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你——胖咪子
时间:2022-03-22 06:55:59

  夏和易驾轻就熟钻进一个假山洞里,那是她在闺中时千挑万选的绝佳之洞,绿植茂密,前方还有高台遮挡,每逢潘氏举着戒尺要责罚她,她就躲进这里,她甚至还往里藏了不少耍货,轻易就能消磨一个晌午。
  现在想想,真是个适合独自筹谋的好地方,夏和易闷着头钻进来,刚从石头地下拔出藏好的蒲垫子,身后便覆上一个黑影,“嘘,别出声。”
  只说不出声,没说不让动弹,夏和易下意识一转头,看清身后人的长相,为了不尖叫出声,手心里足足掐出了五个指甲印。
  阴魂不散哪!为什么万岁爷躲在她家的假山里!
  可仔细看看,她毕竟和万岁爷夫妻三年,眉眼是看得清楚也记得清楚,发觉眼前这人和万岁爷不一样,说不上来具体是鼻子还是眼睛,反正就跟万岁爷不太一样。
  是了,想起来了,万岁爷行三,大皇子幼年发了花子没养住,万岁爷上头还有位胞兄,在万岁爷御极那年远赴北地就藩,封武宁王。
  哪怕身居后位,夏和易依旧对这位武宁王爷知之甚少,宫里的老人儿提到武宁王皆是讳莫如深,满脸的不可言不可说。
  知了一层一层叫唤,配上墙外咋咋呼呼一群人声,吵得人脑瓜嗡嗡,夏和易听了一会儿,竟然是武宁王在路上纵马,踢翻了人家的摊子,被摊贩追至此处。
  想来是没辙了,被逼得翻进公府的后宅里,头发里还插了片青翠的竹叶子。
  堂堂王爷,如此不羁,如此……落魄,夏和易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再不羁的王爷,此刻显然也略觉尴尬,干巴巴清了清嗓子,倨傲道:“你是夏文康的女儿?”
  这时候是认出来好还是认不出好?夏和易稍加斟酌,将心比心,如此丢人的场景,如果换做是她,一定是不想被认出来。于是江湖气息地一抱拳,学着话本册子里的句子,“我什么也没看见,好汉饶命。”
  顺道发善心,指了指他头上的竹叶。
  不羁的武宁王神态自若地摘下叶子,在个小丫头片子面前轮番丢人,实在是站不住了,同样江湖地一抱拳,“大恩不言谢,走了。”
  武宁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消失在院落的墙头上。
  夏和易恍恍惚惚一琢磨,才想起,藩王近来陆陆续续入京,既为先帝爷祭酒,也为观礼帝后大婚。
  在假山洞里的奇遇,她没打算好要不要跟家里说。
  但是客人来了找不着她人的事儿,叫潘氏狠气了一回,要罚她立在墙根顶一夜水碗。
  大嫂嫂和大姐姐一边儿出气替夏和易求情,求了好一程子,潘氏终于松了口,水碗是不用顶了,让夏和易改抄《内训》,还要元嬷嬷在一旁守着,抄不完不许睡觉。
  不过谁不知道夫人不舍得真罚二姑娘呢,与其说元嬷嬷是看守,不如说是帮手。夏和易从小到大被罚抄书的经历数不胜数,时间长了,元嬷嬷临摹夏和易的字临得是是炉火纯青,
  暮色一层层染上来,丫鬟掌了烛灯,夏和易和元嬷嬷一内一外坐在桌边,分着抄《内训》。
  抄着抄着,一道青紫的炸雷直直劈下来,“轰隆隆”的声儿响彻大地,映得人脸色都发了白。
  元嬷嬷上了年纪,不禁吓,“哎哟”一声叫起来,“这天儿,一时晴一时雨的,可真骇死个人了。”
  边说边叫丫头去关窗。
  夏和易没太在乎雷不雷的,光顾着靠着圈椅咬笔杆儿,“嬷嬷随母亲在外,见识多广,可曾听说过武宁王爷?”
