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手掌暖烘烘的,轻声道:“前些日子不是与你说了吗?我打算开铺子做生意,虽说富察一族如今不愁吃喝,额涅年纪大了,总有一天是要分家的,我不像大哥他们根基深,若到时候分家,就算是额涅偏心,只怕也没有太多银钱。”
“况且我的性子你也知道,也不愿占这些小便宜,所以想着多赚些银子,免得到时候委屈了你。”
他轻轻啄了啄初瑾的额头,笑着道:“我也知道这些日子陪你的时候少,等着忙完了这阵,我就好好陪你,咱们等着开春了再去庄子上住些日子,陪着你骑马,陪着你踏青……”
他心里已经有了成算。
皇上虽是看着他长大的,可他对皇上多少也有几分了解,这些日子想着买通皇上身边的人,再买通皇家寺庙的僧人……但皇上身边的人,也并非那般简单可以买通的。
初瑾被傅恒搂在怀里,低声道:“那九爷这些日子身上的脂粉香,又是怎么回事?从前我就听二嫂说过,九爷向来不好这些的。”
当初这话二福晋是当笑话一样讲给她听的,说是有丫鬟身上的香粉浓了些,傅恒就不喜欢,还说人人都道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儿,若把男人比成猫儿,那傅恒就是那不偷腥的猫儿。
傅恒一哽,缓缓道:“我自是不好这些,只是我不好,别人喜欢,有的时候吃饭时会叫些清倌人来,身上的脂粉气浓了些,估摸着是沾到我身上来的。”
这话他并没有骗人,每次应酬时身边之人都是左拥右抱,唯独他一人独坐,为此,没少被人笑话。
初瑾相信他并没有与女子有所来往,却并不相信傅恒学人做生意,不管是她还是傅恒,都并非重财之人,“九爷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你说什么,我就相信什么,当初你曾对我说过,夫妻之间乃是一体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要瞒着对方,这话我希望九爷记得。”
每逢夜深人静时,她总会想起崔佳侧福晋,甚至还专程派人打听过,说是崔佳侧福晋自回京之后似没打算回去别院了。
她更知道,崔佳侧福晋与傅恒从前种种,还知道,崔佳侧福晋曾偶遇过傅恒两次……
有些事情啊,明知道是不可能的,但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发了芽,再想要忘记就没那么简单。
因为她这几句话,傅恒却是一宿都没睡好。
这些日子他并非没有收获,已经与皇上身边的李玉牵上线,李玉这人看似忠心耿耿,实则也是个贪财的,将近一万两银子砸进去,李玉透露出不少消息给他……
第34章 败露
◎这一刻来的刚刚好◎
说起来, 李玉曾是汪德的干爹,太监都是没根的东西,当初若不是走投无路, 谁愿意进宫伺候人?
等了有了权有了钱有了势,失去的东西就显得格外珍贵, 对子嗣就看的更重。
宫里头的干儿子啊……就和外头的亲儿子似的。
李玉一开始也是真的喜欢汪德, 嘴甜,会来事儿,敬重自己, 这种人谁不喜欢?可随着汪德在皇上心中的地位水涨船高,隐隐有超过他的趋势,李玉对这个干儿子就有点喜欢不起来。
他知道汪德肯定在与皇上密谋什么, 可到底在算计什么, 他也不知道。
不过有一点李玉心里很清楚, 若这样下去, 皇上身边只有汪德, 再没有他李玉的立足之地。
什么干儿子, 亲儿子的, 在权势和荣华富贵跟前,那都不值一提。
如今傅恒与李玉也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正因为有了李玉, 傅恒这才觉得放心不少……
傅恒想着得想办法与皇上身边的道成主持牵上线,这样一来, 他的胜算又多了几分。
心里胡乱想着, 傅恒是一晚上都没睡好, 翌日一早又进宫当差了。
初瑾也一样, 都没怎么睡好。
昨夜她做了许许多多杂乱无章的梦, 梦见原主小时候被关思柏抱在怀里千宠万爱,梦见阿玛纳兰永寿在世时的情形,还梦见纳兰舒瑾变成了皇贵妃,倨傲不可一世的样子,最后的最后,甚至还梦见了傅恒跪在太福晋跟前说要娶崔佳侧福晋……
等着梦醒之后,初瑾只觉得很是疲惫。
就连太福晋见了,都忍不住将她留下来说话:“……这是怎么了?从前你也不是个十分活泼的孩子,可当着我的面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些日子倒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当初你进门的时候,我就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若有什么心事,不妨与我说说,若一直藏在心里,怕是会憋坏的。”
初瑾有几分犹豫,可对着与自己祖母年纪差不多大的婆母,想了想,她还是说出口。
这些日子傅恒的不同寻常,还有傅恒当初与崔佳侧福晋的种种……她都道了出来。
就像太福晋说的,这话说出来之后,心里就轻松了一大截。
太福晋听闻这话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嘴角隐隐藏着几分笑意,可心里却是高兴的,这说明啊,初瑾是在意傅恒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了,原来是这个。”
