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院子里显得有些荒凉,她被绑在了长凳上,看着文风盈搬出太师椅来看热闹。
卷珠凑过去,小声出主意:“公主,不若咱们撩起她的衣袍打,这样伤口不会和衣裳黏住,也更好处理。”
“嗯,数你机灵,就这么办吧。”
文风盈面上一派得色,却没看见文锦禾眼底诡谲翻涌,她不怕挨打,反而,今日这鞭子,她非挨不可!
衣裳被撩起,只余单衣,那婆子生的膀大腰圆,抡起胳膊就招呼上了。
拇指粗细的藤编抽的风声作响,文锦禾死死咬住嘴唇,硬是没发出一声。
二十鞭打的很快,根本不给她缓神的机会,等行刑完毕,她已是皮开肉绽,汗水血水混在一起,小脸苍白几近透明,樱唇都被咬烂了。
沧水扶着她从凳子下来,她抬眼看着文风盈,费力说道:“九公主可还满意?”
“呵,今日只是给你点教训,以后掂量着身份做事,不该招惹的人就离得远远的。”
说完她便带着一众仆从走了,粉色的背影隐约在晚霞里,像一只招摇的孔雀。
“公主...!你怎么样了?奴婢这就去请太医!”一进屋沧水就哭了起来,急的不行。
文锦禾按住她,道:“不必,去给我取桶盐水来。”
“什么?”沧水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呆呆问了一遍。
“你快去吧,我自有打算,这鞭子不会白挨的。”
见她神情坚定,沧水只好应声下去准备,不一会就提着一桶浓盐水回来了。
挨到现在,文锦禾已经有些脱力了,强撑着走到浴桶旁,道:“沧水,去给我备几壶温水。”
说罢,便将粘血的衣裳扯下,拿起舀子就把盐水往身上浇去。
沧水端着水回来见到这幕,腿一软差点跪下:“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啊?!”
可惜文锦禾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端起水壶灌了两大壶水,她回到床上沉沉睡去,临睡前还不忘嘱咐沧水去照顾奶娘。
日沉月升,薄雾侵晨
文锦禾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翌日晨时,身上的伤口如她所想,没有化脓却也没有半点凝固迹象,仍旧触目惊心。
“公主,你醒了?喝点粥吧,你有些发热。”
沧水的眼下有浓浓的黑影,想来也是没有睡好。
将粥一饮而尽,她嘴唇红润了些许。
“给我换件衣裳,咱们去给皇后请安。”
“公主...你是想?”直到此时,沧水才意会了她的想法。
点了点头,没让沧水梳髻,二人往凤和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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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皇后也不过刚用了早膳,李嬷嬷倒腾着两条肥硕的腿走了进来。
“皇后娘娘,十公主来请安了。”
闻此,皇后微微蹙眉,想来是不愿和文锦禾扯上关系。
“你去回了,称本宫心领了,让她自去吧。”
话音刚落,却见文锦禾带着丫鬟扑了进来,哑着嗓子道:“儿臣给母后请安,怠慢多日,儿臣心里甚是不安,今晨特来告慰!”
如此一来,皇后也不好赶人,只好坐在软榻上点点头:“你有心了,本宫听说你昨日坠马,怕是还未好全,李嬷嬷,去领支人参来,也好给十公主补补身子。”
文锦禾眼中闪过精光:“儿臣多谢母后。”
皇后的性子果然一如她想,和前世一样,为了在文昌帝和朝臣命妇面前起表率,她想来一视同仁,装的既大度又体恤。
若不是前世在婚后得知,婚事是皇后一手撺掇,只怕文锦禾会一直真心尊敬她。
不大一会,李嬷嬷托着个方正檀木盒回来了,沧水跪着收下了人参,文锦禾再次上前,行跪拜大礼。
“这么多年,儿臣自知身份低微,万事多亏母后照拂,儿臣在此谢过了。”
皇后被这番话说的也熨帖:“都是你父皇的手心手背,说这些做什么,快起来。”
“是.....”文锦禾跪着一句话还未说完,竟腿一软晕了过去。
可把皇后吓一跳:“十公主这是怎么了?李嬷嬷去请太医来!”
沧水知道了她的打算,此时自然也是配合的,双眼一红扑到她身上就开始哭。
“皇后娘娘您最是仁慈了,救救公主吧。”边哭边撩起了文锦禾的一截袖子,触目惊心的鞭伤露了出来。
皇后连忙上前看了看,大惊失色:“好端端怎会这样?”
