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成亲这日起来,她唤了几声,没人应声,奇怪地拉开房门,入目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连扫雪的动静都没剩下。
敢情偌大的王府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个伺候梳头更衣的人都找不着了。
“您缺心眼儿啊!”夏和易冲着雪地尽头走来的人扔了个雪团子。
第64章
◎水◎
没人伺候,擦牙洗脸这种小事儿,夏和易算是勉强自己能成。穿衣服是赵崇湛帮她的,他左手攥着一块红绸布,右手挑着一条青锻带,站在那里由衷叹道:“你们女人的衣服怎么这么复杂。”
夏和易没理他的伤春悲秋,她忙得手忙脚乱,蒙着眼睛糊弄鼻子地任武宁王给她乱穿,那带子系得横七竖八的,横竖大衫披上,里头的混乱没人瞧见。
衣服算是套上了,头发还乱着,她坐在妆台前,苦着脸面对一整盒象牙描金带彩什锦梳具傻眼,光刷子就有八把,平常看丫鬟们梳起来麻利又快当,自己上手才明白其中门道重重。
视线刚落在右侧的月牙梳上,武宁王已经探手把梳子拿起来了,站在她身后,一副要自告奋勇的架势。
夏和易诧异扭身回头,“您还有这份手艺?”
赵崇湛握着梳子,像握着匕首锋利的刀沿,昨儿拿六河的脑袋练了小半夜,算不算能出师不好说,到底术业有专攻,心里的紧张没表现出来,按着她脑袋正回去,“别动,少影响本王发挥。”
夏和易从镜子的倒影瞧他,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动作的生疏并不妨碍他的专注,心里涌起一阵热腾腾的感动,这傻子,怕是为了她才特意学的吧。
几个爷们儿能做到这种地步呢,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闭了闭眼,落泪的冲动实在难耐,因为她感受到了有生以来梳得最紧的一次头发,说痛得钻心倒是不至于,少说是需要咬牙才能忍受。
夏和易想着成亲当日发脾气不吉利,硬是忍着拽头皮的疼痛,强颜欢笑道:“您觉得好看吗?”
她的头发全紧紧倒贴在头皮上,好在人生得漂亮,要是换个丑点的,这会儿保准得像个冬瓜。万事运筹帷幄的赵崇湛有些发愣地低头看了眼手掌,再怔怔从镜子的倒影里看她圆咕隆咚得不成样子的脑瓜蛋儿,实话吐露道:“像个秃子。”
夏和易瞬间怒目圆瞪,张牙舞爪的架势,简直像要从镜子里扑出来。
“还成吧……”赵崇湛避过她的杀人眼神,放下梳子,提溜着肩把她从绣凳上夹起来,东拉西扯的,“快走,要错过吉时了。”
夏和易挣扎着脱开身,说不成,“这么绑一天,我头皮都没了……”嘟嘟囔囔坐下来,抬手拆头上的钗环。
他站在身后盯着她看了会儿,“那就散着罢,你披头散发的样子还算好看。”
这人,怎么什么规矩都不顾了,成亲当日,新妇子散着头发,像什么话。夏和易好想笑呀,但她憋住了,“大喜日子,您就不能夸句好话吗?您应该说,我无论什么样子都美若天仙。”
她原以为这种大言不惭的自大会招来一阵奚落的,没想到赵崇湛颔首道:“本王就是这个意思。”
夏和易嘴角咧成了月亮弯儿,边顺着梳头边鼓舞道:“那您倒是说出来呀。”
“你披头散发的样子,美若……”夸赞的话大概能憋死他,他话锋一转说:“独角仙。”
“您快走开吧!别跟我说话,气得我肝儿疼。”气得夏和易扔了梳子把他推出了屏风外。
红盖袱下依旧是赵崇湛梳的髻,他费心学的手艺,她哪里舍不得全拆了被,把扯头皮的部分松了松,提着裙摆就往屋外去了。
武宁王站在门口等她,白雪为景,趁得他雪松似的挺拔身形,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夏和易半掀着盖袱,不知不觉加快脚步朝他冲过去,她急着嫁他的心,天地可鉴。
但这世上的事儿吧,不是着急就能有用的,拜堂的路上还有各种艰难险阻,阖府的人都被他清光了,路上连个抬轿的人都没有,夏和易顶着红盖袱,从盖袱下的缝隙里看地,艰难地被他牵着走,在皑皑白雪上划拉出两道艰苦卓绝的雪痕,不像嫁人,像是在拖家带口地逃难。
新妇的衣服层层叠叠,累得夏和易刚走几步就气喘吁吁,气得一把把他的手甩开,“您瞧瞧您,这办的是什么事儿啊!”
赵崇湛被她倒打一耙,吹胡子瞪眼,“不是你让我把人都清掉吗?”