  元嬷嬷笔下一怔,复又低头埋下去,“二姑娘为何问起武宁王?”
  分明是有什么的态度,夏和易好奇地探过身去,环住元嬷嬷的胳膊,脑袋亲热地搭上去,“嬷嬷,你实话告诉我,武宁王是不是和……那位,不和?”
  啪嗒,豆大的墨汁砸在纸上,一团漆黑。
  元嬷嬷持笔的手都有些发颤,“天家是非,不是老奴应当议论的。”
  难怪闯了祸事宁愿躲避息事呢,原来是和万岁爷有过节的藩王。不过,明明该低调行事的人,又敢闹市骑马?
  这位武宁王可真是个怪人。
  夏和易还欲再问,上房的大丫鬟夏香又来了,这回是脚步慌忙,跑得太急,额前渗出了滴滴汗珠,喘着粗气蹲了个身,禀道宫里有内使登门,指名道姓要见夏二姑娘。
  普通的内使,不至于让人跑成这样。
  夏和易惘惘坐下更衣,喘个气儿的功夫,前后又来了两拨人,上赶着轮番催促,催着赶着将她赶到了花厅。
  远远瞧见夏公爷将人请至上座,客客气气地,“厂公请吃茶。”
  能在堂堂公爷跟前有这般待遇的太监,夏和易只能想到一个人。
  迈进花厅里,瞧得真周了,夏公爷眼前站着的是万岁爷跟前的掌事太监陈和祥。他身后带着一个年纪轻的小太监,也是御前伺候的得脸太监,名叫六河。
  夏和易脚步一顿,不详的预兆在心里漫延成河。
  一咬牙跳完了湖,万岁爷这是要跟她秋后算账来了。
 
 
第14章 
  ◎绿吗?绿呀◎
  宫禁的夹道修得又长又深,顶上刷得亮堂堂的,纵里刷得又幽又深,尤其是擦黑的夜里,一眼望不到头,有种一辈子都要困在这狭长夹道里的错觉。
  脚步声轻轻擦过,夏和易惴得厉害,整个人如同鸡毛遭风吹——身不由主。为什么宫门下钥了还让进宫,陈和祥那笑面虎就一句话,“姑娘请吧。”
  她跟在陈和祥后头走,身后是六河,被夹在中间,被看得死紧,躲也没处躲。
  嗐,说得像她本来能躲一样,得万岁爷召见,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喜事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陈和祥一说要请她进宫,家里都懵圈儿了,当时就有人朝夏公爷道喜。
  他们在想什么,夏和易明白。没有不明不白请人进宫的道理,深更半夜的,爷们儿和闺阁姑娘,总不至于万岁爷是要和她畅谈人生理想。
  万一她得了万岁爷青眼,今夜幸了,明儿晋位分的好信儿就能送到家里来。
  这么做,显然是大大不合规矩的。但规矩是死的,又有谁敢指责万岁爷不合规矩呢?御幸,事关皇嗣的生养,说大了是江山社稷的传承,后宫久旷三年无所出,万岁爷要是真想幸了哪位贵女,太合规矩了,没有比这更合规矩的事儿了。
  家里自然也是喜的,要是泾国公府上出了头一位充后宫的嫔妃,不管怎么说都是头一份,说出去到底是体面。
  大概只有夏和易一个人是实在喜不起来的,不光喜不起来,还心口直跳、手指脚趾都直蜷缩,只觉着要大难临头了。
  只是大难临头也有不同的临头法。万岁爷到底还记不记得她,是个很大的问题。
  这种死也躲不开的窒息感,真的太可怕了,她也没觉得她的八字有什么特殊啊,凭什么非得和全天下顶尊贵的人三生三世锁在一起?
