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河插袖笑着对她说:“姑娘,软轿子在外头候着了,里头一早备好了炭火,您上去就不受冻了。”
夏和易立着不动,一错不错地望着靠在床头看书的武宁王,矫揉地委屈开了,“王爷……”
赵崇湛从书页上方分了一线目光给她,里头明晃晃挂着——她来了,她又开始了。
夏和易十指抠在身前,腰一扭一扭地慢慢挪蹭过去,造作地讨好着,“都是我不好,早前不早前闹脾气,选了个离您那么大老远的院子,来的路上已经走得我快断气了,大半夜的再冒着大雪回去——”
赵崇湛不以为意地翻过一页书页,“有轿子抬,又不用你支着腿走。”
“外头那么大的雪,总归是要受些凉的。”说话间,她已经坐到了榻沿上,盯着他,睫毛以不自然的频率高频眨动着,“我受冻了是小事,耽搁您为我心疼,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过了。”
其实都是假的,她就是不放心后院的十八子。
要不是看得到她满眼天真后的谋划,差点就要信了,赵崇湛一边十分不屑地冷笑着,一边掀开了身侧的半边被子,很勉强道:“本王好心收留你一晚。”
“真是不好意思……”夏和易扭扭捏捏上了他的床榻,拉起被子盖住了眼。
六河埋头窃笑着,领着小太监们轻手轻脚退出去,轻轻合上房门,抬头一看,屋里的灯熄了。
赵崇湛直挺挺躺了半天,眼神往身侧飘了无数次,终于按耐不住,试着往她那侧挪了一丁点。
她没有纵起来给他一巴掌,很好。
再挪一点,她还是闷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有时候,没有信号,也是一种信号,赵崇湛接收到了。
他尊重她,有些事成亲之前做不得,不过还是有很多小打小闹的方法,可以暂缓一时之急。
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簇黑里咕哝:“您干嘛呀……”
赵崇湛很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本王怕你把自己闷死而已。”
被子里的温度热得像蒸笼,夏和易在云山雾罩里顶着一张快要熟透的大红脸,感受他上山下海的手。
第63章
◎二十八◎
在夏和易的记忆里,亲近就是为了繁衍,原来跟喜爱的人在一块儿,能折腾出那么多与繁衍无关的亲密举动来。她的指尖被攥住,呼吸被裹挟引领着,被动地迈入了一个从未踏足的全新领域,真是羞嗒嗒的……
忸怩地掀起眼皮瞧一眼,双目适应了黑暗,和正在满足欣赏她神情的赵崇湛对上了眼睛。
那荡漾着水光的眸,沁出汗珠的挺翘鼻尖,往下是含羞带怯咬着的下唇。谁能想到,一个满嘴跑马的刺儿头,竟然也有这样女人的柔情眼波,赵崇湛大脑一激荡,差点交代了,咬着牙槽扛住了,在她稍显狐疑的目光中不屑地哂笑,“你也就是嘴上挺能。”
夏和易心想不行哇,输人不能输阵,于是强行压下心底滚烫的娇羞,“嚯”的一声腾起来,翻身骑马似的骑上去,嗤笑着说笑话,“我那是给您留面子。”
“说大话使小钱,你就这点本事?”
“您瞧不起谁呢?您别打量我没听见您倒吸气儿!”
“本王看你是耳朵不好,给本王好好听听,到底是谁续不上气了。”
“我夏和易把话撂这儿了,就今儿夜里,我非得让您认输不可!”
