有让她等太久。下一刻,他就跟进来,在媒人的引导下,揭开了新娘子的红盖头。
额黄粉面,唇艳腮红,好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妆容审美,放在一向不施粉黛的校嘉华身上,别有一番风情。
白恪言看得有些痴了,“笑笑,你真好看……”
他的眼神太专注,校嘉华的脸更红了。
白恪言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换了一件崭新的军装,胸前还别了一朵大红花。他一丝不苟地站在那里,仅气质就无敌了。
不过,校嘉华刚刚在盖头底下,小动作不断,这会儿没了盖头,她被吃瓜群众围观着,偶像包袱又立了起来,不能盯着帅哥看太久。
她挺直腰板,半含微笑地坐着,立即得到了亲友、长辈们“端庄”、“闺秀”的称赞。
校嘉华这时才发现,今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可真不少。
本村的父老乡亲自不必说。镇供销社的于雪莲、左学军等几个社员来了,镇肥皂厂的厂长夫妻石方柱、黄新萍也来了。就连钱玉珠都托刘镇长,给她上了一份丰厚的礼金。
县城那边,国棉厂的仝其芳,洗化厂的海厂长、徐民强,供销社总公司的经理们,丁勤勤、苗晓麦……甚至几个偏远的供销社社长,大家都来了!
能在腊月二十九这样忙碌又重要的一天,抽空来参加她的婚礼,可见大家对校嘉华的看重。
然而……
“笑笑,你饿不饿?”
白恪言一句话,就令她破功了。
“饿!我都快前胸贴后背了!”从五更天到大中午,她可是一口饭都没吃。
桂琴奶奶、王姑婆、李二媳妇等人都大笑起来。媒婆一边笑,一边大声道:“快,快给新媳妇儿端饺子,饿坏了还怎么洞房?!”
校大宝和小石头在外面等了半天,一听呼唤,立即端着一盘饺子,捧到校嘉华面前。
“娘,你吃!”小石头是真怕老母亲饿坏了。
“大宝,石头,乖!”
校嘉华尝了一口饺子,又黏又硬,立即皱眉道,“生的!”
校大宝看了,也很懊恼,“都说了生的,你们还让我端过来!”
周围又是哄堂大笑,媒婆故意冲白恪言道:“姑爷,你听见了没有?新媳妇儿说了,‘生的’!”
校嘉华:“……”
果然,婚礼上最长的路,都比不上媒婆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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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闹之间,外面突然有人高喊,“白恪言、校嘉华同志,有快递!”
原来是邮电局的小哥,崔丽芬和校老栓急忙出去,把人请进来。
“从哪里寄来的?”白恪言疑惑。
小哥憨厚道:“京市寄来的,我们领导还特意指定,让我在今天送达。巧了,原来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呀!”
来自京市,还能直接和邮电局的领导打招呼。发快递的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白恪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不需要了,麻烦您原路退回。”
校嘉华却劝住他,“恪言,我们先看看东西是什么再说?”
上次去上海,校嘉华见过林存英。觉得这位“京市的恶婆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反正,她再坏也不至于,给儿子儿媳的婚礼寄刀片吧!
包裹很快被打开,那是一件校嘉华无法拒绝的礼物——一台经典的老式照相机。
说是“老式”照相机,但在这个年代,却是个高科技的稀罕物。
大家看着照相机,又是惊讶,又是赞叹。这是只有报社才有的好东西,没想到寻常老百姓家,也能看到、摸到。
校嘉华心动了,倒不是它有多稀罕、多贵重。而是,谁不想把自己人生最重要的一天,最美丽的一面,永久地珍藏在影像里呢。
“恪言哥哥……”校嘉华想要的意思很明显了,大不了以后,再买个一模一样的还回去嘛。
白恪言当然懂她的心思,他无奈道:“那,先谢谢邮递员同志吧。”
接下来,新娘子开启了疯狂拍照模式。她不但和新郎官、两个儿子合影,还让爹娘、同事、乡亲们都拍了照片。这些照片只用来私人收藏,她可以尽情放飞自我。
于是这场婚礼,成为青河村史上,第一个有照片留存的婚礼。他们开启了先河,但是校嘉华知道,以后会越来越多。
拍完照片,姑婆媳妇们又把校嘉华塞回了洞房。解放军同志在外面严格把关,不许任何人进来,就怕有些喝了酒、玩心大的人来闹洞房。
于是整个下午,校嘉华只听得外面吹吹打打、幺五喝六,她一个人独守空闺。热闹都是别人的,这婚,简直结了个寂寞。
她只能对着桌子上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发呆。偶尔有人进来送吃食,也大都离不开“早生贵子”那几样。
校嘉华越看越无聊,渐渐地,她趴在大红棉被上,脑袋一歪,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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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房间也点上了红蜡烛。
校嘉华刚掀开身上的棉被,房门就被打开,白恪言从外面走了进来。“笑笑,你醒了?”
校嘉华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大家人呢?还有,校大宝和小石头呢?”
“九点,老乡和客人们已经回去了。两个孩子,也都被爹娘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