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第53章 、大梦
◎她定是自愿来陪他的。◎
马车上的人静沉沉入了梦乡,悠悠荡荡地就看见一个挺拔的影子,正往前走。
“阿声……”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霍南疏,抬步住去,可他像听不到一样,无论她怎么喊,就是不回头。
阿声这是生气了吗?
宴音更着急了,跑上去拉他的手,可明明该挨到了,还是扑了个空。
忙稳住了身形,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穿过手,能看到地上的黄土,她是死了吗?
宴音低头看着脚下的泥泞,抬脚,黑黄的泥土没有粘到她的绣鞋。
才发觉这双绣鞋是她死之前穿的,身上的朝阳拜月纹宫裙典丽清雅,她大概是又回到前世,成了一缕孤魂。
日头高悬在头顶,四周光秃秃的晃眼,还有一些壕沟,许多草棚错落着,壕沟里挖出来的泥土就堆在了草棚边。
她就是追着霍南疏从草棚里出来的。
可这是哪儿?不像梓州不像盛京,也不像云北。
霍南疏此时跃下的壕沟,他只穿了一件烂褂子,没有鞋,头发蓬乱,拖了一把生锈的锄头。
手里的锄头挥动了起来。
他在挖壕沟。
宴音忙跟上了他,试探着不断和他说话,可喉咙说干了,霍南疏什么也听不见,碰他,他也不知道。
她鼻子禁不住发酸,但仍固执地跟着他。
没有高树遮阴,日光已经到了刺眼的程度。从他身上不停滚落下的汗就知道,现在一定是很闷热的,宴音只能沉默地陪着他。
他往日在宴音面前也寡言,但她能感受到霍南疏是鲜活的,他的桃花眼会说很多的话。
那双手空闲了就一定会抱着她,听着她指挥哪就去哪。
不像这时候一样,跟只行尸一般,不说话,眼睛也呆滞不动,只无数次地举起锄头,再落下,凝定地挖着壕沟。
锄头无数次地在她面前挥落,壕沟的尽头慢慢延伸,他往前,宴音也跟着往前。
穿着华贵的女子站在湿热脏乱的荒郊野外,衣不染尘,怎么看怎么诡异,若人能看到,定是要吓死不可。
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这是在什么地方了,宴音该是又回到了前世,这该是霍南疏上交了兵符,被贬到边疆做苦卒的时候。
此处大约是闷热潮湿,毒虫烟瘴遍地的岭南之地。
天色终于慢慢地黑了下来。
“开饭了!”
其他壕沟里的苦卒纷纷丢了铲子、锄头,有体弱矮小的爬不上壕沟,就成了别人的人梯,被凌乱的脚踩在身上。
宴音看着一时间有些窒息。
霍南疏也将锄头戳进泥里,上了壕沟,这条壕沟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个靠凶悍吃饭的地方,霍南疏看来是发过狠了,即使姗姗来迟,也没人敢去争抢他的那一份。
宴音凑近一看,是一块黑硬的面饼子,还有一眼稀得分不清是什么草根煮的汤。
人一多了,就能看到许多苦痛,有断了手足的,有皮肤溃烂、骨瘦如柴的、有肚大如十月怀胎的……
她的阿声,前世就是在这无医无药的地方苦熬着吗,又熬了多久呢?她不敢再想。
霍南疏将不算食物的东西拿在手里,找了山上流下的山泉水洗手,再坐回他的草棚里沉默地啃着。
他那双手也跟面饼子差不多了,粗糙发黑,水也洗不出指甲里陷进的黑泥,手腕因为重复的挥锄有些扭曲……
霍南疏从前是拿唐刀的,手上有茧子,但修长有力,干燥漂亮。
宴音伸出手去,虚握着他那双手,心里漫上无边无际的难受,她死了一闭上眼,什么也不知道了,霍南疏还在这人世受苦。
她坐到了他面前去,假装自己又躺在了他的怀里,晚上的岭南大抵也是冷的,她感觉不到霍南疏的一丝温度了。
“是我连累你了。”她呢喃低语。
可啃着面饼的人无知无觉,不知怀里清丽的贵妃正暗自垂泪。
吃完了晚饭还要继续干活,直到三更天了,霍南疏才重新躺回了草垛上,紧绷了一日的身子放松下来,浑然不知身旁也睡了个女子。
草垛稀疏,月光下能看到底下盖着些东西。
陪着他来岭南的东西很少,一把刀,一只早已破烂的蹴鞠,还有手腕上那一串粘着泥的碧玉佛珠。
“这东西,你留了这么久吗?”