“呵。”
虽然两个人都不怎么熟练,光是摸索也能创造出无限乐趣,嘴上吵翻了天,说是光膀子打架也没错,吵到最后,真真是差最后一厘就要擦枪走火了,硬生生刹下来,两个人都挨得够呛,哼哧哼哧对面喘大气。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最终以赵崇湛下床出门吹冷风作为结局。
夏和易都快被自己烧死了,雪夜的窗上投出皮影戏似的身影,不可言说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她拼命晃晃脑袋,咕嘟嘟仰脖灌了一整吊子的冷茶,爬回床上,悲愤地呜咽一声,把脑袋整个藏进被子里。
许是体力消耗太大吧,夏和易原以为她得闹心个大半夜的,结果还没等到武宁王回来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觉他好像回来了,听他俯在耳边,不知道为什么说“对不住”,她想追问,但是醒不过来,四肢坠进漫漫云雾里,在他匀停的呼吸声中沉沉睁不开眼。
赵崇湛在屋外硬抗了一盏茶的时间,寒风萧瑟,好不容易压下了心头的火,带着满身的寒意和肩头的雪回到屋里,看见的是一个睡得四仰八叉的姑娘,一条腿高高翘在墙上,一条腿曲得像蛤|蟆,两只手是败兵投降的标准姿势,嘴里还打着小呼噜,气流将垂在脸上的碎发吹得一飘再一飘。
他在床边怔住了。
也不是说一定要求姑娘在睡着时能仪态大方,至少不至于一点美感不沾边罢。
他想起来,当年皇后进宫前受过嬷嬷教导,睡姿一项是狠调|教过的,整夜下来一动不动不是难事,现在想想,完全是没有必要的拘束,皇后短暂活一世,醒着不能凭着心意活,睡着了也不得舒坦。
“对不住。”赵崇湛站在榻边低眸看了良久。
说实话,她现在的小模样,姿态诡异,脸上红扑扑的,嘴一张一合,看着着实有些发蠢。
奇怪的是,他竟然觉着这样的模样很好。
赵崇湛是向来很看不上偷香窃玉这个词的,在他看来,都是那些浪荡纨绔们色|欲熏心时找的借口,为君子所不齿。
但他为什么在妙境中乐不思蜀,隔着薄薄的衣料,感受到暖烘烘的、旺盛的心跳。隐隐又有昂首的趋势,他猛地把手抽回来,欲盖弥彰地往她身上多盖了一层被褥。和她隔了很远躺下,翻身背对,望着房梁发了会儿怔,然后开始默算到下个月十六还有几日。
*
夏和易好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往北地来的这一路,虽然跟着武宁王混,不能算是四处将就,但好歹是没有地上床上睡着舒心。
但睡得好的大约只有她一个,她望着武宁王眼下浅浅泛起的青黑,茫然问道:“您睡得不好吗?”
赵崇湛复杂地瞥她一眼,把厚厚一沓黄历交到她手里,若无其事地说:“本王看过了,不用等到十六,下个月初二也宜嫁娶。”
夏和易还没睡醒,懵懵地应了,“行吧……”
赵崇湛又看她一眼,“其实这个月二十八更佳。”
这回夏和易不上当了,撅起嘴,“您当这是儿戏呢?要不干脆明儿得了。”
谁知道他立刻摇头,言语之间颇为惋惜,“本王早起时看过黄历了,黄历说明日不行。”
夏和易觉得他的判断方式很可疑,“黄历要说今儿行,是不是就改今儿了?”
武宁王侧身避开她的注视,目不转睛地盯着窗框,“……怎么可能。”
虽然否认了,但脸上那表情,分明就写的是对。
夏和易趿拉着鞋蹭过去,戳一戳他的腰,“您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你干什么!”他反应奇大,往后骤一退,抬手格开她,不虞地盯着她伸出的手指。
夏和易一头雾水,“您到底怎么了?一大清早起来就奇奇怪怪的。”
“不改了,就二十八。”赵崇湛还是没看她,仓促丢下一句,绕过屏风往外去了。
夏和易愣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月二十八?那不就是三日后了嘛,还争什么今儿明儿呢。
这就是府里没个长辈了,虽多有为难不便,但也有好处,譬如即将成婚的小夫妻有了什么想头,完全能可着心意来,不必额外请示。
既然成亲那日的方方面面都准备妥当了,下月初二还是这月二十八,全凭主子喜好来,半点不费劲的。
夏和易拉开窗,对莫名其妙大清早负手赏雪的背影喊道:“成啊,我答应啦,就二十八。”
背影倨傲地没回头,“本王只是通知你一声罢了,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夏和易忍着笑,“砰”一声摔上了窗。
既然三日后就要成亲,那十八子得尽早处置了,用完早膳,夏和易即刻去了趟跨院,将打算宣布了,“……到底要选哪条路子,由你们自己决定,但走是必须要走的。”
不过愿意走的人,一早在管事的那儿领了散钱就走了,留下来的不是无处可去的,就是对王爷有情的,哪儿那么容易答应。
红纱女郎昨日和夏和易搭上了几句话,眼下被十八子推出来当木仓子儿,“夫人可是信不实妾等?妾虽然大字不认一个,却也是识得好歹的人,愿意留下来伺候夫人,为夫人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旁边一个绿纱女郎也上前来,说道:“王爷身旁总是短不了人伺候的,夫人与其将来放不知根不知底的人进来,不如留着妾等,妾等都是伺候王爷的老人了,在王府里这么多年,用着也能放心些。”
