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正院住的正是他的额涅富察太福晋,太福晋如今已年逾五十,当年三十过半生下傅恒。
皇帝重长子,百姓疼幺儿,太福晋生下幼儿后一直悉心教导,从不假手于人,没想到却过于刚正,不到二十岁的儿郎倒像是个小老头似的。
这日早过了请安的时辰,太福晋正带着一众貌美丫鬟在后院赏鱼儿。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拿着前些日子才得的老花镜看着池中的鲤鱼,只道:“……这两条鱼不错,捞起来送到春和书房里去,他那书房啊和他一样,没点烟火气!”
春和正是傅恒的字。
听闻儿子过来,太福晋只叫人将他带过来,指了那两条胖乎乎的红黑相间的鲤鱼给他看:“……就是这两条,到了夏天,再在那大水缸里摆上睡莲,肯定好看。”
傅恒扶着她老人家的手道:“您别忙活了,这种事儿交给下头的人做就行了。”
“你当我愿意忙活?”太福晋瞪了他一眼,慈爱的脸上满是笑容:“等着你媳妇进门了,你要管我管你我都懒得管你。”
傅恒微微一滞,正色道:“额涅,我有件事想跟您说。”
“先前您给我选下了章佳氏的姑娘,您选中的人肯定错不了,可是我想要娶……纳兰氏为妻。”
第8章 说亲
◎这人年纪都可以当初瑾爷爷了◎
太福晋年纪大了,精神不如从前,乍然间没想起来纳兰氏到底是谁,听傅恒说起来,这才知道原是傅恒宫中所救的那女子。
傅恒年轻,不知道皇上脾性,但太福晋却是知道的。
说起来,皇上也是她老人家看着长大的,隐约也猜到几分初瑾以后定会入宫,当即只扫眼看向傅恒:“这是为何?我虽没见过那个叫初瑾的,可既然她有‘满蒙第一美人’之称,容貌定然不俗,你可是喜欢上她了?”
傅恒忙摇头:“怎么会?”
太福晋连鱼儿也不看了,只盯着自己儿子看。
不管是长女还是幼子,都是她一手带大的,品行德行没得说,每每有人提及于此,总是心中畅快,可如今却觉得自己是不是错了,将两个孩子养的太过于板正?凡事只想着别人,从未想过自己。
傅恒不解:“额涅您看着我做什么?”
太福晋笑了笑,杵着拐杖就往屋内走去。
傅恒连忙跟上,这才听见太福晋缓缓道:“你是不是觉得污了纳兰氏的名声,所以才想要娶她为妻的?这事儿若搁在别人身上,我听到了肯定是要夸赞几句,儿郎年纪轻轻就如此知责任知分寸,定能有所为。”
说着,她侧身扫了儿子一眼,继续道:“可是人心都是自私的,这事儿放在我自己儿子身上,我就有些夸不出来。”
“若往上几十年,纳兰一族与咱们家是门当户对,可如今,纳兰一族却是强弩之末,甭管他们当初多风光,我就把话放这儿,再过二十年,不,再过十年,纳兰一族在京城都没多少人知道。”
“春和啊,你以后是要走仕途的,若娶了个强有力的妻族,会为你添力不少,若真娶了纳兰氏,只会徒增负担。”
“纳兰一族那几个姑娘都嫁的好,可她们在家都仰人鼻息,又怎么能帮衬于你?况自古以来,你可听说有连襟互相帮衬的?都是先紧着自己兄弟,再是舅关……”
傅恒却正色道:“额涅,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就是想娶纳兰氏为妻,男儿家立于世间,当不靠家世,不靠妻族……额涅,这话是您从前教过我的。”
太福晋被他一堵,说不出话来,最后更道:“你的亲事我私下已经与章佳福晋定下,这事儿不必再谈。”
傅恒却道:“章佳氏温柔娴淑名声在外,况且她的阿玛尹继善身居高位,这门亲事并未对外宣扬,哪怕暗中退了亲,章佳氏依旧能很快定下一门好亲事的……”
太福晋不愿再谈,吩咐丫鬟送傅恒出去。
任何宽宏大量之人到了自己孩子跟前都是自私的,她也不例外。
傅恒无功而返。
***
紫禁城内也不太平。
选秀一事终于落下帷幕,这次入选的秀女中并没有十分出挑的,高贵妃悬着的一颗心呀,总算是落了下来。
谁知道她高兴没几日,就听长春宫那边安插的人传来消息,说是过不了几久皇后会再次接初瑾入宫,皇上会借此机会将初瑾留下来伺候皇上。
钟粹宫的茶盅又碎了好几个。
高贵妃身边的老嬷嬷低声道:“贵妃娘娘何必为了这等小事儿着急上火?若是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那就不值当了!”
