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幸安看懵了,但还是礼貌笑道:“多谢二小姐了。”
“不必不必,唉,不管怎么样,反正你我也都快成亲了,还客气什么?”何矜摆摆手,脑子里几乎一团浆糊,随口而出,“不过谢大人,我有句话,可能不当讲,但我总觉得这时候再不说,心里总是闷得慌。所以……”
谢幸安拿起块糕点咬了口,望着她微醺酡红的脸认真道:“既然如此,那二小姐直说便好了。”
“就是在前些年里,我对你……我对你做过许多不好的事。”何矜闷闷地垂下头,眼睛半闭,睫毛都一颤一颤的,“我从小欺负你的那些事,实在太过分,不论我们之后的关系如何,但我……我是欠你句道歉的。”
她与谢幸安此时的关系虽还没成夫妇,也毕竟极为暧昧和特殊,就算她穿来后没有做过打死赵伯、要鞭尸他的爹娘那样丧心病狂的事,可何二小姐之前的所作所为放在现代妥妥称得上是校园霸凌,极易给谢幸安这种可怜小孩留下童年阴影。
何矜努力清醒着。
谢幸安睚眦必报她又不是不知道,因而这个破烂摊子,她必须得赶在婚前替何二小姐说开收拾好了,省得给以后的日子留下麻烦。
“嗯?好好的,怎么说起来这个?”谢幸安一愣,半笑着朝她看过去时,就只见何矜目光坚定神色凝重,浑然不像已经喝得晕晕乎乎,才知道她是来真的,诚心要跟他赔罪的。
谢幸安默不作声地沉吟了片刻,才开口说:“你不过是娇纵任性,年幼无知罢了。”
这话听起来还真是……说和没说差不多。
何矜僵硬地抽了抽嘴角。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一句话没讲完时很难揣摩清楚说话人的真正意图。
这句话就相当于面对熊孩子捣蛋时,人们常常会说“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但下一句到底是“跟她计较什么”抑或“千万别放过她”,那就很难说了。
好啊谢幸安,还搁这玩起来文字游戏了,可真有你的。
这时候就算科举高中、进入仕途,但谢幸安的好日子毕竟过了没多久,还根本不到足够让他忆苦思甜的时候。
可他毕竟不是现世菩萨,尽管他了解到何矜对他用情至深,自己也对转变后的她颇有几分好感,且在当众失节后愿意与之成婚,但他最多只能做到尽量不去想之前那些不好的事情。
但毕竟是经年的欺辱,若说他真的完全释怀,心里彻底没了疙瘩,那真是连鬼都不信。
阿默常常对他什么话都敢说,曾经兴致勃勃跟谢幸安谈起那个话本子里的故事时,激愤得不行:“霸道小姐为了掩盖爱上落魄公子的事实,不断地欺负他,找他麻烦,就为引起他的注意,这感情是何等的……浓烈真挚!”
咳,你确定这是爱情?
谢幸安的一双剑眉都快挤得连成一条线了,还是没弄清楚阿默的这种病态心理,只悠悠道:“巴掌没打到你脸上,你是不知道疼的。”
但何矜跟他道歉,他是属实没想到的。
错了就是错了,她认。
她认错得简单又直白,甚至都没拿年少无知做挡箭牌,倒叫谢幸安不得不有些刮目相看,甚至在这一瞬间,开始没好意思多加责怪。
谢幸安思索了一阵,抬头时正对上何矜一双雾蒙蒙的醉眼,目不转睛地像在乖乖等待他的宣判,谢幸安长舒着气,略微抿了一口酒,大方说道:“无妨,我们日后既然要做夫妻,实在没必要纠缠于过去的那些不愉快。”
“这么说,你是不怪我了?”何矜又端起来酒杯嘿嘿一笑道,“你真不怪我啦?那我们以后,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啦!”
咳,意思好像是这么个意思,但谢幸安总觉得何矜这话说得……粗鄙了些。
在他们都没注意到时,画舫底下又渐渐聚了几个黑衣人,他们无法在水中开口说话,只能借助打手势彼此交流。
一个后来的对那为首鹰眼的比划了半天,意思大概是在说:老大,他们两个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倒?
那个鹰眼的甩着手飞快回道:我怎么知道?老子在水下都等了半天了,你下了多少?那药到底管不管用?
后来的又回道:菜里酒里都下了,酒里倒多了。您放心,这药是才弄来的,不能失效了吧。
鹰眼的抬腿狠狠踹了他一脚,由于在水下,落在身上时减轻了些许的力道:最好是这样,不然你就完了!
何矜趁着此时酒醉人胆大,一片恍惚中,偷偷摸摸产生了许多从前没敢有过的想法。
比如她此时已经嫁定谢幸安,也算是骑虎难下了。谢幸安既已说了不计较何二小姐从前作过的死,她也不会自寻绝路地去做豢养男宠、流产和侮辱谢幸安的事,那他们两人这样处着,婚后是不是还能过得较为相安无事?
