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老是你——胖咪子
时间:2022-03-22 06:55:59

  上前来柔声相劝的是大姑娘夏凤鸣,眉眼跟夏和易瞧着是一母同胞,少了那股灵巧的俏皮劲儿,通身稳妥妥的大气端方,两下一对比,相貌上便只剩下三五分相似了。
  回回都是如此,妹妹夏和易惹祸,姐姐夏凤鸣出头作援。
  潘氏嗔眼瞧着正在对眼神儿的姐妹俩,脸上明摆着的刀子嘴豆腐心,“你少替你妹妹说项。这诨丫头野得出奇,我不狠狠惩治她一回,将来进了婆家,自有婆婆收拾她。”
  外头游廊忽然有重重的脚步声起,只有爷们儿能踏出这样沉甸甸的步伐,料想是公爷和大爷下职归了,众人纷纷往屏风外见礼。
  夏公爷人未至声先到,“易姐儿怎的了?好好的,怎的落水了?”
  潘氏起身去迎,抱怨声不断,“公爷,快来管管你家这泼猴儿罢,这一日日的,早晚要把我气得呕血。”
  姑娘大了,即便探病的由头,亲爹亲兄长也不便入闺房。夏公爷略略发福的身影投在插屏上,山冠高耸,可见连外出的衣裳都没来得及换,风尘仆仆便来瞧她,双手背在腰后,只剩一迭地摇头,“你啊……”
  叹息声里自是有责备,听出更多的是为父的担忧。
  果不其然,夏公爷只是模样上轻责几句,话锋一转,“人无事便是大幸,这回长个教训就是了。”
  大哥哥大嫂嫂也在旁帮着相劝开解,姐姐夏凤鸣惯是个能道会说的,两个姨娘均是瞅着公爷的口风一边儿见风倒,众人拾柴,三两下潘氏泄了劲儿,“算了算了,一个个都是泼皮丫头的说客,兜搭不过你们。”
  算了归算了,狠话还是要放的,潘氏绕过屏风回到床边,指着夏和易的脑袋下下轻点,“再有下回,我可定是要叫你吃戒尺的,可晓得了?”
  夏和易怔怔的,心想,眼前这一切若是大限将至前阎罗王赏赐的美梦,那这梦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有多少个日日夜夜,她吊形吊影坐在坤宁宫的高榻上,苦苦哀求天爷让她回到这时,国公府正值鼎盛,封后的诏书还未下,她生命中最后一段快活的辰光。
  这时候,爹爹不会在她没能将夏家旁支扶植起来时说“若是你姐姐,断不会像你这般无能”;阿娘不会在她钻了后宫人精设的套时说她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大哥哥不会对着她失望地无言摇头;
  还有大嫂嫂……她死之前,大嫂嫂最后一次进宫见她,是替家里来劝她,夏家见她实在不成气候,干脆想放弃她了,打算让大姐姐凤鸣跟夫家和离再送进宫里。
  现在多好啊……
  大家都还没对她失望,她还是他们心尖尖上的明珠,是可以横行泾国公府的娇纵小女。
  她在皇后之位上如履薄冰恓惶苦熬三年,死前能经历这么一场大梦,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思及此,夏和易索性放开了心神,管他是梦是幻,横竖得了欢喜就够了。
  这个时期的她,闯了祸事会怎么处置来着?