“皇后娘娘对皇上那是言听计从,可贵妃娘娘别忘了,后宫之中可不止皇后娘娘一个人说了算!”
“皇上对太后娘娘是有言必尊,若纳兰氏得太后娘娘赐婚,您说……这不是一石二鸟?”
高贵妃不算聪颖之人,可仔细一想也就明白怎么一回事。
当即更觉得这法子妙哉之至!
想当初皇上与皇后的亲事乃是先皇定下的,可皇上却并非太后心中属意的儿媳人选,本就对皇后有所不满,连带着对富察一族都不喜起来,太后给纳兰氏与傅恒赐婚,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此事若成,一来纳兰一族面上无光,二来皇上会迁怒于皇后,觉得皇后未办妥此事,最重要的是,连带着傅恒都会失宠于皇上。
自古以来,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皇上每看到傅恒一次,都会想起那求而不得的女子一次,又怎么会对傅恒有好脸色?
想及此,高贵妃差点就要笑出声来,当即带着近来十分得太后喜欢的娴妃一块赶去寿康宫。
娴妃才是太后心中属意的儿媳人选,当年更得太后力荐,这才嫁给当时还是宝亲王的皇上为侧福晋。
从前高贵妃与娴妃来往不密,但有道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两人一拍即合,匆匆赶去寿康宫。
谁也不知道她们俩儿在太后跟前说了什么,可出来时两人皆是眉眼带笑——太后将于翌日给傅恒与纳兰氏赐婚。
初瑾对于即将而来的喜讯却是浑然不知,这几日她吃穿用度虽比从前强了些,但却从先前所居的两层绣楼搬到了一间荒废的院子,身边只有两个刚留头的小丫鬟伺候也就算了,关键是屋内还有老鼠。
别看她在关思柏等人跟前是一点不杵,但最怕就是蛇鼠这些东西。
一连几天晚上初瑾都把头紧紧闷在被子里,生怕老鼠爬到自己头上来了。
如此一来,没几日她就憔悴了不少。
她好像有点明白为何原主连死都不怕,却不敢反抗。
她不是没想过逃走,可如今这世道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之力,身无长物,逃走了又能去哪里?就她这等容貌,逃出去之后也是凶多吉少。
困境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
这日一早初瑾刚起身用早饭,就见着关思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这院子已许久未住人,年久失修,老鼠成堆,别说关思柏,平日里就连送饭的婆子前来,也是放下食盒之后就匆匆离开。
初瑾看着眼前母亲,眉目之间满是疏离。
关思柏面上却透着几分疲色,哪怕如此却依旧挡不住她面上的喜气,连屋子都没走进来,站在门口就道:“准备准备吧,我替你找了一门好亲事,这人从前是你姨夫的同窗,如今任正蓝旗汉军都统,位高权重,不嫌弃你名声不好,说等着风头过了就把你娶回去……”
姨夫的同窗?
初瑾理了理其中的关系,关思柏有一姐名叫关淡亭,比关思柏还要大上几岁,既是姨夫同窗?岂不是少说也有四十多岁?
果不其然,她只听关思柏喜声道:“那人姓孙,模样长得周正,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唯有一点,也就年纪稍微大些。”
“不过就你如今你脾气,夫君年纪大些也好,晓得心疼人。”
“可你也要记得,嫁过去之后你就是当玛嬷的人了,收起自己的小性子,出嫁在外,旁人不会处处忍让你的,别到时候哭天喊地回来请娘家帮忙。”
“这几日我也算想明白了,权当做白养了你一场,以后啊,你就自求多福好了。”
初瑾冷声道:“想必这人给了额涅一大笔聘礼吧,所以才让额涅您连脸面都不要,匆匆把我嫁出去?更是摆出一副财货两清的架势来?”
“您的心思,我也猜到了,您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死都不会嫁给这个孙大人的,若是您不怕,大可以试试看,到时候可别结亲不成,反倒成了仇人,姨母怪罪下来,我看您也不好交差!”
第9章 赐婚
◎红颜祸水◎
关思柏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如今女儿落选也就罢了,竟还处处忤逆自己,当即就要扬起手来。
眼瞅着巴掌就要落下来,却被初瑾给挥臂挡开,声音愈发冷冽:“额涅好好想想吧。”
话毕,她更是转身要走。
她原以为关思柏多少会顾及着情面,想当初关思柏在京中也有才女之称,这次得以嫁入高门,不曾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叫众人欣羡不已的高门望族落魄成这个样子。
反倒是当初关思柏的姐姐关淡亭所嫁之人不如纳兰一族家世显赫,却靠着苦读一路青云直上,如今身居高位。
一时间,姐妹俩的处置倒了过来,关思柏更是处处对姐姐阿谀谄媚,生怕说错一句话。
关思柏气的直发抖,冷声喊人进来:“……你们给我把她守好了,她若是不听话,绑起来就是。”
“就算是要寻死觅活的,也得到了孙家再死!”
