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容流下两道泪痕,她用手捂住脸颊,跺了下脚,跑回屋子里。
李善看了心疼,要去安慰妻子,却被李老头叫住:“我说的不对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你别忘了老人的话!”
江芙在屋子里嗑瓜子,看见流泪的绣娘,道:“姐姐快来吃一把。”
绣娘又气又笑,最后叹道:“还是你未成家,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
江芙南瓜籽放在桌面,道:“我知道呀,姐姐你给我大扫出那间杂屋来。我住在那里。”
“你为什么要住那里?”绣娘不解,“又黑又冷。”
“姐姐心疼我,就让我睡李大哥的书房。”江芙道,“好让你们夫妻团圆啊。”
绣娘听得羞红了脸,再一仔细琢磨,觉得可行。遂晚上吃饭给丈夫说了这事。
李善这几天被父亲催的紧,自感对不起他。也就答应了。
第二天就给江芙铺了张小木床,垫好床铺。
如此一月过去,李善和江芙除了吃饭时间相遇,其他时间并不碰头。
白日读完书,李善就拿着书本回卧室读,然后晚上江芙过来睡觉。
江芙触摸桌上的文章,赞道:“这李善确实是个心口如一,洁身自好的君子。小狐狸,倒是没有看错人。”
“只是她……”她掐手一算,叹道,“劫数与李善息息相关,后果是独自承受。”
江芙打算再待段时间,与人相遇,即是有缘。能拉一把是一把。
这天,李老头带了个大夫回来。
“先生,给我儿媳诊脉,看看孩子几个月了。”
正在纳鞋底的绣娘闻言,手心出汗。她咬咬牙,施了法术。
大夫隔着手帕子诊脉,半晌眉开眼笑:“恭喜,恭喜,您儿媳已有两月身孕了。”
李老头又惊又喜,直想现在就办百日宴,打那些说自家要绝后的人的脸。
他对儿媳的态度,也转了一百八十度。“绣娘,你可要好好休息,就别纳鞋底了。”
他笑得黄牙露出:“你现在肚子里可怀着咱们家的宝贝。”
“我李家有后了。”他立马跑去给儿子说。
李善亦是欣喜若狂,他走到卧室,握住妻子的柔荑,道:“绣娘,真的吗?”
“我真的要做父亲了?”
绣娘没想到,他们反映这么大。她脸色微白,勉强露出笑:“是呀。”
李老头在旁边,已经把孩子出生,办宴席,上学,考科举,娶妻的事想了一遍。
他儿子有出息,孙子更有出息。
他越想越开心,道:“绣娘既然有孕,就不能干活了。我去请个人回来,干个十月的活计。”
“爹……我还是能做些的。”绣娘没想到,公公竟然还要请人来干活。她虽然高兴公公的体贴,但是这是要花钱的。家里本来就没多少钱。
法术虽然能变银子,但是时效过了,就会恢复原状。
江芙进来,看了眼绣娘的肚子,又对李老头道:“伯伯,我也可以帮忙的。”
李老头心里暗暗撇嘴,她洗碗十个能碎三个,做饭不计较调料,洗衣裳都是要人帮。
若非是她给自己宝玉,他早想把她赶出去了。
他突然想起,让谁来帮忙合适了。若说便宜,干活利索,那就是周大丫。
她家现在就剩个老婆子在村里,若是自己压钱甚至不给钱,她也不敢说什么。
李老头笑呵呵道:“哪里用得着你们,我已经想好,就请人干。”
他把江芙的玉石卖了,竟然卖了一百两,此生不愁了。
他准备买上几亩田,再雇人给干活。嗯……把家里翻修下,等孙子出生。
他们家日子,会越过越好。
李老头想到孙子,心里有了奔头,很快就去办了。
李善和绣娘都惊诧,他哪来的钱。
最后绣娘琢磨了下,道:“只怕是把江妹妹的玉卖了。”
李善一听,顿时羞愧,道:“怎么能做这种事情。不过是在咱们家住上几日,哪里用得了这么多钱。”
但是木已成舟,绣娘劝道:“这次翻修家里,咱们扩建那间杂屋,改的宽敞明亮。把她当真妹子待。”
李善叹了口气:“也只得如此了,我们日后要给她找户好人家。”
他又扶住妻子,笑道:“你现在可不能劳累,快做,为夫给你倒茶。”
绣娘垂眸,面颊微红,更添妩媚风情。她摸摸肚子,暗道:这世上,哪里还有像李郎这样心善、至诚的好丈夫?