  被角往下牵牵,手指偷偷露出一个水葱似的尖儿,往后头圆桌上一簸箕鲜莲子点了点,向着夏凤鸣递了个求救的眼神。
  多年兜底的习惯,夏凤鸣当即会意,回身拿过一箕莲子塞进夏和易怀中,笑着对潘氏道:“二妹妹打了莲蓬,原是想孝敬父亲母亲的。”
  夏和易赶紧双手捧起,做戏做全套,故意颤巍巍地举至额前,“望父亲母亲笑纳。”
  白如凝脂般的手腕托起,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鲜嫩的脸颊像挂着露珠的青粉荷尖,等闲叫人气不起来。
  大嫂嫂赵氏笑着帮衬,“二妹妹果真是一片孝心赤忱。”
  幌子挂得明晃晃的,这生莲子哪能是夏和易亲自打的,自小厨房拿回来吃玩的还差不多。
  夏公爷坐在外间呷口茶,没看见圆滚儿的莲子,不妨碍心里门儿清,“你啊,哪日能得了你姐姐一半谨慎,我都要上家庙烧香告祖喽。”
  夏和易笑咪咪认错,弯弯的眼带着稚气,笑起来像裹了蜜一般甜滋滋的,“父亲说得是,我自是不如大姐姐的。”
  夸耀自身的话,夏凤鸣不好搭腔了。大嫂嫂赵氏忙接过来话茬赞道:“鸣姐儿自然是条条道道都出不了错,毕竟是将来要进宫做娘娘的。公爹可不好拿鸣姐儿来框易姐儿。”
  月姨娘方才嘴快说错了话,一直憋着劲儿想找机会描补,逮着话头挤笑脸上来道大喜,“宫里可是来信儿了?”
  潘氏脸色微变,刚想斥儿媳妇两句,外面夏公爷先举手止了,“罢了,都是自家人,关起门来说道说道,碍不着什么。”
  潘氏捏了下帕子,坐了回去,替夏和易往上提了提被角,又扶正了额前搭的湿帕子,才缓缓道:“前儿太后娘娘召我进宫赏荷消暑,倒是……也没明说,不过我听着娘娘话里外那意思,大约是要咱们府里着手置办起来了。”
  其他人听了,面上都是一副热气腾腾的喜庆模样。
  唯有夏和易笑容渐渐消失,登时心坠了冰窟窿,刺骨的冰水漫上来。
  梦境里,一切还是按现世的轨迹在进行。
  那位十五岁即位的少年天子,执意要为先帝守孝三年,改了百年流传下的规矩,登基不封后。反对的老臣一个个在殿前呼天抢地,也没能拽回天子的决绝。
  最后到底是孝感天地,由了万岁爷的心意。
  扳着手指头数一数,下个月初五,便是万岁爷出服的日子。
  帝后大婚拖了三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耽搁。为了尚未明了的皇后人选,近来京中蠢蠢欲动,各路人马各使解数。
  不过,莫说是夏家关上大门说私房话,即便外放到大半个京城,普遍都有着共识,论家族地位、论朝中牵制、论后宫风向,皇后之位非夏家大姑娘凤鸣莫属。
  可以说夏凤鸣注定是为后位而生。是以公府里对待大姑娘,行走坐卧都要求以极为严苛的标准。
  于是,所有多出的宠爱都分给了二姑娘夏和易。
  府里四个孩子,大爷元麒,大姑娘凤鸣,就连庶子都名唤容貅,无一不承载了飞黄腾达的期许。
  独有二姑娘夏和易,和易和易,取的独是“和顺轻易”的意思,国公府对她最大的期望,不过是一生平安顺遂罢了。
  夏和易自幼没了约束,一副吃了就睡睡醒就玩的懒相。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跟着姐姐进学,琴棋书画勉勉强强算是摸着了点儿边,有那么一丁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但性子生生纵得没谱儿,规矩体统便不说了,随心所欲的小性儿,再惯上几年,连“规矩体统”四个字怕是都不会写了。
