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她又难受地咳了几声,好似下一刻就能断气似的。
皇后蹙了蹙眉,身子向右倾,距离言倾更远了些。陡然,她手一滑,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在地上。
茶盏破碎,水花四溅。
皇后:“哎,老麽麽不在,本宫事事不顺心。阿倾啊,你说那么大年纪的人了,跟了本宫许多年,怎地死得那般悲切呢?”
言倾:“老麽麽......死了?”
“死了,”皇后抚了抚衣摆上的褶皱,神色戚戚,很是愁苦,“被恶狗咬死的。全身都是伤啊,眼珠子也没了,想留个全尸都不行。”
皇后望向言倾,忽地笑了,用一种奇怪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提醒。
“死在给你送完桂花糕的第二日。”
言倾浑身一抖。
潜意识里,她觉得这件事和裴笙有关,可她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让姨母看出破绽。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姨母明察,阿倾和此事绝无半点关系!”
“怕什么?”皇后俯身想将言倾拉起来,想到什么后,又坐直了身子,笑道,“你是我亲侄女,姨母总归不会害你的。”
一个“害”字,让言倾的后背生出了阵阵寒意,像是有千万条毒蛇爬过。
皇后:“姨母知晓你胆小,下不得手,所以不为难你,今后就不给你派那些苦差事了。”
言倾一怔,有些怀疑姨母不会轻易地饶过她。
果然,皇后话头一转,继续道,“可是没人伺候我,我又用不惯那些不熟的丫头,只好委屈阿倾入宫陪我一段时间。”
原来是想接她入宫啊!
裴笙有多宠她,想来姨父姨母比旁人了解更甚。她若是入宫,岂不是成了姨父威胁裴笙的人质?
说什么不为难她,不就是换个方子,利用她逼迫裴笙么!
言倾:“恐怕要让姨母失望了。阿倾现在的身子,倒个茶水都难,怕是会怠慢了姨母。”
皇后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言倾一阵,似在衡量言倾话中的真假。随后,皇后撩开竹帘,望向窗外。
窗外,言倾的阿爹阿娘坐在凉亭里悠闲地品茶,时不时朝着窗边的二人挥挥手,示意她们不急,谈完心再出来。
皇后的语气轻飘飘的,似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阿倾若是不去,只能让你阿爹阿娘去。他们一把年纪了,阿倾也不想他们受罪吧!”
言倾的身子猛然一震,跌坐在地上。
姨母是要用阿爹阿娘威胁她啊!
姨母好残忍!好无情!阿娘可是她的亲妹妹,亲妹妹啊!
言倾掩下心中的愤愤不平,十指深深地掐入肉里,含泪点了点头。
出府的时候,阿爹阿娘不明所以,一个劲叮嘱言倾要好好照顾姨母;只有琴画急地团团转,拉着言倾的手死活不放。
言倾看了看姨母带来的皇家禁卫军,对琴画摇了摇头。
*
皇宫的腊梅园里,裴笙盯着食盘中的红色玛瑙耳坠,眸光冷冷地沉下来。
赵景和徐乐天分别坐在他的两侧,见他神色有异,赶紧凑了过来。
裴笙仰头痛饮一杯白酒,压下心中难以言明的恨意,状若云淡风轻的模样,将耳坠挑出来放在桌面上。
“言倾的。”
赵景和徐乐天同时一惊,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原来赏花宴不过是个幌子,真实的目的是想要利用言倾逼迫裴笙。
赵景素来心思多:“莫非有隐情?”
关外的王将军已经按照裴笙的指示,命精锐队伍南下去往山西,一路制造动静引起朝廷的关注。
大部队则一直按兵不动。
老狐狸在这个节骨眼上威胁裴笙,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
徐乐天猛地一拍折扇:“绝无可能!”
此事是他亲自安排的,若是泄露了风声,他敢将人头砍下来谢罪!
裴笙眸光寒冽,气息暗沉,悄悄给赵景和徐乐天比了个手势。
——先别急,按原计划进行。
最关键的时刻需要勇气,更需要耐心,任何一步差错,都将会是无数人的劫难。
一个老太监过来传话:“世子爷,皇上邀您去承乾殿坐坐。”
裴笙将红色耳坠收进怀中,起身。赵景和徐乐天也跟着起身,却被老太监拦下了,“皇上只想见世子爷。”
“你个不长眼的......”
徐乐天想骂老太监是“狗仗人势的阉人”,他和大哥不进到承乾殿里面,就在承乾殿外候着不行么!