沧水连忙将昨日之事说了一遍,气氛陡然沉寂,她壮着胆子瞥了皇后一眼,见到一脸若有所思。
任谁都知道,皇后与宁贵妃素来不对付,彼此恨之入骨,逮到点芝麻大小的事就少不了互相攀咬,如今文锦禾可是给送了现成的筏子来,皇后岂有放弃的道理。
将她扶到了外间的床上,太医细细诊断下也不由得唏嘘。
“回禀皇后娘娘,十公主本就因坠马受了内伤,再加之鞭刑引发发热,沛及肺腑,又有先天不足之症,恐怕往后得尽心调养了。”
“本宫知道了,真是天可怜见的,李嬷嬷你随卫太医一起去跟陛下知会一声,照实说即可。”
“是,奴婢/微臣告退。”
直到夜幕降临,文锦禾才醒来回了秋棠阁,赏赐行云流水的赐了下来。
“公主,九公主被禁足抄佛经了。”
沧水脸上有些欣喜道。
“哼,你且看着吧,不足三日便会被放出来的。”论起枕边风,谁也比不上宁贵妃,文风盈是她的掌上明珠,她怎么可能任由文昌帝罚她。
秋棠阁的耳房,奶娘徐氏躺在床上,她身子一向不好,文锦禾从不许她劳累。
“奶娘!”自重生回来,文锦禾终于得空来见她了,刚一进门就鼻尖一酸。
“公主!快,快来。”徐氏想要起身,她连忙快走几步按住了。
拿出皇后赏赐的补药,她笑的像只小狐狸:“奶娘,我给你带了许多好东西了,想来你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徐氏摸摸她的头,颇有些自艾:“有好东西公主就自己留好了,奴婢这身子用了也是浪费。”
文锦禾没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两世以来徐氏都当自己是嫡亲的孩子一般疼爱,有好东西万不会私用的。
两人闲话一阵,她便走了,不是不想多呆,是怕徐氏看出她身上的伤。
到底是来日方长,她总会让徐氏过上安稳富贵的日子,不急于一时。
第四章 救人一命
夏末秋初,正赶上海兰节,供灯还愿的日子。
文锦禾也借着名头出宫去了,不过她是为了去寻找一个人。
“公主,你伤还没好全,出来吹风又严重了怎么办?”
一顶低调朴素的轿子里,沧水很是不赞同道。
“我自有非去不可的理由,那个人,非得今日去找不可。”晚了怕就碰不见了.....
后一句她没说出口,素手掀开帘子的一角,行程至半,靠近深山,层翠片染,云卷云舒,好似仙境般朦胧,文锦禾一时看呆了。
突然,传来一声嘶利的马叫,轿子颠簸了一下,差点将她甩出去。
摇晃过后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却被粗鲁地扯下了轿,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几个大汉,她深觉自己和马这种生物八字不合。
“老大,这儿有两个小娘皮!”一个蓄着络腮胡的壮汉吼道。
“别生事,赶紧抢了银粮咱们还要赶路。”又一道压低的嗓音传来,文锦禾闻言稍稍放心。
沧水连忙将包袱里的荷包和干粮扔了出去,强忍着那络腮胡的淫邪的目光。
“啧啧啧,也算你们走运,不然如此水灵的婆娘,定要抢回去享受一番。”
文锦禾眸色晦暗,这伙人装扮皆是粗麻衣裳,以带子绑头,个个袒胸露乳,绝不是文昌国的人........
直到他们走远,主仆二人才松了口气。
“公主,咱们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嗯。”
她转身刚要上轿子,却瞧见草地里有个隐约身影。
“沧水,那边好像有人。”说着文锦禾胆子大了,竟走了过去。
沧水一张小脸皱成了苦瓜,也不知公主是怎么了,醒来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猫着腰,小心翼翼靠近那边,将野草细细拂开,文锦禾屏住了呼吸,下一秒差点惊呼出来。
躺在那的是个男子,凤眸紧闭,刀斧神功的额头沁出密密麻麻的汗水,鼻若玉雕,唇如琼脂,哪怕此刻身处狼狈,却仍旧透出一股不俗的风骨,霸气天成......
“公主,咱们快走吧,这人指不定和刚才那伙人有什么联系....奴婢怕他们寻事报复.....”
搁在往常,文锦禾定是不会趟这浑水,可现下瞧着这男子,心中有些不忍,如此芝兰玉树的人不应当暴尸荒野.....
“沧水,咱俩将他抬上轿子吧,能在这遇见也是缘分一场,至于是祸是福....自有天定。”
小丫鬟拗不过她,只得陪着一起,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男子拖上轿子,已是娇喘连连。
原本的轿夫见出事逃之夭夭了,好在沧水会驾马车,这才没在路上耽搁。
“公主,咱们到底是要去哪啊?”