  可谁能想到,不出几日,一纸诏书突兀砸下来,宫里选中的皇后,不是众望所归的夏凤鸣,竟是通身懒散无所长的二姑娘夏和易。
  夏和易还记得宣旨那时,她跟着众人一道跪在府门口听旨,整个人被飞来的旨意砸了个懵圈儿,怔仲抬起脑袋,这辈子都忘不了夏公爷震悚的嘴角和潘氏苍白的脸。
  “鸣姐儿若是早早成就了,易姐儿的事也能操办起来了。”桂姨娘的说话声将夏和易拉回了现下。
  三年宫中生涯,夏和易几乎熬得油尽灯枯,每一寸心思都利用起来仍嫌不足,进宫前的种种早已被抛诸脑后。
  是故经了桂姨娘提点,夏和易这才想起来,她似乎和荣康公府上二公子戴思安,曾有过一场没有下定的口头婚约。
  -完-
 
 
第3章 
  ◎皇帝◎
  荣康公夫人乃是续弦,向来在权贵夫人们身前低些底气,还好不知怎么对上了潘氏的性子,两家过府往来频频。
  荣康公夫人真真算是看着夏和易长大的,从一个奶娃娃看到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疼她都来不及,自然不会端什么婆婆架子。
  夏和易对戴思安算不上喜爱不喜爱,总归是自幼便知道长大了要一道做夫妻的,在戴思安寻了由头来找她时,会难得娇羞敛下眼皮唤一声“思安哥哥”。
  可是,这事还真是人困了就适时给递枕头。只要她嫁给戴思安,皇后之位就落不到她头上,那遥遥高位令人坐如针毡,若是大姐姐进了宫,不说游刃有余,至少也能处置得宜。
  而不会像她那样,掣肘重重、举步维艰。
  夏和易这儿正努力回想着呢,屏风外夏公爷一锤定音,“还是先紧着鸣姐儿这头,大事上可不能有错处。”
  潘氏应是,“等忙过这程子,我再递拜帖上荣康公府去,到时候提上一提便是了。”
  一大家子又絮絮叨叨聊了些有的没的家长里短,直等夏公爷和大爷走了,才纷纷起身散去。
  潘氏还惦记着训诫训诫夏和易,前脚送走夏公爷,后脚又踅身转了回来。
  夏和易眼前一亮,简直觉得时不我待,忙挣着从床上坐起来,不等潘氏开口,先亲亲热热抱上胳膊,声口甜得发腻,“阿娘,我们很久没有请荣康公夫人来府上了。”
  潘氏短暂怔了下,一旁的元嬷嬷见了忙赔笑打趣道:“原来二姑娘也恨嫁了。”
  横竖关上房门也没别人,潘氏见姑娘咬住下唇低下头去,也笑,那笑里多是有些欣慰的,“瞧瞧,这一个二个的,养大了,都要飞了。”
  夏和易其实连戴思安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但那又如何呢,反正这时的她本来就是骄纵的小孩儿性子,口无遮拦也没人计较,于是干脆梗着脖子催促,“阿娘,嫁到思安哥哥家,怎么能算是飞呢,等成婚后,我日日都回来看您,好不好?”
  “不害臊!”潘氏笑着叱她,举着圆扇作势要敲她,“要不是荣康公夫人同我自来交好,我倒要看看,哪个婆家能容得下你这猴子!”
  *
  待潘氏念叨了她一通,走了。夏和易还是放不下心来。
  这谈婚论嫁虽说是两家人的事,可爷们儿家里还没操心起来,姑娘家就开始张罗了,外人听了到底说不过去。
  母亲是点头了,万一夏公爷听了不答应,或是母亲想想又觉得不妥当,那她可就白使半天大劲儿了。
  在床榻上翻来又覆去,紫檀木的床板咚咚直响。
  伺候上夜的春翠撩起帐幔,“姑娘可是要吃水?”