徐乐天话还没说完,裴笙按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裴笙:“好生赏花。”
转身,他随老太监而去。
承乾殿。
一身龙袍的老皇帝端坐在龙案前,龙案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一笼桂花糕。
不远处的房梁上,吊着一根土褐色的麻绳。麻绳的一头由一个小太监拉扯着,另一头绑着一个娇小颤抖的女子。
女子的身下是一盆滋滋燃烧的炭火。
女子是言倾。
言倾手脚被捆,脸朝下,距离燃烧着的炭火不过三米。拉扯麻绳的小太监左手拿着一根白色的烛,正欢欢喜喜地用烛烧麻绳。
一旦麻绳被烧断,言倾会跌入火盆,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毁了。
裴笙的身子狠狠一抖。
他跪在殿外,声音是少有的焦急。
“皇上,敢问倾倾犯了什么错?”
言倾艰难地抬起头,透过额间的碎发看到裴笙逆着光影而来。
一席紫衣、身形修长、气度卓越,那么孤傲的人无论何时都是笑着,此刻却因为她乱了分寸。
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老皇帝抿了口茶:“我这侄女啊,越来越不懂事了!她姨母差人给你俩送桂花糕,她自个饱了口福,却不给你,还将你那份捏碎了喂麻雀。”
“你说气不气人?该不该罚?”
裴笙的双拳不自主握紧:那桂花糕有毒,倾倾不过是不想害他!他们却抓着倾倾不听话的把柄,肆意地欺辱她!
他的气息变得又急又沉,似一头即将破笼而出的野兽,带着滔天般的恨意。
突然,晴空万里的天黑压压地沉了下来,带着席卷万物的肆虐。乌云密集、狂风呼啸,殿外的宫人忙做一团,急急地疏散腊梅园中的官人。
裴笙深吸一口气。
眼下不是反抗的时候!他要忍,他只能忍!
他垂下眼眸,遮住心底愤怒的情绪。
裴笙:“倾倾是我的妻,臣愿替她受罚!”
老皇帝笑了:“行啊,从大殿门口跪着过来,朕就放了阿倾。”
大殿门口至龙案的前面,是一条由炭火铺成的小路。
小路不宽,刚好容得下一个人;小路不长,不过十来米。可人的膝盖若是一路跪过去,大抵这双腿不废也残了。
言倾摇了摇头,绝望的泪水混着哭喊。
“夫君,不要答应他,不要!”
若是之前她对姨父姨母还残留着一丝一毫的幻想、一丝一毫的旧情,那么现在,她所有的幻想和旧情轰然熄灭。
她和裴笙,就是砧板上无法反抗的鱼,被姨父拿着菜刀架在鱼头处,生死由不得自己。
她恨姨父,她恨!
老皇帝晃了晃茶盏,提醒道:“时间不多,你若是动作慢了,阿倾可是会掉进火盆里的。”
裴笙冷哼一声,唇角带着讽刺的笑。
“臣一定不让皇上失望!”
裴笙决然地跪进碳火里,一步一步往前挪。
碳火灼烧了他的裤腿,紫色的华服燃起黑色的烟雾,在空气中形成一股难闻的烧焦味。很快,没了衣服的遮挡,碳火开始灼烧他的膝盖。
白净的膝盖肉眼可见的被烧焦、被烧得血肉模糊。
裴笙俊美的脸上满是密密的汗珠。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变成青紫色,可他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急急地往前爬。
急急地想救言倾。
言倾哭得声嘶力竭。
有这么一刻,她希望自己能像上一世那样,陪着病逝的裴笙一起死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着裴笙为她受苦、为她遭罪,为她饱尝尊严被践踏的卑微!
天空惊起一道白色的闪电,劈断暗沉沉的天幕,劈进言倾破碎的心。
言倾一声又一声地唤他,一声又一声地嘶吼,身子随着麻绳颤抖不已。
“夫君......我求你,求你离开!”
“夫君,你不要管我,不要管我!”
“我不怕死,倾倾不怕!”
捆着言倾的麻绳的另一头,小太监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诡异、越来越兴奋,因为麻绳即将断了!
还差一点点就断了!
裴笙忍着难以承受的疼痛继续往前行。
他的两个膝盖,被烧烂了,已完全看不出模样。
他的速度越来越慢,他的身体开始东倒西歪,有好几次差点倒在碳火里。
老皇帝悠哉地喝了口茶。
“听闻爱卿武功高升、内力强悍,能使毒、擅刀剑,可在碳火上行走起来,也不过如此嘛!”