夏和易嫌弃地直摇头,“还好您没当成皇帝,不然就您这领悟力,真是可怕。”
赵崇湛仔细琢磨了下,前两次成亲,印象中,她都不如何痛快,因此她说只要两个人,他没有多余的思量,一门心思只想尽全力满足她的要求,只是用力过猛了,好像领会错了她的意思。
夏和易生气了,咬咬牙,大喝一声“走!”拔腿往前迈去。
赵崇湛看她一眼,忽然走到她身前,背对她蹲了下去,“过来。”
夏和易满脸戒备地往后一纵,“您干什么?想趁我不备扫我下盘是不是?”
这脑瓜子,里面装的都是水吧?赵崇湛无语,学她的口吻道:“得亏你没当成皇后,不然就你这领悟力,后宫得乱成什么样。”
望望日头,再磨磨唧唧下去,吉时真的得误了。赵崇湛放弃跟她耍嘴皮子,干脆站起来,直接打横把她抱在怀里,在她的惊呼声中大步向正院走去。
堂屋布置得红彤彤的,新郎官抱着新妇子拜的天地,开天辟地怕也是头一回。
到了夫妻交拜的步骤,她还是没被武宁王放下来,揽在怀里额头撞额头,碰一下就算拜过了。
隔着薄薄一层红纱,鼻尖对鼻尖的亲密真令人向往,夏和易轻轻凑上去,抵住他的前额,“咱们真就做成夫妻啦!”
和喜欢的人面贴着面,呼吸交缠着呼吸,漆黑的瞳仁里荡出繁星点点的漩涡,醉得人意乱情迷,夏和易几乎以为他要吻她了,主动将盖袱掀开,闭上眼羞怯等待着,结果想象中的轻柔触碰没有发生,脸颊上被大手拍了两下,“睁眼。”
夏和易迷惘地睁开眼,听见他很正经地说:“别耽误时辰了,后面还有正事。”
把全天下所有的爷们儿聚在一块儿,排一个不解风情榜,武宁王大概出不了前三罢!
夏和易没好气地从他怀里跳下来,不搭理他了,气呼呼地自顾自走进卧房,一屁股坐在一床铺的花生桂圆枣上。
还好,赵崇湛虽然不太解风情,但是能看出来她生气了,也在跟她的交锋中逐渐明白,女人生气是要哄的,跟上来疑惑地问她:“你又怎么了?”
听得夏和易又是一阵热血往头上涌,差点想拿脚踹他心窝子,“您快别说话了,再多说几句,我怕您这辈子都娶不上媳妇儿。”
她情绪来得快去得快,赵崇湛暂时还没摸准她的路数,难道是因为嫌他太急于推进……那种事?可是前几日的几番交火,已经把他从心到四肢点得一触即燃,他是个男人,不急才是祸事。
不过再是急得能纵火,洞房前的章程也不能乱,银烧蓝的暖酒壶里温着酒,一人端一半匏瓜,同饮合卺酒,到了夏和易这儿,变成了痛饮合卺酒,她喝完她的那份,意犹未尽地望了望暖酒壶,“没咂摸出味儿来就没了……”
“爱喝,明儿给你准备一坛子。”赵崇湛随口敷衍她,从她手里夺下匏瓜,着急迈入了下一段流程,红瓷碟上摆着早已准备好的夹生糕饼,各自咬一口,说个“生”,讨个好彩就算完了。
再接下去,应该就是两个人都喜闻乐见的环节了,夏和易都准备好躺下了,等了半天却没见他动作,又撑着坐起来,伸腿去勾那个坐在床尾沉思的人,“您又发什么傻呢?”
“你以为本王跟你一样瓜瓤脑袋?”他精准地抓住了她妄图作乱的脚,言行不一的人,皱着眉头苦思,但是没妨碍大手一路顺着腿往上推进。
武宁王冥思苦想,显然是碰上了什么难题,夏和易“斯哈斯哈”断续地呼吸着,还顽强地挺着脖子说:“您……您说,说呀,我给您参……参谋参谋。”
赵崇湛犹豫着,被她追问得没法子了,才缓缓说:“这糕饼,是吃一口就成,还是得全吃干净了才能图好彩?”
不怪他担忧,早前帝后大婚,还有他扮了荣康公世子的那回,半生糕饼都只咬了一口,后来两辈子都没等到好结局,是不是跟这上头有干系。
人在患得患失的时候,就容易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动脑筋。
夏和易也吓白了脸,“只吃一口不吉利吗?”
那可不行,像这样的日子,她还想长长久久和他过下去,果断糕饼就酒,半生的吃食,咽得艰难,两个人愁眉苦脸面对面,一人一口,吨吨给全部解决完了。
终于可以做快乐又刺激的事了吧?她放下瓷碟,眨眨眼暗示他。
帐幔一层一层堆起来,骤然剥开的衣裳激出一片刺棱棱的凉意,光线昏暗,他忽然像变了一个人,嘴角那抹撩人的笑不知是打哪儿学来的,滚烫的气音一声声哄着她,诨像一个情场老手。
回想做皇后的那一世,繁衍留给夏和易的回忆,除了痛苦,就是痛楚。这辈子一样,尝试过更多的花样儿,所有前面的铺垫她都很喜欢,她以为后面也会很欢喜,于是全身心地放松着,仰着迷蒙的眼,柔情似水地勾着他的脖子,以完全接纳的姿态等待着、期盼着。
结果痛还是那份痛,并不因她盛情相迎就有所不同。
一声堪称凄厉的尖叫,夏和易捂着惨痛的伤处,哭得泪眼婆娑,“敢情您没诓我,您是真没有过几个女人。”
赵崇湛被她吃痛之下迎头拍了一爪子,不过这节骨眼儿根本无心关注,咬着牙隐忍着,再三发誓已经放得极缓极轻了,“我再轻点,成吗?”