  夏和易蹭一下坐起来,“我想去寻母亲,又觉得半夜里不合规矩……”
  说着说着自个儿没了声响。
  规矩规矩,她现在可不是万事要讲规矩体统的皇后,公府里任由她横着走都没得说。
  一叠声督促换上衣裳,顺着小道就上了上房,她现在这身子骨,比在宫里三步一喘的时候可要好上太多,不顾丫头们在树下惊悚地摇帕子,三两下利落窜上正房窗边一棵石榴树上,屏住呼吸,耳朵贴上屋瓦。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衬得屋里的人声愈发清晰。潘氏正跟夏公爷说起她的豪言,“老爷,您听听,这是女儿家家该说出来的话?我这做娘的都替她臊的慌。”
  夏公爷则是颇为感慨,“我原还道她懵懵懂懂没开窍,唉,原来二丫头也长大喽。”
  “竟央我明日便请荣康公夫人过府来吃席,还扯着衣袖非要我应下才放我走。您说说,这,我,唉……”潘氏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声儿里倒也还是个笑模样,“也不知道这诨冤家是随了谁。还好将来进宫的是鸣姐儿,倘若是换了易姐儿……”
  夏公爷倒吸一口凉气,不自觉扶了下后颈,“夫人莫要再说,我这一把年纪,万万经不起这等惊吓。”
  虽说是自己的孩子,为人父母也认得清现实,即便是自己有意无意纵容的结果,这个幺女实在撑不起国母之位,退一步往私心里说,也撑不起百年夏家的门楣。
  夏和易?进宫?做皇后?
  奉天殿上的金瓦片都得被她掀翻了不可。
  还是嫁到荣康公府好,门楣响亮,续弦夫人又不至于拿捏了她去,平平顺顺不吃苦,再添上几个孩子,待以后夫君降等子袭个爵位,这一生也就罢了。
  俩人越合计,越觉得这门亲事非攀不可了。说着说着要歇下,廊上忽然脚步杂乱匆匆而来,砰砰敲门声响起,“阿爹!阿爹!”
  潘氏睡外侧,趿拉上绣鞋,披了外袍,没让丫鬟动,自个儿开了门,低声斥道:“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叨扰父亲母亲歇息了,是儿子不是。”门外立着整装的大爷元麒和大媳妇。元麒抱拳一鞠,三言两语说明,说北边突然传战报,南边水患后又闹了疫。
  夏公爷一个打挺从床榻上跃下来,困意全没了,眉头全拧在一块儿,脸色硬得像河冰。
  潘氏也听出事态紧急,赶忙上前伺候穿戴。
  囫囵穿好,夏公爷疾步往外去,迈到门槛处停了,踅身回来,“打发个人,这事需知会鸣姐儿一声。”
  潘氏碎步跟在后面抻衣裳后领,“老爷放心,我省得。”
  夏公爷走到元麒身前,想想又补了一句叮嘱,“我们夜里出去便罢了,别叫易姐儿晓得。小姑娘家的,犯不着操那多闲心。”
  潘氏高“哎”了声,扬了扬帕子,“您就放心去吧。”
  目送公爹和丈夫打马出府,赵氏搀扶着婆母潘氏回房,心里不住想:这二姑娘和易,十六岁,放在外面成亲早的人家,孩子少说都抱俩了,这里倒好,阖府上下还拿她当小孩料理。
  树上的夏和易脸也听白了,她想起来了,等这一茬乱麻似的政事告一段落,宫里封后的诏书便下了。顿时急成火上蚂蚁,时不我待,明儿无论如何都要说服母亲邀荣康公夫人过府一见。
  墙角听完了,该偷偷开溜了。倒也不难,怎么爬上来的,再怎么照原路下去就是了。
  本是十拿九稳的路径,谁想“轰”一声惊天巨响,眼前猛然一道惊雷,劈得半边天都见了紫。
  夏和易猝不及防,脚下一滑。
  “啊——”
  “姑娘!”
  “二妹妹!”
  “我的儿!”
  公府里灯火通明,又是一片熟悉的兵荒马乱。
  *
  此刻的乾清宫中,亦是一片灯火通明。
  从穿堂前出来一位老太监,发色银白,身板却挺得笔直,“诸位大人都到齐了?”
  外面报信的小太监恭恭敬敬插秧拜下去,“是,擎候着万岁爷叫起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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