“芙妹妹的那般的相貌,最易遇到浮浪子弟。”她接过茶杯,笑侃道,“不若就留在咱们家。”
李善没有回过意思来,他给自己也倒了杯茶,饮了口道:“哪有姑娘不嫁人的。天下有坏人也有好人,咱们仔细相看就是。”
绣娘听后,又喜又悲。喜的是丈夫为人正直,风光霁月,并无贪恋美色之心;忧的是,她怀孕是假,不能生是真。
她想起土地公对自己的训斥——
“人妖相恋,本就是逆天而为。你还想给他诞下麟儿,简直就是要自取灭亡。”
她抓紧床单,暗道,她不想消散,也不能失去李郎。
她瞥向书房,暗自祈求:江妹妹,你就帮姐姐一回。
第119章 狐嫁(四)
◎从知道儿媳怀孕,李老头兴奋的一夜未睡。第二天,整个村都知绣娘怀孕了。
看着埂◎
从知道儿媳怀孕,李老头兴奋的一夜未睡。第二天,整个村都知绣娘怀孕了。
看着过来祝贺、说注意事项的邻居。绣娘面色微红,只唯声应诺。
待人走后,江芙道:“姐姐,要不要再找个大夫看看。”
“听说往往有诊错的。”
绣娘温柔一笑:“不会错,我这个把月确实没有来月事了。
她如今,骑虎难下了。
江芙沉默。
绣娘的本体,是修炼几百年的狐狸。她自己维持人形尚可,若再孕育灵体,没有千年的的道行,是不够滋养腹中胎儿。
届时,体内的灵体为了存活,会本能地夺取她的养分,会把她榨干。
李老头喜滋滋地闲逛,慢慢走到周家。残缺漏风的小茅屋,弯腰干活的小丫头。
“周丫头。”他喊道。
周大丫不理他。李老头在村里坑蒙拐骗,一个村大伙知根知底,特别是上次他坑赵童生家的娃娃,令大家彻底防上了他。
要不是他是儿子是童生,儿媳善良贤惠,没多少人搭理他。
偏偏气死人,自个儿德行差,但儿子儿媳有出息,待人好。
李老头说过周大丫,随口骂她是赔钱货。周大丫现在还记得,她喜欢李善,但不喜欢李善的爹。
“这个小妮子。”李老头被扫了面子,气哼哼道,“我是来给你送,赚钱的门路。谁知道你这么不领情。”
他在院外头叫唤,周家的土黄狗汪汪叫。周奶奶拄着拐杖出来,对孙女道:“有人来了,你快去看看。”
周大丫这才过去,面上不情不愿的。
她敷衍道:“李叔,你什么事?”
李老头还想低价租人,他忍着气,笑脸道:“你知道不,你嫂子怀孕了。”
周大丫低头:“哦。”去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就听到一群妇女说这事。
她心情低落。
“你嫂子怀孕了,不能干活了。”周老头说,“洗衣服做饭喂鸡啊,总得有人干。”
周大丫怔怔,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李老头道:“大丫你人勤快,干活利索。叔就想让你去给我干下活,照顾你嫂子。”
“一个月给你五十文。”
“去你家……”周大丫不禁说。
李老头以为她嫌少,正常雇个婆子,一月怎么也得二三百文。
李老头道:“你一月五十文。你嫂子怀孕生孩子坐月子,怎么也得十月。你到时候可就有五百文了。”
周大丫从听到能去李老头家,心里就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复。她去照顾绣娘,是不是能见到李郎君?
