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湛用挑剔的眼神将她从腰扫到脚,还真是一根毛都没长。
夏和易瞧见他眼底的赞许,以为他要夸她了。结果赵崇湛端起下巴将她赏了又赏,满意地点点头,说:“因为你是癞|蛤|蟆。”
夏和易气得揍人,舍不得打那张俊脸,只往肌肉结实的地方招呼,“那您还是熊瞎子呢!”
小小的拳头,里头居然蕴含了力大无穷的力量,赵崇湛觉得很满意,不错,身子强健,将来好生养。
所以宽容地承受了她的所有欺压,枕着双手,惬意地顺着她的话说:“那你是什么?母熊瞎子?”
夏和易猛一噎,发觉这一局是吵不过了,尴尬地摸摸后脑勺,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您夏天不热吗?”
不该谈论长不长毛的话题的,连日来的胡乱让赵崇湛一点就着,刚才看了泥泞的不毛之地,星点的火蔓延开来。他危险地笑了笑,眼里浮出不着地的黑沉,“你不困吗?”
夏和易一愣,旋即颇为自豪地挺了挺胸脯子,“大概是采阳补阴了罢,我这会子可精神了!”
“那就成。”
她都没反应过来,就被扑面而来的高大黑影压倒了。
窗户支开了一条缝隙,风灌进去,吹得春意也发凉。
夏和易睡了过去,一直睡到夜幕四合的时分,才迷迷糊糊醒来,抬手一摸,身侧空荡荡的,恍惚中听见屋外有人通传说谁谁谁在府外等候。
她继续眯瞪了一会儿,可惜一个人孤枕难眠,瘪瘪嘴睁开了眼唤人。
春翠和秋红一直在耳房里候着,听夏和易扬声一叫,就过来了,一眼望去,她身上什么痕迹都有,青青红红一片,看得人脸红心跳。
春翠看又不太敢看地飘着眼神,“王爷这下手也忒黑了……”
瞧着两个丫鬟躲躲闪闪的目光,夏和易露出过来人的奇妙微笑,床榻上下都相敬如水有什么寡淡意思,床下君子、床上禽兽,才是夫君良选,妙不可言,问就是妙不可言。
她美滋滋地笑个不停,只是腰膝酸软的症状太过明显,动作一大就皱眉“斯哈斯哈”。
穿戴由两个丫鬟伺候齐整了,腿还是要自个儿迈的,走了几步,腿软得要命,扶着门框一踉跄,门槛都差点没跨过去。
一双大手从前方稳稳托住了她,熟悉的笃耨香,夏和易没抬头就知道是谁,借势一头扑进怀里,做一个张狂的藤蔓,缠上去,盯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发了会儿呆,“太久没看见您穿衣服的样子了,原来还挺正经的……”
她的措辞还是那么的令人迷惑,赵崇湛没接她的话,把她整个人拽下来,往屋外一放,“还能走吗?”
那床上床下判若两人的风格让夏和易怔住了,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呲牙恫吓道:“不许您睡完就对我冷淡!”
对赵崇湛来说,床上床下的界限是十分明晰的,夏和易可不管那些,睡啊睡的可以挂在嘴边,他耳根子发烫,神情微微不自然地避开,“你娘家兄弟来了。”
“啊?”夏和易半眯半睁的眼睛一下睁开了,“谁?我大哥哥吗?”
这回不等他扶,自个儿就匆匆往外院去了。
赵崇湛跟在她身后,告诉她,上她家提亲的人回来复命,顺带替她把兄弟捎了过来。
震惊的事儿太多,夏和易一时顾不上先惊讶哪一件了。上她家提亲的管事的,竟然是乾清宫的掌事太监陈和祥。
赵崇湛想起当初她以为六河的奸细,着实排挤了六河好一阵,为了避免类似的情况发生,这回他直接承认道:“陈和祥是我的人,一早安插在宫里的棋子儿,不留神被圣上发现了,做了个交易把人换了出来。”
夏和易迟疑地看他。人能神通广大,但是不能太离谱,连乾清宫的掌事太监都是武宁王安插的内应,他再没混上个皇帝当当,不太合理吧?
赵崇湛没和她对视,轻轻推她一把,“你看谁来了。”
夏和易顺着往前一瞧,不远处的圈椅里,一个陌生的半大小子站起来,憨厚地冲她咧嘴一笑,“二姐姐。”
夏和易最初都有些认不出他来,难怪老人们总说,小小子儿一天一个样,她离家不过小半年功夫,弟弟容貅已经和她记忆里完全不一样了,个头往上蹿得厉害,相貌也张开了些,一路走来大概吃了些苦头,脸蛋儿晒得黑红黑红的,不好意思地朝她咧嘴一笑,露出几颗呼呼灌风的豁牙缺口。
她招招手,把容貅抱进怀里摸了摸头,“容哥儿长高了。”
容貅是月姨娘所出,娘俩儿平日都在潘氏手底下讨日子过,实话说和正房的大哥哥大姐姐都并不亲密。整个家里,只有夏和易不会用那种高人一等的眼神微妙地瞧他,只要背着人,带他上树掏鸟窝摘果子,毫不含糊的。
不过到底是许久未见的姐姐,容貅被夏和易揽在怀里,多少有些害羞,又有些贪恋,没多会儿就察觉到冷冰冰的一道视线,从二姐的怀抱缝隙里追着看过去,发现眼刀来源于他的姐夫。
姐夫看待旁人的时候,并没有看向二姐时的那种温情,眼神是淡漠的、俾睨的,无疑隐含着倨傲和距离,想起这位姐夫曾经的身份,容貅膝弯儿一软,朝着那个方向,结结实实跪下了。
扑通一声,夏和易吓了一跳,拽着胳膊想把他提起来,“你干嘛呢?”