然后冒出两个自请要给王爷当使唤丫鬟,专伺候洗脚。
见夏和易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们内部又打了一阵眉眼官司,接着上来一个掏心掏肺的黄纱女郎,先款款一扭腰肢福了礼,喊了句夫人,“妾说句逾越的,夫人且赏脸听上一听。眼下正赶上夫人进门子的时候,夫人不愿意和别人分享,是人之常情,同样是女人,夫人的这份心,妾自然明白得不能再明白。可是倘或夫人上外头打听打听,哪家大爷不是三妻四妾的呢,说得直白些,王爷期盼的,到底是长久能容人的夫人。”
夏和易无比庆幸只收留人住了一晚,再多几日,怕是要出祸患。
她在窗边挑了张玫瑰椅坐下,从这个看到那个,最终定在黄纱女郎的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抿了抿唇,“我这个人,心思简单,最不喜欢有人拐着弯儿跟我说话。你要像她们一样直说,我还敬你几分。你对我掏心掏肺,那我也跟你们说句实在话,王爷不管是真心实意也好,或是成亲前做做样子也好,都不会让你们留下。至于我将来受不受王爷冷落,我劝各位不必考虑那么多,前程谁也说不准,日后不一定各位攀了哪儿的高枝,但我敢保证,至少不会在武宁王府里。”
她掸了掸衣袖,施施然站起来,眉目浅淡,“成啦,多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没什么容人的雅量,对不对得住王爷,是我们夫妻俩的事儿,说句难听的,跟你们搭不上干系。横竖现在愿意走的,我之前说的条件还作数,趁我还好好说话的时候,奉劝大家赶紧拿了好处走人,否则稍待被扫地出门,灰头土脸的,可别再扭头怨我丑话没说在前头。”
说罢不再看一众神情各异的女人,无论是面色苍白的,还是写满了不服的,夏和易都以轻飘飘的视线一扫而过,昂着脑袋,领着丫鬟就出了月洞门。
刚拐上另一条石径,春翠忽然抚着心口缓缓吁了一口气,“我刚才都不敢喘气儿,姑娘,您现在可真有掌家夫人的派头。”
夏和易停下步子,很是激动地问她:“真的吗?很厉害吗?把她们都唬住了吗?”
秋红用力点头,赞道:“那架势,拿捏得十足。”
夏和易嘿嘿笑,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凌厉,沉浸在“哇我可是个掌家小天才”的自得里,信步向前晃去了。
只是后宅子里人多了,万事都变得缠黏,夏和易趁着天亮送走了一帮哭哭啼啼的,可晌午之后,她在门上守着下人往檐下挂大红灯笼,又听见了一阵一阵隐隐约约的哭声,从大门外飘过来,断断续续,连绵不绝,跟哭灵似的。
秋红皱着眉往门外望,“怎么还没个结果了,哭一下午,还赖着不走?”
挑灯笼的小太监很机灵,一听便道:“小的去看看去。”
夏和易面色淡淡地说不必了,“八成是王爷回来了,正在大门口跟王爷诉苦诉衷肠呢。”
春翠很犹豫地凑到耳边,“姑娘,咱们要不还是去看看?万一她们编排您什么舌根儿……”
后半句话没说出来,万一王爷再信了,对姑娘产生什么芥蒂,又或是对那些女人旧情重燃……
夏和易摇摇头,没说话。
也是个试探的机会罢,昨儿都把话说开了,如果武宁王真是那么拎不清的糊涂蛋,那这门亲事也不必结了。
果然没过多会儿,赵崇湛寒着脸大步进来了,一路嫌弃地掸着衣袖,不如何高兴的模样。
“您回来了。”夏和易笑着迎上去,绝口不提刚才的哭声,只拽了他的大氅的系带,“您瞧那灯笼。”
赵崇湛被她勒住了命门,只能顺着她走,再顺着她的指尖去看檐下,一排红彤彤的灯笼,在尚未化尽的白雪里飘动。
他怀着不详的预感挑了挑眉,“我怎么觉得你没什么好话。”
夏和易笑着说:“您说对啦,你看像不像猴儿屁股?”
赵崇湛一言难尽地滞住,斥她不害臊。
“您说着啦!”夏和易毫不愧疚地点点头,伸手轻轻抚掉他乌浓睫毛上的雪花,“我饿啦,一块儿进点小食罢。”说话儿就把他往屋里拽。
至于进小食为什么要清空下人,还要锁上门,心怀鬼胎的夏和易冲他眨了眨狡黠的眼。
赵崇湛被那个盈满波涛的眼神晃得思绪发散,从猴儿屁股一路联想到别的什么屁股,脚步都飘了,毫不挣扎地跟着一头栽进了房里。
门口哭灵的姑娘是怎么料理的,夏和易没再去打听,反正是再也没出现在她眼前了。她没有多余的慈悲心,已经再三给过机会,犯不着好心肠泛滥。
不知怎么的,武宁王府的新夫人手段厉害的传言,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北地,北地尽管较他处贫瘠,官僚和富户还是有一些的,没人再起往王府送美人的心思,算是额外之喜。
日子终于紧锣密鼓又悠闲散漫地来到了二十八。
前一日夜里,夏和易生怕武宁王还搞了什么大动作,特地去找他一趟,尤其真诚地嘱咐道:“我和您成亲,只要有我们两个人就够了,多余的什么都不用,您懂我意思吗?”
武宁王端着下巴思忖片刻,不知道琢磨了些什么,然后肯定颔首道:“你放心,交给我罢。”
夏和易见他那么笃定,自然是把心放到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