没人回答她,宴音只能自言自语。
霍南疏也看到了那个蹴鞠,皮子已经破烂流丢,上头绣的老虎也失了颜色。
他抬手去摸,蹴鞠瘪了下去,原来是被劈开了,霍南疏从里面拿出了一只豆绿攒珠发簪来。
那发簪也很旧了,但水头依然青翠,宴音凑近了仔细看,该是少女佩戴的东西。
她细细想了起来,恍然记起,这是从庐州买来的样式,云北少有这样的东西,她只是戴了几回,不知何时遗失了去。
原来是被他偷偷藏了起来,这得有十几年了吧。
宴音突然恨起了他来,为什么喜欢了这么久,还能,也怪自己,怎么就能把他给忘了。
“若重来一世,我当你的跟屁虫,我记得你,我先来找你……不,我们死都不分开好不好?”
她侧躺和他说话,那双桃花眼却仍看着发簪。
霍南疏听不见这么好听的话,他借着月色摩挲着那枚发簪,终于闭眼睡了。
宴音舍不得闭眼,她怕眼前黑下来,自己就要消散了,可她还要多陪他一会。
幸好,鬼是不用睡觉的,她守在旁边,头枕在膝盖上,抬手仔细描摹着他的眉眼。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想起隆安寺大师父说起过的小故事,长夜漫漫,宴音开口说着那些佛偈,她声如清玉,清动好听,霍南疏闭眼睡着,一无所觉。
现在的岭南好像是七八月,暴雨一落下,轻易就不会停了下来,可壕沟还得加紧了挖。
霍南疏站在及膝的泥水里,仍是一锄锄开拓着。可雨水渐渐地在沟里积蓄,没到了腰间。
宴音心里着急,大喊:“上来!阿声你快上来!”
另一边已经有人丢了锄头往上爬了,却又被监工一鞭子抽了下去,喝了好几口泥水。
“我看谁敢躲懒!我抽死他!”
没人再往上爬,可渐渐地,又有人开始喊:“死人啦!真的死人啦!”
一具瘦小的浮尸在腥黄的泥浆里悬着往下漂,面朝下,鞭子抽出的鲜血扯出几缕,又混进水里不见了。
等真的泡死了几个人后,监工才高喊着:“收工!”
宴音听到转头。满心催促着霍南疏快上来,可这时,壕沟边出现了一个人。
是一路奔波跋涉的白潜,青年失去了早年间的笑模样,跪在泥水里磕着头。
“主子,属下来晚了,属下该死。”
旧属在前,霍南疏仍是没有说话,但终于从壕沟里上来了。
一身黄泥狼狈不堪,白潜顶着落不尽的暴雨,脸上的水迹不知是否有泪。
“她可安好?”
没说名字,但白潜知道他问的是贵妃。
可被询问的人明明就站在他的身边。
白潜的头磕在了泥水里:“贵妃娘娘于栖灵宫上吊自尽,尸身不知去了何处。”
听见这句,宴音忽然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她哭自己,死前记得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偏偏遗漏了他!
雨声很大,霍南疏听白潜说完了,像是戳在泥里的木头,谁也不知他的魂在不在这里。
宴音捂着脸哭倒在了地上,愧疚彻底将她吞没了。
“还是先走了吗?”他的声音几不可闻。
被他念着的人哀哀哭着,徒劳地去拉他的手,又重复是落空。
雨点敲打着大地,一片瓢泼中只看得见两条身影。
地面就在这时微微震动起来。
“山洪!”
“是山洪来了!”
爬出壕沟的人高喊着往远处跑。
白潜也来拉他,可霍南疏一动不动,看着倾泻下来的山洪,碎石树木被滑坡裹挟着,要冲垮挡在前面的一切。
“快走啊!阿声!快走啊!”她竭力喊着。
可他似乎是失去了生机,将白潜一推。
“你走吧。”
便静默地任山洪咆哮到了面前,天地间渺渺的一人,在澎湃的天灾面前如海中沙砾,他被推带着往下而去。
宴音踉踉跄跄地跑去追他,可山洪落下得这么快,她费尽了力气,只能看着他越冲越远。
濒死之际,霍南疏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宴音。
一袭朝阳拜月裙,像泥泞里盛开的花,随着他一同坠落。
“你来陪我了吗?”他的眼睛好像在这么说。
她跃下了山崖,伸手而来:“阿声!”