容貅到嘴边的话被姐夫又一记眼刀堵了回去,讷讷笑了笑,“没事儿,在车里屈太久,腿麻了。”
“起来说话罢。”赵崇湛面色淡淡,对夏家人,他早已失去了应有的耐性,“你是爷们儿,不兴动不动就下跪。”
容貅吓得嗖一下就跳起来了。
夏和易不明白堂屋里为什么莫名其妙一股紧张气氛,想想武宁王和小容哥儿,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哪儿来的什么新仇旧恨呢?便作主缓和着,让大家坐下来喝茶。
容貅偷偷凑到她耳边,悄悄对她说:“二姐姐,你眼下这个做派,可真真像是一位当家夫人了。”
夏和易也跟着笑,小声回应道:“我本来就是了。”
“啊?”容貅呆住了,“不是这个月十六吗?”
当初陈和祥来家里,聘礼往院里一摆,压根儿没过问夏公爷和潘氏的意思,几乎是通知式的下了定。
容貅听说了日子,一路上紧赶慢赶,居然还是没赶上。
小小的人儿,还不太熟悉遮掩失落,面露悻色垂下脑袋,“日子提前了啊,他们没告诉我……”
为什么日子提前了,还一提再提,夏和易抬眼瞪武宁王一眼。
赵崇湛摸了下鼻尖,错开视线。
不管怎么说,娘家来人了,是为了庆贺她成亲来的,夏和易理应高兴,可是来的不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多少还是有些失望。
夏和易张罗着命人上茶点,间隙里笑着和容貅寒暄,“你这趟出来,可累坏了吧?家里一应都好吗?阿爹阿娘身子可都还健朗啊?”
“家里……”容貅无措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僵硬地笑着点头,“……嗯,还好。”
看来是不大好,夏和易手上动作停了,“怎么了?家里发生什么了?”
容貅惶惶地看了赵崇湛一眼。
“饿不饿?”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赵崇湛忽然打断了对话。
“不饿——”容貅本是摇头的,在眼光逼摄中舌头一突,“其实有点饿了。”
“哦,怨我,不该这会子拖着你说话的。”夏和易站了起来,扬手招人准备点心,“先让人领你去沐浴,今夜好好歇一觉,明早起来进点好吃的,我们再慢慢坐下来聊,好不好?”
家里真要出了什么事儿,也不急这一时半刻了。
容貅眼神却是瑟瑟地看向姐夫的方向,待姐夫微不可查地颔首,他才敢点点头,“都听二姐姐吩咐。”
*
一轮残月映厚雪,早晨才打的冰棱子,这会儿廊檐下又结了厚厚一排,更深露重,赵崇湛的嗓音比寒霜暖不了几分,“刚才说的都记住了?”
容貅对面前这位身份高贵的姐夫,是打心底里畏惧的,哪怕光看着背影也发颤,缩了缩脖子,重复道:“记住了,对二姐姐只能说家里的状况,旁的一概不准提。”
话音刚落,赵崇湛已踅身离去。
第66章
◎哥嫂◎
新婚的日子,哪家不是蜜里调油,什么都不用打算的快活日子仅仅过了一阵,夏和易恍然惊觉她差点飘了,忘了武宁王府依旧在帝王的常年记恨中风雨飘摇,容哥儿的到来额外提醒了她,娘家泾国公府还有一大摊子烂账。
这世上的事,有哪件是轻易的?静好的岁月不可能长长久久过下去,即便嫁了人,算盘还是得接着打起来。
打算盘的当务之急,是要弄清行市。第二日,夏和易天还没亮就醒了,轻手轻脚掀开一条被缝,腿都还没迈出去,身后一条胳膊搭上来,压得她动弹不得。
“上哪去?”