  最好是万岁爷是不记得她了,否则生生世世捆绑在一起的,不是冤家,就是仇家,总归是落不着个好的。
  没见戏台子上都那么唱么?被迫害的那个走到人生末末了了,怒目圆睁撕心裂肺嚎一嗓子,“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再扑哧扑哧喷上几口鲜血,吓都吓死人。
  夏和易越想越觉着前途灰暗,穿过日精门时,脚步沉得几乎迈不动步子,看着那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浑身发颤。
  按道理,皇后是后宫中唯一拥有走宫权力的,但她前前世从未主动踏足过这里。无论是巍峨壮丽的乾清宫,还是举手投足间可定万人生死的万岁爷本人,都让她有一种天生的畏惧。
  再是哆嗦,该死还是得死,她像上刑场一样艰难支棱着进了正殿。门在身后“吱呀”关上,四下就再没有半点声响。
  旷寂深纵的大殿,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烛光点点看在眼里简直像莹莹鬼火,夏和易不敢乱看,隐约感觉桌案后有个人影,石青色的燕弁服几乎与浓浓黑夜融为一体,便远远朝那个方位挺身伏下去,额头抵着手叩在冰冷的地砖上,没有引荐的人,她只好自报家门,“臣女,泾国公府夏氏,恭请万岁爷圣安。”
  两道视线如同直凛凛的刀剑,一动不动盯着她,盯得她后脑勺一阵一阵发凉。
  良久没有动静,夏和易几乎以为万岁爷是想让她直接跪死在这里了,一直跪到腿麻得没处说的时辰,终于听见一声平直的“夏氏。”
  夏和易赶紧应道:“臣女在。”
  不肖抬头辨认神情,光从这毫无温度的语调里就能咂摸出来万岁爷心境不佳,而且是极其不佳,“让你进宫伺候太后,你可愿意?”
  这是纳人进宫的委婉说法。毕竟太后跟前有八百个体人意儿的太监宫女,哪儿轮得着她伺候。
  凉啊,心头一片寒凉,挡箭也没辙,跳湖也没辙,还得从皇后挪位子,说不准就是个没名没分的选侍,一辈子枯死在这深宫里。
  夏和易整个人都快贴在地上了,“臣女生性蠢钝,恐怕顾此失彼,难免有个伺候不周全的地方。若是将来犯了错处,臣女自是死不足惜,只是倘若惹了太后娘娘凤心不悦,臣女万死难辞其咎啊!”
  皇帝冷冷一哂,“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一口一个‘死’字,足见夏文康没有好好教你规矩。”
  夏和易捏着心在刀尖儿上跳舞,“是,臣女规矩体统学得是不扎实。求万岁爷开恩,容许臣女回府,待臣女学好规矩了,再进宫报效太后娘娘和万岁爷的恩情。”
  “少拿漂亮话来糊弄朕,在朕面前耍心眼,你还不够资格。”皇帝的冷笑是裹了刀风的,“你就直说你不愿意,才不算是欺君。”
  欺君两个字重重砸下来,可太大太重了!