她定是自愿来陪他的。
这么想着,霍南疏抬手拉住了她。
终究,他们还是死在了一起。
黑暗将两个人吞没,泥土埋葬之下,她终于感受到了阿声的心跳声,窝到了他温暖的怀里去。
“阿声!”她去抓,落了个空。
半身失重,被人揽住了肩膀才没有摔到地板上去。
恍惚睁眼,车窗外的阳光刺痛了她红肿的眼,原来是大梦一场。
一只手替她遮住了阳光,眯眼看去,是姜负雪。
宴音乍然清醒过来,仓皇推开了他,像惊弓之鸟,躲到了角落里去。
昨晚想好的虚与委蛇是全都忘了。
姜负雪收回空落的手,神色并无大变,温声道:“客栈到了,下去梳洗用饭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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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会双更嘛?⊙?⊙!看在你更新的这么辛苦的份上,给你浇些营养液!要加油哦!!!】
【太太还有多久完结吖~】
【音音快和阿声在一起!!!】
【阿声好惨!大大快让他们在一起】
【阿声啊!!!好心疼】
【
【
-完-
第54章 、路上
◎太子爷,真是个体面人呢。◎
姜负雪下了马车,朝上伸手,搀下了一位戴着帷帽的丽人。
莫子青等人不知姜负雪为何提早出发,又半道折了回来,但他们正好就在客栈相遇了,这家客栈占地倒大,几驾马车停在院中,也不拥挤。
关着石逢春的囚车也停在了那里,就和太子规制的车辇相邻,瞧着……很不合规矩。
此时莫子青他们正负手走进客栈,见姜负雪离开一趟,竟带回了一位女子,不免站住,揶揄道:“姜大人当真是艳福不浅啊,出门一趟要带个美人回去,不怕家中新婚的夫人吃醋?”
姜负雪在人前又恢复了斯文有礼的模样,闻此调笑之言,轻咳一句:“这正是家妻,任性从盛京追了来,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呆愣,又见他玉颜掩下薄红,纷纷笑道:“尊夫人竟对姜大人用情至此,让我等羡慕嫉妒啊。”
一众艳羡之言出口。
“诸位大人权且给在下一点面子,再说,发妻只怕要恼我了。”
姜负雪忙摆手打住,回护之情尽显,直教人感叹他与夫人鹣鲽情深。
真是个能装会演的,他不多余撒这个谎谁知道,宴音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借着帷帽间的缝隙,她还看到了随同进京的有广威军的将领洛扶安,瞧那自在从容的样子,广威军看来是没有造反。
梓州无虞,宴家的抗旨之罪也能丹书铁券救下,是不是说,到了盛京她就可以悔婚了?
想归想,宴音还是被姜负雪挽着手,随诸人一道进了客栈,隔着隐约的帷幔,一眼就看到坐在大堂中的太子梁意。
仍是明黄的太子服,精神却委顿了下去,找不见从前金尊玉贵,意气风发的模样。
他正夹了一筷嫩笋送入口中,似乎是不合胃口,气得砸了筷子。
只可惜没有人跪下请求恕罪,有胆小的刚半曲了腿就被人扶住了。
梁意那文秀的脸上飞过一丝尴尬,不再动作。
她不觉想起姜负雪昨夜说的:太子梁意图谋造反。
今世浑像个挪移大法一般,将洛家的罪名挪到了梁意的头上。
但姜负雪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若不是十足的证据,绝对不会说出那等断言。
那梁意真的造反了?
前世梁意是在宣武帝死后顺利承继大统的,他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造反呢。
吃罢了中饭,车队继续上路了。
梁意自坐在堂上,到回了马车中,都被一群兵士围着,从前是为了保护太子,现在只怕是为了看守住他。
宴音看着他的背影,梁意一直没有说话,有人小声说着,太子爷现在不哭不闹的,是要省了力气,到宣武帝面前哭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