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你——胖咪子
时间:2022-03-22 06:55:59

  夏和易一怔。大姐姐一向自省审慎,要做皇后的人,哪句无心之说不慎流出去就是泼天祸事,要入宫的事都很少提起,更别说是今日这样人多口杂的场面。
  红縠落下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夏凤鸣上扬的眼尾和眼底的亮光一闪而过,那是属于胜者的眼神。
 
 
第12章 
  ◎皇后,是朕◎
  那个眼神,让夏和易想起了前世的庄妃。
  曾经有一段时间,庄妃的父兄领兵前往平土达军叛乱,战事一起两个多月,万岁爷连着两个月,统共翻了两回庄妃的牌子。
  听着次数不算多,可万岁爷不常亲近后宫,整两个月也就只翻过两次牌子。
  于是庄妃这份独一份的荣耀,引得宫里流言四起,说是庄妃独得圣宠,等父兄凯旋,擢升指日可待。
  都是庄妃了,再擢升,往哪儿升呢?
  那时的庄妃,逢来坤宁宫请安,眼里就常常不经意间带着那种属于胜者的笑,飘飘然的得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一路上,街上讨彩钱的路人比肩继踵,彩轿行行停停。
  据说老太君以性命相要挟,如果不大肆操办,就要披挂霞帔进宫告御状。
  于是欢天喜地震耳欲聋的敲锣打鼓声拖得漫长。
  夏和易颠来倒去抱着怀里的白玉如意,努力回想,庄妃后来怎么样了呢?
  庄妃的父兄班师回朝,庄妃仗着母家有人撑腰,趁着谢赏的机会,娇滴滴向万岁爷撒娇抱怨皇后处事不公。
  据说万岁爷勃然大怒,狠狠申斥庄妃目无尊长,罚禁足三月,撤了半年的牌子。
  当然,这些话都是后来旁人转述给夏和易听的。庄妃生得柔媚,“娇滴滴”和“撒娇抱怨”都不难想象。但夏和易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像万岁爷那样万事不动声色的人,是如何“勃然大怒”的。
  为什么从一个眼神发散出了庄妃这桩事呢?夏和易也不知道。
  她被喜娘搀着下轿,眼前盖着绮罗绫縠的蒙头红盖袱,只能瞧见前方青砖上一双纤尘不染的玄色皂靴。
  一想到手中红绸的另一端是戴思安那个色中恶鬼,夏和易心头忍不住浮出一丝淡淡的怅惘,唉,她的夫婿,再也不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万岁爷了。
  想起她头一回见万岁爷,也是随着女官指引从礼舆上下来,如履薄冰地一抬眼,不远处,礼官掀开的杏黄色缎子帷幔下立着一个着冕冠的人。他从垂下的悠悠白玉旒后看来,落落如星,沉寂清雅更胜玉石。
  今夕往昔,落差之大,令人欷歔。
  夏和易只得在胸中为自己暗暗打气。为了夏家,一切都是为了夏家。
  比起上一世帝后大婚动辄好几日的繁琐流程,这一世的成亲可谓简单,牵着红绸子抱着玉如意,跟随喜娘的引导迈进堂屋,盖袱下看见周围数不清的鞋靴。
  听见有人压低了嗓音古怪地问:“新郎官为何戴着罩面?”
  回答的人压得更低,“听说是新郎官身子不大爽,见不得风,生怕过了病气……”
  夏和易大惊失色,戴思安病了吗?该不是犯了什么花柳病,满脸麻子见不得人吧!
  满脑子胡思乱想,心惊胆战地拜了天地,听赞者曳了嗓子高唱“二拜高堂”,边上的新郎官忽然暗里伸臂过来,轻轻托住她,示意她不必下跪。
  夏和易一愣,又不敢有大动静,余光飞快一瞥,透过飘荡的红绮罗,只能看见一个极其朦胧的高大轮廓,身量挺拔如修竹。
  戴思安……个头有这么高吗?
  这一愣神思量,便错过了该下拜的那一刻,稀里糊涂站着就行过了礼。
  观礼的人都是一阵无声倒抽气,站着拜高堂,可是闻所未闻头一回见。那新妇子好歹还低头做了个样子,新郎官竟是就笔挺挺直站着,连个颔首的姿态都没作。
  但既然戴家高堂都没作声,观礼的人也就私下里打打眉眼官司便揭过了。
  不管怎么样,大礼总算是古古怪怪地行完了。夏和易被喜娘领往后院洞房,满耳尽是喧闹鼎沸的热闹人声,戴家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老太君一人,听荣康公夫妇往来迎送宾客,僵平声调里竟然有几分没来由的发颤。
  入了洞房,再接下来的行程,夏和易前世行过一遭,出门前喜娘也提醒过一遭,要喝合卺酒,还得吃一些奇奇怪怪寓意美满的食物。
  但她坐在床边等了又等,没等到有人来起哄闹新房,只听见脚步声和轻微的衣料摩擦声渐行渐远,似是所有人都退出去了。
  那双今天瞧过无数遍的玄色皂靴静静停在眼前。
  他为什么不出去?新郎官不是该上外头去宴宾客吗?