再往前走就是通向寺庙的官道了。
“走右边岔路,去阖云林。”
轿中,文锦禾为那男子把了脉,颇为疑惑,既像是中毒又像是走火入魔......
她细细回想前世娘亲留下的医书,突然福至心灵,神色也是骇然。
“竟是蛊毒吗?”
没忍住低喃出声,她拔下头上的簪子,狠刺了男子几下,封住了他的心头要穴,又在他的手腕处刺阴阳交汇之穴,才堪堪将蛊毒压制住。
做完这些,她后背都被汗湿透了,脑袋也昏沉起来。
文锦禾会医,这件事从没人知道,众人只知她娘亲是卑微的医官,却不知娘亲惊才绝艳,医毒双绝,在死后将她毕生所学都留给了她......
而她也天赋极高,靠着自学,摸索出了一条路。
今日她之所以前往阖云林,为的就是去见娘亲在手札里提过的神医钱葵子,若是可以拜他为师,也算是造化一场了。
“你真是走运,还好我也是去找神医,不然你怕是挨不过今日了。”
马车辘辘前行,文锦禾低声自语与车轮碾压碎石的声音重叠,却没看见男子颤了颤眼皮.......
“公主,再往前走,就是林深处了.....”沧水瞧了瞧四周高耸入云的树木,明明是日头正盛的时辰,却阴森寒凉,叫人心生惧意。
文锦禾下轿打量一番,暗暗思忖:娘亲留下的话说若见高树蔽日月,便闻水声漫桥梯......
支起耳朵细细听去,果然有微弱的水声在前方!
“沧水,径直往前走,应能见一小溪。”
于是又驾车前行,文锦禾转身上了轿子,身形却一顿,一把匕首正抵着她的脖颈,让人遍体生寒,毫不怀疑下一秒就会刺入皮肤,取她性命。
抬眼看去,那男子已然醒了,黑曜石般幽深的眸子正死死盯着她。
“你醒了?”文锦禾侧身坐了下去,将有些颤抖的手藏进袖中,面上仍旧冷静。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很冷,如同玉珠落盘,清逸寡淡。
“我是救你的人,刚刚在草地里见你晕了过去,一时不忍,便只得将你先带上轿子,此时你也醒了,我可以在这里放你离开。”
文锦禾好言好语的说,希望他就此离去,结果脖子上的匕首是拿开了,可人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眼看前面快到了,无奈之下她再度启唇:“你...不走吗?我还有事要办?”
男子睨了她一眼,嘴都没张开,懒懒地发出单音:“嗯。”
文锦禾简直要抓狂了,可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偏过头,不去看他。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耳边的水声更真切了,男子率先下车,临走时定睛问道:“我身上的蛊毒是你封的?”
文锦禾一时猝不及防点点头,原来他自己竟是知道的。
没有想象中的道谢,男子唇角好似微微勾起,摇曳一片旖旎,转身便了无踪迹。
碧波溪水,木桥横跨其上,偶尔从树叶间透过的阳光斑驳出闪亮的色彩,大自然本就是人间仙境。
文锦禾让沧水留在马车里,自己走上了木桥,桥后面是一间小木屋,一靠近便能闻见阵阵药香。
“有人吗?”试探地呼喊了声却无人应答。
门没有锁,她猜想钱葵子应当在屋内,便推门走了进去。整间木屋被书册药材堆满,她绕了一圈没见人影,准备离开时却听闻木屋后传来巨石滚动的声音,止住了步伐。
“不是我老头说你,再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明明能解了这蛊,你到底在拖什么?”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极为跳脱。
“我自有打算,多谢前辈了。”
而另一个声音.....文锦禾只觉得熟悉的很,分明是刚刚救下的那男子!
说话间,钱葵子与男子已经到了前面,看见她二人皆一愣。
“你这女娃....怎自己进来了?”钱葵子一捋胡子一瞪眼道。
那男子也颇为戏谑看着她,场面有些尴尬。
“小女锦禾,今日前来.....所为拜师。”
微微行礼,她小声说道,心底暗暗期盼那男子快些离去。
钱葵子嘴一撇边向木屋走去边道:“拜师?拜什么师?这里没有你的师父,快些走吧。”
可文锦禾怎么会轻易放弃也厚着脸皮跟了上去。
男子慢了两步在她身边打量着:“今日在下与姑娘好生有缘,刚刚在马车上多有得罪,不知可否告知在下姑娘的芳名?”
“问别人名字前不应该先报上家门吗?”文锦禾有些恼怒,这阖云林内曲径通幽,走到尽头只有这一个去处,她不信他不知道二人所去同处,却偏偏故弄玄虚,想来也是油滑善佼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