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中了。
次月,沈砚被任命为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专为天子做事,陛下甚至允许她自己组建班底。
一干京城纨绔们又开始欣羡,“不愧是那位的弟子,不和他比了,那干脆要被气死。”
“不过我们李小侯爷也不差,执掌金吾卫指日可待!”
李凌州被提拔为金吾卫将军,这个位置往往是由勋贵子弟担任,只是怎么也得加冠之后,李凌州如此年岁登到这个位置,前途不可限量。
小伙伴们举杯道:“来来来,为我们的李小侯爷干一杯!以后苟富贵、勿相忘啊!”
李凌州:“去,谁和你们苟富贵啊?”
李凌州刚上任不久,那年夏季,河水暴涨,京畿发大水,淹没县城,水患出现,同时有贼盗横行,甚至席卷到万人之众。金吾卫被天子派出救灾。李凌州到了京畿,听见当地官员道,陛下又分拨一批卫所专门来剿灭贼寇。
当晚京城卫所的人来了,正是执掌锦衣卫不久的沈砚。
沈砚比自己初见时更冷着一张脸,把带来的属下整治得服服帖帖,李凌州看得一愣一愣的,再看看自己手下。他停止思考,避免自取其辱,一心赶去救灾。
沈砚却出声叫住他:“李小将军,一起。”
兴许是大盗还无影无踪,而因水灾受难的灾民却众多,人手不够。沈砚竟主动为他打下手,李凌州心中惊讶,一向不苟言笑,眼高于顶的沈砚竟会如此。
沈砚发话,整个锦衣卫都在和金吾卫一起干活,疏散人口、救治灾民、赈济粮草。一日将尽,一干人都累的要死要活,手下拿吃的过来,李凌州看了眼旁边的锦衣卫,拿着饭走到沈砚面前,道:“沈指挥使,知府送来的,手下兄弟一起吃?”
沈砚一点头,锦衣卫歇息下来,一个个地不顾台上水污,坐在台上与灾民一起吃饭。
李凌州正吃着饭,看见前方有人争执起来,声音不大,李凌州定睛瞧去,发现是赈灾舀饭处的两人在吵架。
一位脸蛋俊秀,眼睛大大的小姑娘气不过道:“你刚才手放哪儿?”
这姑娘生气时,目光甚是张扬锐意,让李凌州想起李星河。
她旁边舀饭的男人瑟缩一下,见周围没人反应,挺直胸膛道:“我哪里摸你了?就你这小身子板,让人摸还没人摸!再乱说话,信不信我拿火烧你!”说着,从底下抽出一支冒着火的柴火棍恐吓她。
李凌州头痛,这小姑娘他见过,是知府家的丫鬟,这男人也是知府家下人。他正准备开口,男人突然喊道:“谁在打我?”
李凌州头一偏,不知怎地下意识看向沈砚,只见沈砚慢条斯理放下饭,走到赈灾点处。
知府的下人哪里不知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当下两人的脸色唰地白了,讷讷不敢说话。
沈砚看着男人,伸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唰地一下,把人的头往煮粥的滚烫沸水里塞!
将将要塞进锅中时,沈砚突然露出思索之色,拖着他往旁边的水窟中塞。
那人的脑袋被压着浸在水里,发出呜呜的求救声,双臂乱晃,沈砚单手按住他的头,往水里浸,压得他肩膀一动不能动。
而沈砚神色认真,若不看手上动作,还以为她是在观赏一副画卷。
沈砚淡然的神色与可怕的行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下,所有人的眼神都往沈砚这边看来,没几人注意到这人之前和少女的纷争,但锦衣卫拎着人下水的动作,谁都瞧见了,当下惊到呼吸停滞,大气不敢喘。
李凌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赶快上前,劝道:“沈指挥使,给他个教训就行了,人死了知府那边不好交代。”
沈砚这才松开手,男人涕泗横流地倒在地上,不停地咳嗽求饶,宛如一条将死的狗,满脸恐惧与害怕。先前与男人争执的少女也满脸惶恐,往后退缩。
沈砚看也不看两人,继续回去坐在台上吃饭。
经过这番变动,舀饭那伙人没一个敢说话,死寂般地沉默席卷赈灾点。李凌州多往那边看了两眼,发觉刚才那个小姑娘虽没被沈砚打,但那群人一致避开她,视她于无物,吃饭都没给她分东西。
过了一会儿,那小姑娘到了沈砚身边。
他手下道:“将军,你在看什么?”