裴笙紧咬的双唇,“噗”地一声,吐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
他伸出两指,在自己的心口处点了几下,然后用上内力,加快爬行的速度。
终于,
他终于跪着走完了,走完了这条残忍的碳火路,走到了龙案的跟前。
陡然,轰隆隆的雷声响起。
捆着言倾的麻绳,断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好心疼.....呜呜呜~~
◎最新评论:
【等大大甜回来,呜呜呜X﹏X】
【呜呜,怎么这么虐啊】
【<img src="http://static.jjwxc.net/images/kingtickets_0.gif?var=20140327">日更日更不是梦,地雷来一发!】
【<img src="http://s8-static.jjwxc.net/images/catch.png">弃文了,这章和前面不是一个脑子写的吧】
【看完了觉得有点无语说不上来的感觉】
-完-
第56章
◎计中计◎
言倾在掉下来的前一刻,被裴笙接住后拥在了怀里。
由于裴笙腿上有伤,导致他抱住言倾后,踉跄了一大步才堪堪稳住。他从袖中变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快速切断言倾身上的麻绳。
重活自由的言倾, 第一个反应是扑进裴笙的怀里,呜呜地哭咽起来。
她知道他疼,知道他快要站不住了。
她无能为力,只能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企图用小小的肩膀撑起高大的他。
承乾殿外,暴雨倾泻而下,顺着屋檐上的瓦片往下滴落,淌成一条源源不断的直线,在殿门前的青石路上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裴笙轻抚她颤抖的后背,声线暗哑,“我们走。”
“站住!”
老皇帝喊住相拥离开的二人,笑容诡异,“朕说过会放了阿倾,没说让她离开。”
裴笙脚步一顿却没停下。他勾了勾唇,眸底尽是讽刺。
“臣已替倾倾受过罚,自会带她离开。”
老皇帝冷笑:“若是朕不同意呢?”
言倾闻言身子狠狠一抖。
姨父将裴笙伤成这样还不满足么?一定要将她和裴笙逼入绝境么!
他的心可真毒!!!
裴笙侧头:“裴家在大京拥有七十六家盐矿,若是今日臣出不了承乾殿,那这些盐矿会全部变成废墟。”
裴笙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足够龙案上坐着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盐矿变成废墟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大京的盐业产出将会受阻、朝政收入将会巨减、老百姓会怨声载道。
老皇帝气极,猛地一拍桌案,怒道:“你敢威胁我?”
裴笙:“不敢。臣只是觉得时日无多,想和倾倾过些快乐简单的日子。”
说完,裴笙也不顾身后那人的反应,带着言倾走进风雨中。
刚出承乾殿,裴笙就倒下了,被等候在一旁的秦真和高远带回了世子府。
承乾殿内,
一个官府上绣着仙鹤的中年男子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是右丞相。
老皇帝斜了一眼身后的右丞相,不屑道:“你不是怀疑裴笙和山西一带的起义有关么?依朕看,他完全没这份心思。”
若他想谋反、想在死前和皇帝拼个鱼死网破,依他清冷孤傲、阴鸷疯狂的性子,哪里会受这般羞辱?
纵是他早早搬出手中的盐矿筹码,皇帝也会不情不愿地放了言倾。可是他没有,他卑微地承担了一切,不就是想求一份安生日子么?
右丞相蹙了蹙眉:“裴世子心思深重,非常人不能比也。或许,今日只是他的苦肉计?”
老皇帝冷哼一声,指向噼里啪啦燃烧着的炭火。
“要不你也来个苦肉计?看看你能否吃得下这份苦!”
右丞相不吭声了,垂手静立一旁。
*
世子府,青竹苑。
昏迷的裴笙躺在床上,府上的大夫紧急为他处理膝盖上的伤。
由于失血过多,他面色惨白、俊颜憔悴,哪里还有往日里半分的流光溢彩?
他晕倒之前握住了言倾的小手,握得死死的,直到昏迷后也不愿松开。秦真不敢太用力,怕掰断世子爷的手指,只好任由世子爷这么牵着世子妃。
言倾立在床侧,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裴笙的手背上。
徐乐天焦急地在屋内来回踱步,不停地探头望向院外:“大哥怎么还没把郭神医请来?郭神医不是他师父么?”
高远从院外冲进来:“来啦来啦!”
不多时,赵景拽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