  夏和易又开始哆嗦开了,预感她可能即将有幸见到万岁爷“勃然大怒”的大场面了。
  上辈子万岁爷待她的态度,如果描述得稍加美化一些,是宽和待人,平铺直叙的说法就是不冷不热。
  这回有些七情六欲,才像个真新鲜轮谈纯洁的像朵花人。
  只是这真人若是真在别的情绪上就好了,真在“怒”上,一股吃不了兜着走的恐惧沉甸甸压在心间。
  夏和易生出一种迫切的冲动,真想挑明了问他,是不是因为她跳湖,他觉得被下了脸子,下定决心要磋磨她。
  但她不敢。
  早年宫里好像出过一次牵连甚广的巫蛊案,导致万岁爷对神鬼之说十分抗拒。要是她大喇喇直接提什么轮回什么转世的,没准儿夏家全家都得发配去坟头上蹲着数蒿草了。
  他什么都不说,她也没法儿问,只好还在伺不伺候太后的问题上继续周旋。夏和易小心翼翼地拍龙屁,“臣女蒙祖上眷顾,此生有幸得万岁爷青眼……”
  可是她的龙屁显然拍到了龙蹄子上,皇帝直接打断她,“得朕青眼?夏氏,你好大的脸。”
  皇帝说一句话噎死一个人,但夏和易半点不往心里去,挨万岁爷两句挤兑有什么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说出去还能算是荣耀呢。
  万岁爷说什么,她一应都应是,“万岁爷说得是,臣女自幼面若圆盘,家里请先生来算过,先生说臣女是有福之相……”说着说着感觉方向不太对了,赶紧把话头拽回来,“禀万岁爷,臣女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名唤凤鸣,跟臣女相貌上有九分相似,为人端庄淑睿——”
  “混账!”这回皇帝似乎是彻彻底底被她激怒了,“你当朕这里是什么地方,容你把市井介绍口带进来摆谱?”
  一方砚台被摔在面前的地砖上,伴随一声堪称勃然大怒的怒喝。
  “滚!”
  夏和易高高“诶”了声,“臣女这便滚……告退。”
  一身冷汗从正殿里出来,仿佛阎王爷面前滚过一遭,不过她记得万岁爷原来是没这么容易生气的啊,看来性子是越来越坏了。
  小太监六河上前来领她,又进了幽深的夹道。前方一片漆黑,夏和易七上八下的,低低唤了声厂公,“请问这位厂公,咱们现在是去往二十四衙门里的哪一个?您好心给透个底儿,我心里好有个准备。”
  毕竟吃鞭刑还是吃杖刑,死法是不一样的,万一要留下来洗一辈子衣裳,也不是不可能。
  六河眼角抽抽着回头看她一眼。
  才刚在殿里对着万岁爷嗷嗷叫唤的时候,外头人人都听得提心吊胆,也没见她有准备啊,还以为是个不要命的,怎么这会儿想起来要准备起来了。
  然后陈和祥就从身后追上来了,说万岁爷请姑娘回去。
  夏和易估摸着是皇帝反应过来了,觉得刚才没好好骂一顿,越想越发堵,要把她拉回去狠斥一通发泄发泄。
  不就是挨骂吗,呲哒声过耳,雁过不留痕,心大一点儿也就过去了。
  她回到正殿里,老老实实跪下来,“臣女听候万岁爷训诫。”
  结果万岁爷一改方才的震怒,面色和煦地一抬手,“来人,赐座。”
  夏和易被六河硬架着坐到了玫瑰椅里。
  心更凉了,连带着手脚都发凉了。不远处的砚台和墨迹都还在,没有人清理,是刚才雷霆震怒的证明,自然是万岁爷刻意不让清理的,故意晾给她看。
  夏和易原先还觉得是要去二十四衙门受审,现在瞧万岁爷这不计前嫌又锱铢必较的架势,恐怕受审都不必了,直接出去就推到午门外喀嚓一刀来个利索的。
  她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臣女一人做事一人当,求万岁爷网开一面,祸不及家人。”
  万岁爷的声儿是笑着的,但那笑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朕说赐座,你便坐下。”
  夏和易一激灵坐了回去。
  皇帝用温和平直的口吻,柔声道:“夏氏,朕问你一句,你不用怕,也不必有顾忌,尽管跟朕说实话。”
  夏和易双手搭在膝头,“回万岁爷,姆们家老太太还在世的时候,常说臣女是璴窝子①,说话句句实心,没有半句虚言。”
  她听见倒吸气的声儿,料想万岁爷因那一句“璴窝子”在努力隐忍。不过万岁爷不愧是万岁爷,好赖是忍住了呲哒她的想法,照旧和颜悦色地发问:“你不愿意进宫,是看不上宫里,还是看不上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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