顺着他视线一望,不由笑道:“嘿,人还挺聪明。”
李凌州心道,这姑娘身子弱,可别被沈砚打一顿。
谁料,沈砚不仅没打她,还动了动,把自己原本的位置让给她。
李凌州又被惊到,沉思了好一会儿,心道,这人也不是那么不好打交道。
经过沈砚这一闹,知府委婉地表示,赈灾有金吾卫够用,锦衣卫天子近臣、威名赫赫,还应用在大盗上。
于是李凌州带着他的金吾卫勤勤恳恳地救灾,结果他的命就这般的好,在他救灾时,遇到了席卷万人的贼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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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继续啊真的好好看呢】
【砚砚帅死我了】
【爪】
【爪!】
【哈哈,期待,太少】
-完-
第15章 、子非吾友也
◎“我要是你,今日就辞官归隐,好好在京城做个闲适的纨绔子弟。”◎
先前已有一批金吾卫护送伤病百姓去治疗,李凌州身边只有五十多名金吾卫校尉。最糟糕的是,他身后全是携家带口、疲惫不堪的百姓。打起来,这些百姓光踩踏就能死一群人。
对方首领也是一愣,以为这条路因大雨爆灌,已无人烟,才择此路走。未曾想遇到官兵,当场起了杀人灭口的心。
李凌州心底一片冰凉,看来今日极大可能葬身于此,他赶紧命令后面的手下把灾民带走,自己率三十精锐留下殿后。对方首领眼见他们就这点人,已是轰地冲上来。
李凌州持刀大喝一声,气势昂然,无分毫惧色,贼寇们迟疑起来,一批喊杀声自贼寇后面传来,一阵猛烈地轰鸣响起。贼寇队伍最后爆发出阵阵惊恐的叫声。
李凌州不知后面出什么事,但如此机会岂可放过,他大声吼道:“锦衣卫来了!三大营来了!朝廷派人马剿匪!降者不杀!”
贼寇判断不出前后局势,听闻巨大轰鸣,又听见同伴尖叫,当场乱了阵脚,小半个时辰,这批席卷万人的贼寇便落荒而逃,分崩离析,如鸟兽散去。
等到贼寇都散了,李凌州才看见,十多名贼寇被十几位锦衣卫扣压在当场,而沈砚正对着他们说话。除却这些扣押贼首的锦衣卫,别无其他人。
“多谢沈指挥使救命之恩。”李凌州再三张望,道:“沈指挥使,剩下的人呢?”
沈砚脸色苍白,但心情看起来颇好,她扬了扬唇,道:“就这些。”
“什么?”李凌州大惊。
旁边陆陆续续走出来一些灾民,兴高采烈地说话,李凌州从他们口中拼凑出事情原委——沈砚带数人去巡视,偶然碰上了这股贼寇,沈砚将带着的青烟散放去,命灾民蛰伏在旁吼叫,贼寇只顾前方,回首茫茫山野,一时自乱阵脚。
想出这般计策不难,难的是有勇气直面万人贼寇,又能当机立断指挥属下、调动灾民,李凌州不得不佩服。
他心里豪情万丈,灾民无虞、贼寇又灭,既平了百姓心,又能得到朝廷封赏。一帮年轻的金吾卫和锦衣卫都想到这点,当即浮现笑容,你看我来我看你,只觉彼此的关系更亲近,当即勾肩搭背,说起话来。
李凌州望向沈砚,素来不苟言笑的沈砚,也含着笑意。他多看了沈砚几眼,这几眼,让李凌州瞬间变了脸色:“你受伤了!”
沈砚身下的水中,有血迹浮现。拉赫
怪不得脸都白了,这伤口泡在水中得有多痛?如此伤情,仍能镇定指挥,面上不显露分毫痛楚,李凌州看向沈砚,对沈砚从钦佩变成十分的仰慕。
太勇猛了!真真一条铁骨铮铮的硬汉子,有昔年关二爷刮骨疗伤,言笑自若的风采!
沈砚的笑容戛然而止,她垂眼看了水面,又冷飕飕地盯着李凌州,缓缓道:“小事。”
李凌州急忙道:“伤势虽小,但极易引来疫病,还是叫大夫看一看好。”
“砰”地一声,他碰了一鼻子灰。
然而当地迫于水患,条件差到难以言喻。当地知县为这两支京城来的天子卫所准备的最好住所,只有两间单间,剩下的全是大通铺。
这两间单间自然分给了锦衣卫指挥使,和金吾卫将军。
剿灭大盗的当晚,李凌州一边想着剿灭贼寇的功绩,一边想如何救治水患,焦虑和兴奋夹杂着他翻来覆去。在一片漆黑的屋内,听到外边传来噗通一声。
他走出门,赫然发现锦衣卫指挥使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他心头一跳,难不成真感染了瘟疫?