李老头见小姑娘呆呆的,没想到她这么精,于是咬牙道:“你照顾的好,年末时候,我再给你五百文。”
周大丫还没有说话。
“这可是一两银子啊!”李老头心想不能再加了。
旁边的周奶奶听了,道:“好,好,我家丫头接了。保管照顾好绣娘。”
李老头这才放下心,又想,你照顾的好不好,还不是我说了算。不给你添那五百文,又怎么样。
周奶奶用拐杖敲敲地:“丫头,记住没,好好照顾你嫂子。”
周大丫回过神,欣喜恍惚惊讶各种情绪向她涌来。她道:“好。”
绣娘打了个哈欠,躺在长椅上慢慢睡着了。
周大丫正在扫地。这时候,李善拿着小薄被,慢慢盖在她身上。
然后转身道:“大丫。”
周大丫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心底欢喜,随他走到门口。
李善温声道:“不用扫屋里的地。让她好好睡会儿。等会儿他们就来修房子了,你先去把饭给做好。”
周大丫点点头,望望屋里的绣娘,一时间既自怜又羡慕。
她生来孤苦,伯伯愿意抚养弟弟,但不愿管她。
她小时候,老被人欺负,不是每次都有人帮她。周大丫只能变得,脾气火爆,比男人还要坚强。
这几天家里来翻修修补房子,绣娘与江芙也睡不好,二人在工人来后,就结伴出去散步。
李善不放心:“我陪你们一起去。”
绣娘原要说不用,瞥到漂亮的江芙,便道:“相公整日在家看书,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于是三人并行,一路沿着小路,碧草芬芳,鲜花缭绕。淡淡雾气笼罩,忽然前方,一挂似连天的瀑布,飞流直下,珠玉四溅。
李善扶着绣娘,小心翼翼。江芙自个儿玩水。
绣娘以帕擦自己额头的汗水,道:“妹子,我们这边的风景美不?”
江芙拧着裙摆的水,笑着回:“美的。”
“我们这边饭好吃不?”
“好吃。”
“我们这边人好不?”
江芙回首:“哥哥姐姐自是好的。”
绣娘对李善道:“我有些累了,坐在石墩歇息。”
“你去看着妹子,她自幼生长在豪富之家。身体娇弱,再不小心掉进去。”
李善没有多想,道:“好,我去提醒她。让她过来。”
“唉……”绣娘拉着他的手,道,“出来了,怎么能不让她玩耍。你看护点。”
李善另只手搭在她手上,笑道:“我的绣娘,最善良最贴心了。”
绣娘望着,痴痴一笑,心里道,只要能为郎君诞下麟儿,不论用什么的方式。她都愿意。
瀑布沿山崖垂落,在日光下泛着五彩光晕。滚落石间,自流淌成溪河。
“真乃人间造化,鬼斧神工。”江芙感叹。
李善翩翩而来,在旁道:“妹子不知,贵州的黄果树瀑布,那才是真正的鬼斧神工。集天气之的灵气。”
江芙道:“那有一天,我去看看。”
李善皱眉:“你也到出嫁的年纪,日后还是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为好。”
江芙笑笑不说话。她自称十五六岁,旁人也看不出她真实年纪。
她嫁不嫁,也和别人没关系。
透明的水泡在指缝滑落,江芙看向坐在远处,巴巴望着他们的绣娘。
她道:“李大哥,必须要生孩子吗?”
李善被她问题塞住,疑惑道:“这是什么问题。”
江芙脱下鞋子,皎洁白嫩的双足,踏在五颜六色的石子上,清澈的水流过。
李善忙侧首:“莫要脱鞋,莫要脱鞋。男女大妨,此等失礼啊。”
江芙笑得灿烂,看向绣娘。
绣娘不明所以,只以为他们二人相处的愉快。她心脏仿佛被人揪住,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为什么,她会这么痛。
绣娘拼命压下负面情绪,不行,我不能生气,不能嫉妒。我要做李郎的好妻子,贤惠的妻子。
江芙叹了口气道:“我把大哥当自家人,自家人又哪里顾忌那么多。”
她继续道:“成亲必须要有孩子吗?若是妻子有病不能生育呢?”
李善被她这惊骇,不安分的想法慑住,继而忘了江芙的无礼。
片刻后,他道:“妹子,你千万不能这么想。男女成亲,虽有成家安乐之意,但也有传宗接代之职。”
“若是妻子真不能生,还可纳妾留下一血脉。”
江芙挑眉,问道:“若是男子不能生呢?”
李善脸色涨红,结结巴巴道:“男子……怎么会……”
“李大哥,我听说咱们这边还有一种习俗,叫兼祧呢。”
兼祧就是指,两兄弟,其中一个死了。剩下的就要和他妻子生下孩子,为他留下香火。
这个孩子也算有死去那人的血脉。
这种习俗,多半出现在战争时期和乡下。
因为打仗时,官府多是在民间乡下征兵,所以乡下的男儿十去一还。几乎断绝香火,老辈人才想了这个办法。
李善虽好读圣贤书,但这种事他也是听过的。
他自然是觉得,丧尽人伦,粗俗不堪。但这种事又确实存在,现在还偷偷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