“我也不瞒着你,崔佳侧福晋当初的确与春和之间关系很是要好,说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一点都不为过的,在他们十三四岁的时候两家也有结亲的打算,但后来随着崔佳侧福晋嫁给和亲王,便是春和当初有那么点心思,也不会再有。”
“他这孩子啊,最是知礼不过了,至于崔佳侧福晋,那也是个好孩子,你放心好了。”
说着,她老人家想了想,显然也不相信傅恒最近早出晚归是为做生意:“至于春和这些日子到底在忙些什么,晚些时候我来问问他好了。”
初瑾听闻这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微微放心了些。
太福晋就着崔佳侧福晋又说了不少关于她的事,初瑾这才知道原来崔佳侧福晋是个很好的人,心地良善,知书达理,却是摊上了不负责任,攀附权贵的阿玛。
哪怕嫁入皇家,侧福晋说好听了是半个嫡妻,可在和亲王福晋跟前仍旧是矮了半头。
皇家的日子难过,其中有多复杂,崔佳侧福晋的阿玛不是不知道,可想着和亲王得宠,想着若先皇驾崩后,说不准自己女儿还能捞一个皇贵妃当当,不曾想崔佳侧福晋嫁人后就不大得宠,和亲王不仅没继承大统,甚至还变成了如今混不吝的样子……
若说后悔,崔佳侧福晋的阿玛肯定有过后悔之心的,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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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刻,崔佳侧福晋看着眼前的嬷嬷,半晌没有说话。
这人是宫里头赏下来的,说是太后娘娘体恤她身子不大好,专程派来照顾她的,说是照顾,其实是监视,而且这人虽是从太后娘娘身边拨下来的,但背后的主子是谁,不言而喻。
天底下,哪里会有母亲帮着儿子操心这种事儿?
这嬷嬷姓苏,在宫中是位精奇嬷嬷,手段狠辣,说起话来是皮笑肉不笑:“……侧福晋还没考虑好?当初奴婢就将其中关键之处说给您听了,可您倒好,如今每日呆在王府里就像活死人似的,打从宴会那日见了傅恒大人一面,再没有下文,您叫奴婢如何同上头的主子交代?”
“奴婢也不怕与您说实话,若是真惹恼了上面的那位主子,别说奴婢丢了性命,连带着您和您一家老小只怕都得跟着掉脑袋。”
先前苏嬷嬷刚到她身边伺候时,只以为她是个柔顺好说话的,想着替上头的主子办好这等事儿,只怕是一辈子荣华富贵少不了,不曾想这人却是个油盐不进的,她心里急得很,却也不能自作主张递了信儿去找傅恒吧?
崔佳侧福晋看着眼前这人,依旧不说话,微微出神,似在想些什么。
她对苏嬷嬷差不多一直都是这个态度。
苏嬷嬷不由着急了,拔高声音道:“奴婢说侧福晋哟,您到底想怎么样?您不想活了,奴婢可还想要命了!”
崔佳侧福晋微微笑笑:“我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意,又何必在意你的性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当初你接下这差事时就该做好最坏打算的。”
“至于你说我家眷的性命,当初他们不顾我的意愿,将我送到这地方来,我又何必在乎他们的生死?”
“你若是闲来无事,就下去歇着吧。”
“你们不准我回去庄子上,我不回去就是,日日派人盯着我,我也无异议,可想要我勾、引傅恒,我却是不会这样做,他是正人君子,你以为就算我照着你们说的去做,他就会上当吗?”
在她心里,傅恒是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在他跟前说出那些龌龊的话,都是玷污了他。
苏嬷嬷被她气的够呛,冷声道:“既然您这样说,那我只有如实往上头禀告了。”
她气鼓鼓离开,很快就把消息递到了汪德跟前去了。
汪德是左右为难,当初这主意他出的就不够高明,皇上不太满意,若是事情还没办成……只怕他的脑袋也得分家。
这几日他急的嘴角起了一圈燎泡。
可皇上对纳兰氏却是势在必得,他日日跟在皇上身边伺候,就连皇上宠幸舒常在时,有次也是叫成了“初瑾”。
因为这事儿,高贵妃与舒常在还专程把他喊过去问话,问他皇上可否还惦记着纳兰氏。
该说的话说,不该说的话不说,入宫多年,汪德这个道理自然是明白的,当即一口咬定是舒常在听错了。
如今他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就连骄纵跋扈如高贵妃也只能对他和颜悦色。
接到苏嬷嬷送来的信儿,汪德陷入了沉思,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突然想起这些日子李玉与傅恒走的很近,当即只觉得有些不对,在这些世家子弟眼里,就算他们是皇上跟前第一大红人,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难道傅恒知道了些什么?