就算谢幸安口是心非,还在记恨,可这不是她做的事她也认了,歉也道了,还能怎样?
不能怎样了,那就这样吧。
裹挟着丝丝凉意的晚风从画舫上镂空的小窗里吹入,渗到何矜的衣领里,冻得她打了个激灵,也让她有了瞬间的清醒。
她……她刚才的想法似乎有点危险,但仔细思量一下又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二小姐,冷了?”谢幸安看见她打冷战,当即走过去把外袍脱下来,裹到她身上。
谢幸安比她高出不少,袍子宽大,披在她娇小的身子后,衣摆直接曳地拖着。何矜整个人一暖和,又继续她的胡思乱想了。
傻狗道人既已说了谢幸安看上了她,且瞧那样子,谢幸安阴差阳错也以为自己对他有意,这感情之事哪能解释得清楚,恐怕只能是越描越黑。
更何况照目前的状况,即便能说得清楚,也对她没什么好处。
她脑子里好像回荡起来傻狗道人和做推销似的,诱导性提问。
“谢幸安有哪里不好?”
“是他长得不好看吗?他不久后就青云直上了,他没出息吗?”
“还有您是看过原书的,他那床上功夫,不好吗?”
何矜想到最后,轻轻咳了一声,咽喉开始明显一紧,有些憋闷。
她在尴尬中,头脑更加昏沉,几乎要晕过去。她自认为想了些不该有的,葱白泛着些粉红的手指再次伸向了酒杯。谢幸安清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二小姐,别喝了,喝得够多了。”
“嗯?我没喝多。”何矜并不肯听话,把酒杯攥在手里,伸出去就要碰不远处谢幸安的那一杯,“谢大人,来,我敬你一杯,干!”
她用这么甜腻柔软的嗓音说豪气干云的话,谢幸安觉得看起来的确是……嗯,不大聪明。
他轻笑了声把杯里剩得可怜的那丁点琼浆一饮而尽,细流落进喉咙,几乎没到腹中就被吞噬殆尽。
但何矜困极了,她连手里的那杯酒都没能来得及喝下去,就再也睁不开眼了,整个人直接趴在了凳杌上呼吸均匀地睡着,酒杯从她手里滑下,骨碌碌滚到地上。
不过须臾之后,埋伏在画舫底下的黑衣人听见又一阵碎碟破碗砸在地上的响声后,就再没了任何动静。
鹰眼的头目直接激动到不行,等来等去,等到他花儿都谢完了,这俩该死的终于晕过去了。
他指挥着两个人比划道:快快快,你们,上去看看。
画舫里一片狼藉,整桌菜肴并没动几口,都被扫到了地上,酒壶酒杯也是到处乱滚,何矜跟谢幸安两个人各据案桌的一边,坐在彼此对面睡着。
“这下事成了,动手吧!”
临近深夜的护城河边没再有任何人,只有水上泛着粼粼波光,漂浮着的无数颜色各异的莲花灯摇摇晃晃地挤着朝向远处顺流而去,很多也早就灌进了水,坠进河里,各自熄灭了。
河面上仅剩的那一条伶仃的画舫在经历几下剧烈的晃动之后,正在一点一点地无声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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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都是脑补害的】
【毛不是。原罪。】
-完-
第五十六章
◎长得好看了不起吗?◎
那些黑衣人就算是平日训练有素的,也在水里藏到半夜,一个个都被憋得直接快疯了,爬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大口用力呼吸,且恨不得像恶狗扑食一样互相争抢着,生怕耽误了自己喘气。
鹰眼头目快恨死了。
他一边迅速解着脱掉身上湿透的衣裳,还不忘一边恶狠狠望着那座半沉的画舫,忍不住抽搐嘴角不停骂道:“他娘的,这两个该死的东西到底在搞些什么?酒里菜里下了这么多迷药,他们居然还磨磨蹭蹭的这么久才晕倒,到底能不能行?”
“阿嚏——该死的,好死不死的,还害得老子伤风!若不是主子吩咐,这事要务必做得不留痕迹,我今日非得拿把剑在他们身上戳几个窟窿才解气!”
鹰眼头目身边一个的黑衣人显然是他的狗腿,自己都还湿漉漉的,就颠颠拿出事先备好的袍子先给鹰眼披上,为了安抚还边给他捶背边道:“老大,您莫气啊。您看您只是有些伤风,他们可是没了性命啊!您还跟他们两个死人计较什么?”
另一个手下也凑过来殷勤问道:“老大,那我们……还在这等船沉吗?”