他焦急极了,沈砚艰难地爬起来,头垂在台阶外边,哇地一声,竟是吐了。
李凌州当下就往外奔,想叫大夫,沈砚叫住了往外奔的李凌州,“别……我这是……自幼恶疾……”话未说完,又垂首吐了。
朝堂之上,每个人都有秘密。李凌州年纪虽轻,却见惯此事,当下止住脚步,“好,我不叫大夫。”
他拧紧眉头,看着沈砚脸色发白,呕吐不止,直至脱力。
沈砚把胆汁吐出来了,满头冷汗,身子在发抖,勉强扶住门槛,却站不起来。李凌州上前,把沈砚搀起,“我送你回屋。”
他把沈砚送到床边,又念及沈砚刚才倒地,沾了一地的脏水,道:“你身上全是水,你有没有干净的换洗衣裳?我给你换上。”
沈砚轻声道:“你……过来。”
李凌州奇怪,还是乖乖附耳过去,沈砚提起胳膊,抬肘给了他脸一下。
肘过如刀,坚硬的肘尖猛地撞击在李凌州鼻子上,仿佛一包青烟散在他脑中炸开,李凌州当即跪倒在地,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涌出,半天说不出话。
他算是发现了,这沈砚就是个王八蛋!好心当驴肝肺!活该没一个朋友!
等痛苦慢慢散去,怒火袭来,李凌州站起来,本想拎着沈砚的衣襟,质问他是不是有病?忽然两道怯怯糯糯的声音自外传来:“指挥使/大将军,奴家老爷令奴来服侍您。”
李凌州狠狠地瞪了眼沈砚,决定秋后再算账。
打开房门,明明月色之下,两名俏生生的少女站在外边,均是一袭素衣,一者明艳,一者娇怯。明艳者的那双张扬机灵的眼神,赫然就是前几日舀饭时凑到沈砚身边的那个丫鬟。
深更半夜,送两名妙龄少女过来,李凌州不会不懂,他对这些最为厌恶,当下挥了挥手,“你们走吧,告诉知县,我来此是为救助灾民,过几日就走,无需这些礼节。”
娇怯者行了一礼,明显松了口气。明艳者却往屋里探了探头,笑道:“指挥使大人在里面么?”
李凌州垂首看她,就你这体格,能挨得住沈砚一肘吗?
他刚想代沈砚拒绝,身后传来道强压痛苦的声音,“你,进来。李小将军,出去!”
明知那人看不到,李凌州仍恶狠狠地回首瞪了一眼。又同情地看着面前跃跃欲试的少女,欲言又止。
最后不发一言,离开屋子。
门扉阖上,李凌州不放心的对象已从沈砚变成服侍沈砚的少女。隔壁有烧水声传来,而后是倒水声,端盆声,汤婆子的敲击声,窃窃私语声……他心下稍定。
却突然闻女子的惊呼声响起,木板轻微的撞击声传来,李凌州心里一跳,而后静悄悄,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隔日,锦衣卫指挥使离县归京。
李凌州仍在负责救治灾民,一月后,他启程回京前,与当地知县一谈,知县意有所指:“下官的干女儿也在京城,李小将军是见过的。”
李凌州这才知道,原来那位眼睛有点像李星河的少女,被沈砚带回了京城。
他心中奇怪,他以为沈砚只是那日生病,需要人来照顾,将人带回京城,岂不是与当地县令染上关系,与他一向对沈砚的认知有差。
归京后,李凌州的封赏下来,因他救治灾民有功,加以辅佐锦衣卫抗击贼寇,荣盛金吾卫上将军一职。
李凌州大喜过望,春风得意,到沈砚府上去道谢。若不是锦衣卫在抗击贼寇一事上为他添墨,仅凭救助灾民一项,他哪能升到上将军。
后来他想,如果没有那一回事,自己和沈砚的关系,是不是不会这样的水火不容?
偌大的府中,孤零零的仅沈砚一人,基本是李凌州一人兴致勃勃地说话,他带来的桂花酿和西湖新茶基本都被他一人喝光,说到酣畅处,他道:“那日知县送你的人呢?”
沈砚淡淡道:“死了。”
李凌州笑道:“喂,指挥使大人,你开这玩笑不太好吧,我们打打杀杀的挂在嘴边是常事,对女孩子这样,还不得吓坏人家。”
沈砚平静道:“我没开玩笑。”
李凌州看着沈砚,笑容收起来,许久之后,才确信沈砚说的是真话,李凌州不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她?”
沈砚倏忽笑起来,那是李凌州第二次看见沈砚笑,那时他还不知道,这般的笑容,他在诏狱中日夜可见。那是一种看见猎物,兴奋地想要生吞活剖、带着隐隐恶意的笑意。
也是每次李凌州看见沈砚露出这般笑容,心生寒意的开端。
沈砚噙着这样的笑意,悠悠道:“没有为什么,我杀人,需要原因么?”
“那你为什么要杀她?”李凌州霍然起身,“总有个原因吧?”
“你真想知道?”沈砚嗤笑一声,以一种看傻子的眼光看他。
沈砚亦起身,她负手而行,“今后总有一日,你会知道,能肆意生杀予夺别人的生命,是一样多么高兴的事情,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快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