  联想到戴思安的秉性,该不是客都不待,直接打算要洞房了罢?
  夏和易拳头都握紧了,心里惴得厉害,打量着要是看到一个满脸生疮的戴思安非要跟她洞房,该不该直接把他打出新房去。
  心里头还没个决断,外面突然喧哗起来,不是喜庆的喧哗,重重踏在地上的脚步声一听就是配了刀甲,伴随着使人一道接一道的惊呼声,“不好了!有官差上门,要抓了二爷,说是要过堂应讯!”
  “二爷人呢?”
  “被他们领头的抓走了!”
  “快去禀报公爷和夫人!”
  “公爷和夫人都被困住了!”
  仓乱无主的叫喊声激得夏和易也慌了神,谁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大喜日子闯进荣康公府抓人?
  最重要的是,戴思安被抓走了,那……眼前这个要跟她洞房的人是谁!
  心头一突,一把扯掉蒙头红盖袱,视线从皂靴往上,越过斜挂的披红锦缎,再越过吉色圆领袍——
  心跳骤然停滞,怔怔望着那张在她心里出现了一整日的面庞。
  他沉沉望着她,双眸深远剔透如流云,压住了一身鲜红赤色,如同从熠熠火光中走来。
  “皇后,是朕。”
  熟悉的低沉嗓音,清朗如玉,连细品出的喜悦也是极为克制的。
  等一等,他叫她……什么?
  夏和易从极度的惊心动魄里清醒过来。
  天爷!
  见鬼了!
  是万岁爷!
  甲胄相击拍出沉闷的声响,院子里一声更比一声高的呵斥声透过窗纱炸进来。
  有人高呵道:“今儿个是府上大喜日子,何人竟敢登门扰乱!”
  另有一人声冷冷一哂,“某好心奉劝一句,倘若敢阻挠公差办案,罪加一等!”
  外面好像打起来了,重物推倒在地砸出闷声,碰倒的灯芯沿着草木丛烧起来,凄厉尖叫声不绝于耳。
  刀剑频频相接,可击出的“仓郎”声未能扰乱眼前人分毫。
  万岁爷还是那个光风霁月的万岁爷,眼底望进去就是深静的海。他望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朝她伸出手臂,似想开口说什么,“皇后……”
  太可怕的称谓,夏和易猛一回神,用尽全身气力一把推开他。
  皇帝身形本是极稳的,但谁也架不住她冷不丁用尽全身力气的一搡,往后稍退半步,脸上先是一瞬间的怔松,慢慢抬起头来,眉宇间浸上一层似有似无的寒意。
  也无怪皇帝一时没反应过来,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即便有人一连生啖上十颗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上手推他啊。
  可这时夏和易压根顾不上琢磨他生不生气了,她这一世最初醒来便是在泾国公府的荷塘里,此刻忙乱中忆起荣康公府后院里似乎有一片旷阔的湖,想也不想,趁着皇帝被推懵了的功夫,从床上一跃而起,提着裙摆拔腿就窜出房门。
  府中各处乱成了一锅粥,官兵和府军拔刀对峙,使人和宾客各自狼狈躲藏逃窜,四下本就你推我搡乱作一团,又因夏和易的一切举动毫无征兆,一时半刻竟没人拦住她。
  众人只见一个身着大红新妇服的身影闪电般窜上了树,踩着树枝尖儿一蹦而下,抱头连续翻滚落地,接着翻高墙连钻水坑,身形干脆利落如入无人之境,倒不似开锋利箭,更像是一只披了红袍横行鸡窝的黄鼠狼。
  夏和易一路狂奔至湖畔,三两步冲上小拱桥,首饰丁铃当啷掉了一地,头发全散了,衣服被树枝刮破了,蓬头垢面像个小叫花子,还面色扭曲,咬牙切齿狠嘬牙花嘬得生疼。
  为什么?凭什么?怎么可能?
  她明明足够处心积虑忍辱负重,兜兜转转竟然还是嫁的万岁爷!
  不管为什么,都不能够。
  不能够,她不能再趟过去的老路!
  绝不能够!
  手指甲抠进掌心里也觉不出痛,她紧紧闭上眼,死死咬住后牙槽,手脚并用爬上桥头,决然从石头雕砌的狮子头上一纵而下。
  扑通——
  水声隔绝,隐隐约约听见岸上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不得了啦!快来人啊!世子夫人落水啦!”
  世子……夫人?