“等什么等?等船沉了然后呢,你去捞尸?这都什么时辰了?丑时了瞧见了吗?要等你在这等!”鹰眼没好气地又翻着白眼望了望那条画舫,伸手在自己头上比划道,“你看见了吗?那船沉了快一半了,早把人淹没了,他俩都被下了药正昏迷着,在水里被淹不到一刻钟就死了,根本没什么机会活着。”
“笨蛋,等什么等?还不趁现在没人瞧见赶紧走?”
“要真想等,你就在这等,我去找主子复命。”
京城某处府邸的书房里,男子负手背过身望向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冷冷开口问道:“你这事做得可干净吗?你确定不会有任何差错?”
“您放心,大可放心,小的出手,还从没有干不成的事。”鹰眼头目接着就是一个包您放心、包您满意的笑容,继续给对方喂了颗定心丸,“您就等着明日一觉醒来,听见谢大人和何二小姐醉酒后沉船,双双意外溺水身亡的消息吧。”
“若真是那样,自然最好。”男子这下满意了,挥手道,“你这事干得实在不错,下去领赏吧。记得,闭好你的嘴,务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好嘞,这点您尽管放心,大可放心,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就是保……”
“行了,够了。”男子明显不想再多话,皱眉喝止道,“夜已深,你退出去吧。”
鹰眼头目领命走了后,一女子就不顾夜深推门进来,款步凑到男子身边,放下手里的安神汤媚笑道,“夫君怎的,这么晚还不睡呢?”
孙平澜并没推开她,只任由杜雪合从背后抱住他的腰,又将双手一路游移向前,摸到他的胸口,才痒意缠身,十分不适地厉声问道:“你不在房里待着,来这里做什么?”
杜雪合继续讨好,伸手去端那碗安神汤,就要拿汤匙喂给他:“妾身见夫君办事辛苦,当然不能自己睡着,特意给夫君熬了安神汤,夫君尝尝。”
“我自己喝,你放下,回房去。”孙平澜被杜雪合的两只在他身上游移的手撩拨得越来越痒,直接无情把她推到一边,连人快撞到墙上他都懒得看一眼。
“夫君你今晚……”
“我今晚睡书房,你回去吧。”
杜雪合眼里骤然暗淡了许多:“好。”
其实许多事只表面看着风光,外人不清楚,杜雪合嫁过来时也丝毫不知道。
比如孙平澜看似是个温和恭谨、老实巴交的庶子,实则极为善妒,对自己的管束也达到了极为严苛、甚至变态的程度。
别的不说,仅仅是杜雪合跟他洞房的当晚,两个人宽衣解带后准备做些愉快的事,可仅仅持续了一刻钟,孙平澜就已翻身坐起来,一个人整好衣裳去沐浴。杜雪合并没尽兴,愣愣地询问孙平澜是否有什么不适,他就只淡淡吐了句:“女色适可而止。”
杜雪合:“……”
连新婚之夜她都过得这么糟心,今后的日子或许更是可想而知了。
果然,杜雪合又听见了仅在床笫之事中,孙平澜对她的一系列要求:譬如每个月行房不得超过三次;每次行房不会多于一刻钟;在此过程中,孙平澜不喜欢听她叫出声,她就得死死忍住。
杜雪合人傻了。
但孙平澜的意思十分清楚,她若是忍受不了,大可以和离出府。
可杜雪合顶着“状元夫人”的名头显摆了那么多天,绝不能容忍让自己沦为他人的笑柄,所以她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一肚子怨气无处发。
孙平澜眼看她迟迟不肯挪窝,继续冷漠问着:“你还有事吗?”
“今晚……今晚的事。真的不会有差错吗?”
“谢幸安爹娘早没了,无人在意他的死活。至于何矜,只是她自己倒霉。寿康侯今夜被召进宫议事,最快也要明早才回得去,她的继母继妹巴不得她死在外头,是不会理她夜不归宿的。”
“所以这事,出不了错,也绝不能出错。”孙平澜转身再次望向方才的山水图,笃定道,“我本来只要谢幸安的命,何矜的命,权当赏给你了。”
这幅山水图,是孙平澜不久前,弱冠那日亲手画的。本是幅极普通的水墨画,乍看并没什么不对,烟雾缭绕,山峰林立,水汽氤氲。但只有仔细看时,才能看出峰林之中有座极为醒目,一枝独秀、高耸入云。
孙平澜身为庶子本来就不易,明里暗里用尽了手段,才让自己成为颖国公府唯一的指望。他甫一参加科考,就把目光投向了一甲头名的位置,即使凭借家世、来路不正又如何?那他也是被载入史册的,承顺十三年,唯一的状元郎。
他绝对不允许谢幸安区区一个探花抢尽了他的风头,比他更被人讨好,比他的官位升得更快更高。
长得好看了不起吗?
那就让他死,立刻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