夏和易保持着哭哭啼啼的模样,一会儿破釜沉舟说“您来吧”,一会儿捶着拳头让他快滚。赵崇湛被迫上上下下,不上不下,又上又下,他确实经验不足是一部分,根本没有发挥余地也是一部分,可是无论怎么还是得将就她,倒吸着气按捺着,“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娇气。”
撂下一句狠话,看似很不虞,直接出门去了。
夏和易迟迟缓过劲儿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头一凉,他是不是生气了?赶紧披上大氅,一瘸一拐地追出去,顺着雪地的脚印一路追到了……厨上?
手底下人办事还是很着调的,人被赶出去了,灶上没忘留了大锅的热水,武宁王正站在灶前,在往铜盆里倒热水。打小养尊处优的人,做起这些下等差事来,不算得心应手。
夏和易倚在门框上发笑。
不好,他快要转身了!夏和易赶紧拔腿往回跑,才跑出去两步,被人往肩上一扛,“受伤了也不安分?”
人被打包扔回床上,夏和易满床打滚。赵崇湛攥干巾的水,贴在手背上试了试温,看着很是期待地就近说:“别动,你……受伤了,我给你擦擦。”
夏和易早已闭上了眼睛,此刻掀起一丝眼皮瞧他,“您擦归擦,乐什么呀?”
“本王爱笑便笑,你管得着吗。”话是这么说,但他明明擦得越发起劲了。
擦来擦去,越擦越不干净。
夏和易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巾子,两条腿像枷锁一样锢了上去,“爷,咱们再试一次吧?”
赵崇湛倒吸了一口凉气,“好姑娘……”从前他也这么说过,拍牲口一样拍过她的肩,这一次他也拍了,不过拍的是其他地方,引来一阵令人震颤的回馈。
这种事儿,大约爷们儿是具备无师自通的本领,再来一次,他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辛勤耕耘得到了期盼中的回应,终于在她脸上见到了桃花一般绽放的笑靥。
*
整个王府的下人,由六河领着,掐着王爷说好的时辰,回到各自的职上。
上房伺候的太监们,在院里远远就能听见捅破天儿的吵嘴声——
“先说好了,你要再敢上手挠本王,家法伺候。”
“嘁,说得像我们有家法一样。”
“现在开始想也不晚,本王非得给你个教训。”
“唔——您这是耍赖!”
大伙儿纷纷面露出不可言说的微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六河站出去,为了避免二位主子尴尬,站在老远外隔着窗扯着嗓子大喊道:“王爷、夫人,小的们回来伺候您二位啦!”
过了好一会儿,主子爷威仪持重的声音才从窗里透出来,“各自忙去罢,不用进来伺候。”
底下人自然从命,尽职尽责地在外守着,半步没往里去。
入了夜,房门依然紧闭着,大概是旁的方面得趣了,连晚膳都没叫传。只是厨上的人还是没能休息,不断往灶肚子里添柴火,烟囱上的白烟飘了一夜,到天破鱼肚白的时辰,往上房里送了第五回 热水。
第65章
◎兄弟◎
成亲后的最初小半月,只能用“荒唐”二字来形容。
不算稀里糊涂嫁荣康公世子的那一次,夏和易这算是第二回 正经为人妻子,可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她心里竟然住了一个那么缠人的小人,胳膊绕脖子,腿缠腰。窗外依旧冰封千里,屋内她荡漾如一汪春水,几乎让赵崇湛溺毙在尚未到来的滚烫春日里。
府里没有需要晨昏定省的长辈,整个北地都没有地位更高的人需要逢迎,武宁王身上衔的又是虚职,一切阻碍新婚小夫妻纠缠的因素都不存在,于是两个成过好几回亲的人,胡天胡地在床榻上可劲儿缠黏,说起来惹人笑话。
肉山刚叠过了,暂时鸣金收兵,两个人就并排躺着,偶尔也说些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只不过次数很少,大多数的时间里,都在互相骂街。
例如刚才,夏和易保持打坐的姿态盯着武宁王的腿看,似乎在思考什么旷世难题,许久才问他:“您小时候,就从没怀疑过自个儿是猴子吗?”
武宁王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把她拉倒,再用枕头把她脸捂住。
夏和易灵活得像只泥鳅,挣脱禁锢后的第一件事是抬起自个儿的两条腿分别瞧了瞧,再费力地把他的腿抬起来看了看,遗憾地啧了啧,“为什么我的腿上没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