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这个玩伴呀,人傻钱多,又可怜,天天挨欺负,只能用发脾气拍桌子的方式排解,夏和易欷歔地想想,觉得真是令人充满了同情。
因为多了一层恻隐之心,夏和易对他的感情真挚了不少,但真挚归真挚,到底该怎么亲近一个男人呢?她说不好,没有经验,那万事都顺心顺意总成了吧?武宁王花钱买她玩儿,她就尽心尽力地陪玩。
她胳膊撑在方几上,对着对面的武宁王展现出了空前的热情、笑得前所未有的灿烂,“王爷,您今儿想玩什么?熬鹰还是斗鸡,实在不行我给您抓两只蝈蝈回来。只要我会的都能陪,我不会的即刻去学,您感兴趣什么,只消吩咐一句,我舍命陪君子,什么都能玩儿。”
赵崇湛听了她的话,只觉得头疼。原本是想缓和头先和她之间滴水成冰的关系,当冤大头花了大价钱,还借着六河卖了一回惨,结果眼下关系是缓和了,但完全偏岔到另一条路子上去了。她这是打算当亲王妃的态度吗?她到底知不知道该怎么对一个爷们儿示好?这往后到底是想当夫人还是要当小厮?
赵崇湛很发愁,她总不开窍,这样下去不行。
可是现实困难都好解决,偏攻心最难,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办法。
他对她的穿着打扮很不满,“先把你这身衣裳换了去,小厮打扮算是怎么回事。老泾国公家风严谨,要是瞧见你这个样子,是为夏家蒙羞。”
说到衣服,夏和易惆怅的却是另一件事,凑近了,手扯着领口,呼呼往他面前扇风,“王爷,今晚咱们能进城找间客栈投宿吗?实在脚程赶不及,住个驿站也行啊。天儿热,您闻,我这都快臭了……”
她不经意的时候,反倒能歪打正着到正题上。
扯开的交领露出脖颈前一片白花花的皮肉,毫无阻拦地戳进了他的眼眶子里。
第41章
◎上夜◎
赵崇湛没料到她这神来一笔,整个人都惊了,只觉得心跳隆隆地响起来,由鼓点急速响成接连不绝的鼓阵,她所谓的臭是半点没闻着的,熏香的浓郁花香气散得七七八八了,扑鼻而来的是她本身的味道,像清晨还滚着露珠的青草。
不止心跳如雷,他还被一片雪白晃得眼前发昏,口干舌燥的感觉从胸腔里袭上来,不是像醉酒就是像醉茶,他这是晕人皮还是晕草木香?别不是晕夏和易吧?不应当啊,上上辈子和皇后做了三年夫妻,要真是晕人,都怎么御幸的?
他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说话的,反正表情是做不出来了,语气也平直到可怕,“你往回撤撤,熏到本王了。”
夏和易猛地臊红了脸,赶紧把臭气出口捂起来,“哎呀,这可真是不好意思……”
她真以为自己闷臭了,到底也是个姑娘家,害臊得一缩三千里远,把所有旖旎的纠缠都打散了。
姑娘的沐浴问题,的确是个难题。
进城是万万不可的,帝位改天换日是天大的事,难保她不会听说什么,所以他们才一直走野外。
就连他本人,也是花了足足三天的时间,才适应像其他侍卫一样在河里洗澡。
算起来,俩人应该都是生平第一回 出远门,他自己都有诸多不适应,她是个姑娘,不便之处定然比他要多,能扛到现在才提要求,已经很不容易了。
赵崇湛撇开仍旧迟迟发晕的眼睛,一面嫌她麻烦,一面大发慈悲开恩说:“夜里给你搭幔城。”
夏和易眼睛都亮起来了,她原以为能有顶帐篷就不错了,谁能想到还能大张旗鼓搭起幔城来,是意外之喜。
到傍晚的时候,大伙儿真的开始劳作了,夏和易领着两个丫鬟在小山坡上嚼着草根看着,牛皮大帐绵延了一片,余晖泼下去,照出一片黄橙混着粉紫的光海,温柔极了。
夜里,她终于得以跟两个丫鬟会合,暂时摆脱了使唤丫头的悲惨地位,在两个丫鬟的伺候下舒舒服服地沐浴上了,不知道六河是从哪儿给她变出的大浴桶,满满一大桶热水,在这荒郊野外的,比金子还珍贵。
她倍感珍惜,一直泡得手指头都白得不见起皱了,才依依不舍地从水里起来。
头发身子都洗完了,换一身干净衣裳,清清爽爽地往小马扎上一坐,春翠站在后头给她梳头,秋红忙着替她洒香粉,在大家团团转的档口,六河来了,照宫里的习惯给她请了个安,笑眯眯地问道:“王爷打发小的来问问您,您洗得舒坦吗?”