夏和易说去找容哥儿,“昨儿他话里说了一半,我琢磨了一宿,总觉得话里头有事儿,我得问问去。”
“太早了。”赵崇湛伸手把她裹回被子里,痒痒肉作祟,惹得她嘻嘻哈哈滚来滚去,于是又是没羞没臊地一通胡闹。
好一会儿夏和易才逮着机会从被子里钻出来,笑着回身照着肩给了他一下子,“您都被我带坏啦,过去这个点儿您早起来打拳了。快起身罢,这会子再睡,夜里该睡不着了。”
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坐起来了,夏和易扭身下床,往脚踏上够鞋子,忽然听见身后的人说:“如果有一天,本王是说如果,你从旁人口中得知本王有事欺瞒于你——”
夏和易怒目圆瞪,回身挥了挥小拳头,“那您完啦!我指定得找着机会套了麻袋揍您一顿。”
她还以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得挨一顿好说呢,没想到武宁王居然缓舒一口气,还跟她约定:“说好了,反悔是王八。”
这就不太对劲了,夏和易狐疑地眯起眼,抱起手臂,“您背着我干什么缺德事儿了?您在外面养小情儿了?”
赵崇湛嗤了声,“你少败坏本王声誉。”
他大面儿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样子,但是夏和易留意到了他的手,那是极其好看的一双手,至少在男人堆里挑不出第二双来,指甲修得干净整齐,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一层薄茧透着粗犷的气息。这样漂亮的手,可文可武,抚琴弄笛也好,舞枪弄棒亦然,都是极为和谐并合适的。
唯独不太适合抠床褥子。
夏和易瞟着褥子上抠出的爪痕,不动声色地在话里加码:“反正我肯定不能原谅您,到时候我收包袱就走了,这辈子都不搭理您了,让您天涯海角也找不到我。”
抓痕骤紧,床褥子上几乎要抠出一个洞来,武宁王面色发冷,“你能去哪,还回夏家那个豺狼窝?”
夏和易无赖地摊摊手,“您别管那么多,我绞头发进庵堂总成了吧。”
说完话,鞋也穿好了,夏和易站起身来,被他从身后攥住手,“本王陪你一道去。”
她挑眉撇嘴地回头,见他一脸正经地说:“好歹是你娘家兄弟,本王不愿怠慢太过。”
“您也知道怠慢他啦?”昨儿的种种,想起来就古怪,夏和易瞪他一眼,“您昨儿跟小孩子计较什么呢?瞧您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把人孩子吓得够呛。你们有过节啊?”
赵崇湛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态度,“我看不上你们夏家的人,你既已嫁出门,不宜与娘家有过多牵扯。”
是啊,照例说是这样没错,但如果样样都照例,哪儿还会有那么多拼命往娘家填窟窿的夫人呢?娘家根基壮不壮硕,很大程度上是女人能在婆家立稳脚跟的本钱。
夏和易收起了那份胡搅蛮缠玩世不恭的表情,对武宁王认真说道:“我答应您,泾国公府的事儿,不该掺和的我绝不跟着瞎掺和,况且就我现在这千里之外的,想掺和也掺和不上啊。只是我觉得我得弄清楚里头的一二三,万一将来碰上不得不插手的时候,不至于两眼一摸黑。您说呢?”
这话正合赵崇湛的心意,他终于满意地“嗯”了一声。
夏和易顺着话题从头捋了一道,忽然蹙起眉头,“您是知道我们家发生什么事了吗?但没告诉我?”
“本王才没功夫管夏家的闲事。”赵崇湛嘴角浮起一道讥讽的哂笑。
夏和易定睛观察,说这话的时候,他手没抠床褥子了,看来是真话。兴许一个注定败落的公府,的确不值得他多分出心思关注吧。
*
容貅的房间安排在夏和易过去居住的小院儿里,离上房有千百万里远,坐着辇结实晃了好一阵才晃到。
夏和易牵着赵崇湛的手走进屋,容貅刚起来,看见夏和易时扬起的一抹笑在看见武宁王时嗖一下消失殆尽,严肃地叫人:“姐夫,二姐姐。”
夏和易又冲赵崇湛横了一眼,眼里意思是:“你看看你这人,又把孩子吓着了!”
赵崇湛斜向下瞥了一眼,无声回敬道:“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做。”
他们眉眼机锋打了好一会儿,夏和易的眉毛眼睛都快抽抽了,索性不去看他了,转而招呼容貅道:“快坐下罢,咱们姐弟俩多久没在一块儿用过早膳了。”
膳桌排上了,各自坐下,拿起筷子各用了一阵,夏和易才笑着开了口问容貅:“我离家这么久,大嫂嫂肚里的孩儿生了罢?是小爷是闺女?”
容貅往出伸的筷子顿了顿,嘴边的笑容浅了些,“大嫂嫂的孩子没保住。”
夏和易幽幽叹了口气,看来无论哪一世,大嫂嫂的头一胎都没能留住。她还记得上上辈子,那会儿她自顾不暇,依稀记得大嫂嫂是入冬后染了一场来势汹汹的风寒,孩子就没了。
面前的金葵碗里忽然多了一只蜜糕奶卷,夏和易怔了怔,余光瞥见武宁王事不关己地收回手,就像方才不是他夹的一样。
这个面硬心软的家伙,一直在偷偷观察她吧?怕她听了感同身受,心里不舒坦,所以夹了个她爱吃的东西安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