汪德是个聪明的,若是不聪明,也不会年纪轻轻在皇上跟前这般得脸,当即想着将计就计,索性与皇上言明这事儿。
只有将屎盆子丢出去,他才能够安然无恙。
如今啊,他已经不求有功,只求无过了。
皇上听闻汪德的猜测,良久没有说话,仔细回想着傅恒这些日子在自己跟前的模样,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汪德一如往常,跪在地下不敢说话。
皇上沉吟片刻,只道:“傅恒知道了就知道吧,反正这件事他早晚都是要知道的,这般未尝不是好事儿,只要他愿意将初瑾让出来,高官厚禄,荣华富贵,朕随他挑!”
人一旦对某种东西渴望起来,就会变得不管不顾。
他确信傅恒不敢把这件事闹大,若是闹大了,富察一族都会跟着完蛋,他也确信傅恒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皇后,傅恒向来心疼皇后的……如此一来,他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思及此,皇上索性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气势来:“汪德,你差人将傅恒喊来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若傅恒亲口将这事儿告诉初瑾,她的丈夫要将她拱手相让,初瑾定会心如死灰,到时候自己再好生劝慰,温柔相待,初瑾定会对自己一心一意……自古以来,这种事儿难道还少了吗?
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激情澎湃,一刻都等不下去。
傅恒原下值刚要回家去,见皇上差人来请,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今一早他收到了崔佳侧福晋的密信,知道事情越来越糟,已经与他所设想的出现了偏差……
可皇上是君,他是臣,只能顺从跟着太监前去御书房。
皇上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待傅恒请安后只招呼傅恒前来看内务府新送来的一尊汝窑富贵牡丹纹瓷瓶,“……你来看看,这花瓶如何?”
第35章 不愿意
◎打开天窗说亮话◎
对于皇上的欣赏水平, 傅恒向来是不敢苟同,可是没谁敢在皇上跟前说你眼光不行之类的话,只能小心谨慎寻摸其中优点, 大加褒扬,如此也不算是欺君之罪。
傅恒瞧着瓷瓶上头的牡丹纹路栩栩如生, 夸赞一番。
皇上瞧他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对自己颇为敬重, 很是满意点点头:“春和啊,你可知道这个花瓶朕得来并不容易,这花瓶乃是两广总督家中传家宝, 听闻朕喜欢,便献给朕。”
“朕听说其中的渊源,哪里好收下, 可两广总督却道,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大清朝所有的东西都是朕的, 又何来夺人所爱之说?春和, 你觉得他这话说的是真心的吗?”
傅恒一愣。
皇上早不是当年的宝亲王, 一言一行, 乃至于一颦一笑都是大有深意的,想到皇上的打算……他就算是个傻子也知道皇上这话其中的意思:“皇上, 这话臣不敢妄加论断。”
“哦?为何?”皇上眼睛眯了眯, 面上笑意渐淡。
他知道,傅恒这是知道了他的意图。
如此正好, 就不必藏着掖着。
傅恒含笑看着皇上, 面上神色依旧温润, 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卑不亢:“天下之大, 莫非君王, 但臣也听说过一句话,君子不夺人所爱,皇上是九五至尊,是天下人的表率,明知此乃他人心爱之物,臣以为……皇上不该夺人所爱……”
他这话因还没落下,皇上却是突然抬手,将桌上茶盅扫落在地:“大胆!”
傅恒连忙跪下,却是紧紧抿唇,并未说出求饶之话。
屋内太监更是齐齐跪下,寂静无声。
皇上冷声道:“傅恒啊傅恒,你好大的胆子!”
傅恒正色道:“臣不敢欺瞒皇上,此乃臣心中所想。”
皇上是看着傅恒长大的,怎会忘记当初在宝亲王府时带着傅恒四处玩耍,与皇后刚成亲时,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若傅恒是他们的孩子就好了……当初的情谊,不是假的,可时过境迁,很多东西都变了。
皇上冷笑道:“好一个不敢欺瞒于朕,那朕问你,若你是那两广总督,你可愿意将这瓷瓶拱手相让?”
他嘴上虽说着瓷瓶,但实际上他们都知道他字字句句所言的是什么。
傅恒一字一顿道:“回皇上的话,臣,不愿意。”
他不愿意将初瑾拱手相让,哪怕这人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