因为六河给她凭空变出了个大浴桶,竟然还排除万难找齐全了冰片鹅胰子和香粉,夏和易现在瞧六河也讨厌不起来了,很客气地笑着说特别好,“洗完我感觉我都轻了好几斤,请厂公回去替我多谢王爷。”
六河笑得别提多窝心了,“夏二姑娘,您就别再提什么厂公了,那都是前程往事。您要不嫌弃,使唤一声小六子就成。”
夏和易一想也是,既然都从宫里出来了,那六河肯定再不归东西二厂了。
她说不行不行,还是尊称一声六河公公。
六河嘿嘿笑了会儿,然后对插着袖子杵在原地当脚戳,半点没要走的意思。
怎么还不走?场面话都交代完了呀。
夏和易费解地看着他。
他也费解地看着夏和易。
现场一度陷入沉默,还是六河在夏和易茫然的目光中醒悟过来,打破僵局,“既然您舒心了,是时候回去了罢?王爷在大帐里候着您哪!”
“啊,还去啊?”夏和易傻眼了,步子在地上一点一点往回搓,试图跟六河讲道理,“您瞧,马车里对付着过夜,那是路上没法子,可现在不是铺展开了吗?实话跟您说,我打小就睡相不好,夜里总叨扰王爷,让他老人家睡不清静,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是在胡说八道找借口,连六河都看出来了,只是不能明说,六河只笑着劝道:“小时候的毛病,长大了未必还有。横竖王爷没说您一句不是,您就别担这个心了,还是快些去罢,别叫王爷等久了。”
夏和易不死心地挣扎道:“您就替我去王爷那儿告一天假罢,我今儿虽然人睡在这儿,心却是向着王爷的,保管连夜里睡着念叨的都是王爷的荣讳。”
毕竟以后是要当他主子奶奶的人,六河不敢逼得太过,答应帮她回去问问,结果前脚刚走后脚就回来了,说有王爷口谕。
夏和易点点头,“您说。”
六河仰脖子清了清嗓子,道一声得罪了,把那种吹胡子瞪眼的傲慢模样学得个七八成,冷冷一笑,照着武宁王的口吻威胁道:“既然不想办差,就把银子送回来。”
合着他早先在马车里假装输钱给她,其实都是要她当牛做马的血汗钱!
黑!这可真黑心啊!
谁说他傻来着?比猴儿都精!
夏和易恨得牙痒痒,但是没办法,笑得咬牙切齿的,“您稍等,我收拾收拾,这就去。”
武宁王的大帐在幔城的最中心,一顶帐篷顶她的三四个那么大,夏和易钻进去,一眼就看见他在桌案后看书的身影,也是刚沐浴过吧,比好看的皮囊更耀眼的是气场,认真的时候,有种令人心生畏惧的扭曲美感。
夏和易忽然发觉她盯着他看了太久,被他发现了,在他匪夷所思的目光中感到有些难为情,“我这披头散发的,在您面前失仪了。”
赵崇湛不是很能理解她的思考方式,“你之前那身小厮打扮就不失仪了?”
可是现在看她也很为难,她的长发湿着散下来,在胸前洇开一团水花。
“夜了,安置罢。”他移开视线,撂下书卷,起身往床榻走去。
但夏和易心里的槛儿高竖起来了。
之前一道缩在马车里过夜,她倒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双脚踏在实地上,昏黄烛火摇曳,不远处还有一张榻榻,感觉就别扭起来了。
她在帐口徘徊磨蹭着,“我就在这儿守着,您需要点什么,喊一嗓子我就来。”
“过来。”赵崇湛沿着榻沿坐下,“照你们夏家的规矩,上夜是这么隔山隔海地上?”
反正他又不可能去泾国公府住一夜求证,夏和易大着胆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对,我们家丫鬟都是这么上夜的。”
和她较劲,随时都像在谈买卖,赵崇湛不动声色抛出诱饵,“你每给本王上一回夜,本王就命人放一个镖师。”
夏和易立刻就出现在了榻边,手里殷勤地晃着一把团扇,大开大合扇出呼呼作响的劲风来,谄媚地笑着,“野外蚊虫多,我离您近些,好给您打扇子。”
说得倒是好听,她打着打着扇子,还没等赵崇湛睡着,她就先把自个儿打迷糊了,身子勉强靠着帐幔撑住,脑袋往前一点一点的。
半湿的黑发像藻一样柔顺,几缕发丝从玲珑的耳畔垂下来,掠过年轻姑娘素净剔透的侧脸。
赵崇湛怕她随时一头栽下去,想把她挪到床上,抬了抬手,想起下午那晕人的馥郁草木香,犹豫片刻,又把手收回来了,要是真抱了她,也不知道先一头栽倒的会是谁。
夏和易半梦半醒的眯瞪着,耳边嘈嘈杂杂睡不清静,刚想发脾气,被一声响亮的“走水了”彻底惊醒过来。
大帐外头,熊熊的火光燃起来,脚步声呼喊声错综杂乱。
“有人放火!”
“快救火!”
“西边探子回报,即刻警戒!”