  紧接着又“扑通”一声,夏和易隔着重重水幕,模糊瞧见同着红袍的万岁爷正向她奋力游来。
  然后一连串“扑通”声简直像耗子下油锅,无数伪装成宾客的侍卫接二连三跳下湖,不一会儿功夫就满满当当占据了整个湖面,富庶人家过年下饺子也不过如此盛况。
  四面环人,夏和易无处可游,心生绝望,一种我逃你追插翅难飞的无力感沉沉灌满四肢。
  不好!万岁爷已经快要抓住她了!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夏和易拼着最后一股气力,拼了命往水草丛生泥沙淤积的水底钻了下去。
  苍天啊。
  作——孽——啊——
 
 
第13章 
  ◎假山◎
  “咳咳咳咳咳——”
  借尸还魂般地猛一瞪眼,一通直戳肺门的剧烈咳嗽。
  柔软的绮罗床幔被打起来,露出春翠着急忙慌的脸,“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夏和易没顾上回她,兀自哼哧哼哧喘着粗气,腿蹬脚踹的,活像一只见着红布的小牛犊子。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万岁爷要让她借一个嫁给荣康公世子的名头,但不知情并不妨碍理解,万岁爷想了个招儿,家里和荣康公府联手做了个局,把她给套进去了。
  她生气,简直气得要死,气得直抽抽,都是为了夏家好,如果能敞开说开,她未必不能配合,何必蒙事儿,全程拿她当傻子料理。
  她气势汹汹地叉着腰,“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春翠被她吓懵了。
  “什么日子!”夏和易呼哧呼哧的,眼里鼻里一簇一簇地往外喷火星子。
  丫鬟们战战兢兢地答了。夏和易没分出心思在意丫头们的震悚,她在忙着掰手指头数日子,和上回重活的日子略有几日偏差。
  心里暗暗一吐纳,火气好歹是降了些,算她运势好,之前一猛子扎进湖里扎得那么决绝,其实她也不确定到底还能不能再活……
  天爷啊,不想起来倒还好,一想起来,她可算弄明白了,这不是什么回光返照时期的梦境,就是现实,她重活了一世,万岁爷也重活了一世,不光她记得他,他也记得她。
  那他知不知道她还记得他?她投湖又活了一次,那这一世的他又还记不记得她?
  夏和易思绪飞转,很快被一连串“记得记不得”自个儿绕晕了,满脑袋只剩下一个念头——
  活见鬼了,那她还如何逃得掉!
  她满脑门子官司的纠结模样被旁人看在眼里,几个丫鬟都忧心极了,你来我往地递眼神儿。怎么办?姑娘看着邪门儿,该不是被梦妖魇住了罢?
  那可如何是好?
  做法?
  当今圣上最忌讳这些神神鬼鬼的言谈,府上自然也不让提及,要是被元嬷嬷瞧见了,是要狠吃一顿训诫的。
  夏和易面朝墙壁,聋拉着脑袋,中邪似的念念叨叨。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春翠壮着胆子,提溜着茶吊子过来,“姑娘可要吃水啊?”
  水波荡漾,看着就眼晕,淤泥水灌了个满腹的感觉历历在目,夏和易苦涩地蒙住眼睛,差点哭出来,“不喝,快拿开。”
  茶水没喝,夏和易终于冷静下来了一些,瞧着丫鬟们在床前脚踏前围了一圈,晓得她们是在为她担心,想来是吓着她们了,心里生出几分内疚来。
  为了宽慰这帮干着急的丫鬟,夏和易只好连比带划,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将神情口吻动作都放到了极致,“才刚梦里我在吃油爆肉,那么大一盘油爆肉啊!谁知道有个人一直跟我抢,我好不容易抢到一片,他从我碗里给我夹走了!气死我了!”
  丫鬟们顿时觉得可以理解了。油爆肉口味重,吃了容易有味儿,还妨碍姑娘们身轻如燕的追求,是以夫人从不许姑娘们多吃。
  二姑娘正是馋嘴的年纪,梦到这个,气大发了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大家都放下心来,有条不紊地预备给二姑娘宽心的物件儿,蜜煎果子、玉雕的兔儿爷,一左一右地捧上来。
  夏和易自己拿过圆扇,呼呼往脸上大扇风,甜滋滋的滋味儿还没来得及在嘴里散开,便见潘氏身边的大丫鬟夏香来了,说:“荣康公夫人并府上二爷已到了门上,夫人请二姑娘去呢。”
  夏香话音刚落,一阵劲风袭面,东南角的窗页“吱呀吱呀”大幅里外扇动着,原先坐着二姑娘的地方只残余着一声不见人影的大嚎,“就跟母亲说你没见过我!”
  *
  夏和易翻窗出了屋子,一头扎进了竹林里。
  吃一堑长一智,她绝不会再和荣康公府沾上任何关系了。事后这么想一想,她上回还是太莽撞了,自认知晓后世因果便没了纰漏,思量得过于简单了些。
  既然上苍眷顾,再给了她一次挣扎的机会,那她这次一定要仔细打算,从长计议。
  放着平平坦坦的石板路不走,顺着竹林最茂密的地方,避开人往前摸,鬼鬼祟祟进了园子。
  当初修葺宅院的时候,夏公爷费了大价钱请的江南匠人,整座园子颇有水乡小桥流水的精巧况味,园子里逢几步便是形态各异的假山,天长日久,石头上攀满了藤叶枝蔓,是天然的躲避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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