说到这儿,她仍觉不放心,又加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叮嘱道:“若是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甭想活了!”
她这话音还没落下,外头就匆匆跑了管事。
春风中仍带着几分寒气,可这管事却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连额上的汗珠子都来不及擦去,只道:“太福晋,您赶快出去瞧瞧吧,宫里头来人了!”
若搁在十年前,纳兰府可谓是门庭若市,宫里头时不时派人下来也是常事儿。
可如今,关思柏竟想不起宫里头上次来人是什么时候。
哦,她想起来,那是她丈夫纳兰永寿去世的时候,皇上派了人前来吊唁。
说是吊唁,来了却是没一炷香的时间就匆匆走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关思柏抬脚就要往外走,那管事扶着腰,又道:“说是……说是还要宣咱们四格格……”
关思柏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方才与初瑾闹得势同水火,带着初瑾匆匆过去。
为首的大太监早已等的不耐烦,面上神色远不如从前恭敬,拂尘一甩,就道:“纳兰氏接旨吧!”
待初瑾与关思柏跪下后,他这才尖声道:“……纳兰永寿之女已至及笄之年,秀外慧中,女品貌端庄,故哀家下旨赐婚于富察傅恒为嫡福晋,择吉日大婚……”
初瑾顿时愣住了。
只听见耳畔传来“富察傅恒”那几个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紫禁城时,她只觉得自己是八旗秀女,傅恒是八旗子弟,两人之间虽不说是平等的,却也相差不远,可回来之后,她这才察觉富察一族与纳兰一族如今已是云泥之别。
说句不好听的,就她如今的身份想要嫁给傅恒为侧福晋,只怕富察一族都不会轻易点头。
大太监懿旨宣完,瞧着呆呆傻傻的母女两个,面上是难掩鄙夷之色,露出几分讥诮的笑容来:“……太福晋与纳兰格格怕是高兴傻了吧?还不快谢恩?”
关思柏忙带着初瑾谢恩,而后更是命人包了五十两银子出来,大太监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相较于方才在初瑾跟前的怒目相对,关思柏如今的脸色要多和煦就有多和煦,又变成了初瑾从前印象中那个“温柔可亲”的额娘。
初瑾却懒得与她寒暄,转身就进屋了。
与此同时,太后赐婚的懿旨也将将在富察府上宣读完毕,如今富察府上当家做主的是太福晋所出嫡子富察广成,他听闻家中有喜,只以为是皇上给幼弟与章佳氏赐婚,故而带着一屋子老小出来接旨。
懿旨宣完,鸦雀无声,为首的富察广成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还是太福晋面色不改,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来,含笑道:“多谢太后娘娘赐婚,此乃我富察一族的荣幸,今儿是傅恒不在家,不然听说这消息怕是会高兴坏了的。”
“明儿我便要傅恒进宫谢恩,我从前便听人说起过纳兰氏貌美无双,能够娶到纳兰氏,全托了太后娘娘的福气……”
为首的大太监乃是太后身边得宠的,他就像是太后的眼睛,今日出宫想要探一探富察族人是否对太后懿旨有所不满,没想到太福晋面上不仅毫无不满之色,反倒是兴高采烈。
最后,太福晋更是吩咐人包了五十两金子给这太监,接下来的事,自不必太福晋出面。
叶管事迎了出来,陪着富察广成送了那太监出去,字字句句皆说平日里多亏了太后在宫中对皇后娘娘的照料,这话说的简直比唱的还好听,听的那太监是心花怒放,只觉得富察一族也不过如此。
今日的傅恒在校场跑马,听闻太后赐婚的消息匆匆赶回来,原以额涅会因此不高兴,没想到太福晋面上仍旧是一片云淡风轻,甚至还与他说笑起来:“……这下你也算是得偿所愿,到时候我可是要好好瞧瞧那纳兰氏到底长得有多好看,到底当不当的‘满蒙第一美人’。”
傅恒接过丫鬟奉上来的茶水顺手搁在案几上,皱眉道:“额涅,怎会如此?”
近来他时常出入长春宫,就算是长姐不说,他也知道太后与长姐关系不睦,太后断不会如此好心。
太福晋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是略思忖片刻,傅恒就开口道:“去岁端慧皇太子去世,太后娘娘伤心欲绝,受人挑唆,只觉得是长姐没照顾好太子,对长姐误会更深,这次太后娘娘赐婚,只怕心存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