……
乱成一锅粥。
“主子爷。”隔着帐篷传来六河的声音。
夏和易回身去看,发现赵崇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戴好了,丢下一句“我出去看看”,大步撩起帐帘出去了。
恍惚中听见有人说火已经扑灭了,场面虽然混乱,但夏和易见识过前面几回的打斗,因此对武宁王的人很有信心,手里以防万一地持着她的小匕首,心里是沉定定的,还有心思琢磨起来,要不然趁武宁王不在,借他的软榻先歇会儿。
刚往榻榻边迈出半个步子,抬出去的脚还悬在半当空,忽然听见身后响起了隐隐约约的“嘶嘶”声。
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却具备对危险的识别本能,后背的寒毛全都竖立起来,警告她千万别动。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几个眨眼的功夫,帐角几处的夜灯就被一拥而上的黑影给拱熄了,帐里瞬间落入一片如墨般的漆黑。
呼吸噎在嗓子眼里,声音都扭曲了,“蛇……”
四下黑簇簇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就变得尤其敏锐,她甚至能听见大片大片蛇肚子摩擦在草上的声响。
她的思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明过,手里那把小匕首鬼用没有,哪怕就一条蛇,她也得掂量掂量是她快还是蛇快,更别说眼下压根不是一条两条,听声辨数目,不是得罪了蛇老姑奶奶,就是捅了大蛇老巢了。
外头侍卫来来去去奔走灭火,横竖他们主子都出去了,也没人再关注这大帐里的死活。
能大声求救吗?蛇有没有耳朵,能不能听见?
要是嗷一嗓子,把蛇群激怒了怎么办?
悲惨地处在一个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真是没想到,好不容易追着撵着跟武宁王套上了近乎,刚热乎没两天,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葬身蛇口,天啊,光是想想都喘不过气来,到时候尸体遍布血赤呼啦发着毒紫的血窟窿,那可比跳湖可怕多了。
她都快要绝望了,忽然间刺啦一声干脆的割裂声,牛皮大帐直接从外破开,月光伴着一道身影洒进来。
之前没发现,他的身影竟然如此伟岸,影子长长投在大帐上,挺括的宽肩窄腰,一手笔挺地斜持着兵器,剑身的银弧在夜空中划过一道破空寒光。
之前瞎想的时候戏夸他是男菩萨,现在他在她眼里,可是真男菩萨现世了。
夏和易僵着脖子一动不动,游丝般的一线声颤颤巍巍的,带着浓重的哭腔,“王爷救我!”
第42章
◎鳝丝◎
夏和易只觉得眼前身影一晃,她还没看清是怎么个路径,武宁王就站在了她的身前。
离得近了,这时她才发现,他刚才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剑尖正一滴一滴往下淌着鲜红的血。
夏和易当时腿就软了。
她是死过,但也就是眼睛一闭不睁的事儿,她只见过自个儿的血,没见过别人的,舌根发麻了,声儿哆嗦起来,“这是——”
“害怕就别看。”赵崇湛反手将剑别在身后,一手揽过她,“抱紧我。”
蛇口逃生,这会儿可顾不得讲什么男女大防了,夏和易听话地“哎”了声,战战兢兢抱住了他的腰,使出了全身的劲儿,明明白白勒得他差点翻白眼。
但是这档口也没功夫申斥她了,赵崇湛一手环带着她,脚下轻轻一点,腾空跃起来,往帐外去。
这个英姿,实在是英勇威风,夏和易感受着耳畔呼呼的风,伏在他肩上,无比真诚地夸赞道:“王爷,您窜得真高!”
赵崇湛瞬间憋了口浊气,迎面猝然扑来一条手腕粗细的蛇,眼疾手快抽剑一劈,锋利的剑光一闪,蛇身在空中断成断口整齐的三截。
夏和易避过断蛇,见到月光了,转身回头,终于就着帐外侍卫的火把看清了全貌,帐里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床榻上案几上,全是蛇,看得人简直头皮发麻。
数量巨万的蛇,捉也难捉,直接一把火烧了完事,自有底下人去处置,夏和易由赵崇湛护着退到安全的地界儿,姑娘家似乎大多对蛇虫鼠蚁有着天生的恐惧,就连夏和易这样不怕死的也不例外,她浑身颤抖着,无助地流着泪,埋在他怀里嘀嘀咕咕。
赵崇湛俯身去听,发现她嘴里念叨着的话是:“呜呜呜,原来画本子里说的轻功都是真的。”
他一时都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无奈,现在是感叹这个的时候吗?这到底算是心态好还是不好?
想了想,还是决定纠正一下她错误的观念,告诉她“轻功是假的,那叫借力。”
“啊?”夏和易愣了愣,经武宁王这么一说,现在她回想起来了,当时他飞起来之前,是有一个脚踢桌面的动作,原来是借腿脚一蹬往上使的力纵起来的。
夏和易大大地“哦”了一声,眼珠子肃然起敬地在他紧实的大腿上转悠一圈,由衷敬佩道:“您的腿可真有力,像蛤|蟆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