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惊鸿——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2:20

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道,她果然还是太肤浅了,丝毫窥不破其中玄机。生平第一次,白泠觉着自己竟然愚钝至此。芊女苦心孤诣,想到自己竟然误会了她这么多年,真是无地自容,满心汗颜。
正自责愧疚得不知说什么好时,芊女忽然便将目光放到了她身上,恶狠狠的道:“你迫害无恨,驱逐芙幽,斩我首级,可见你与生俱来便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之辈,可你为何偏偏对这个小贱人情有独钟关怀备至?难不成她是狐狸精,给你灌了迷魂汤,叫你身不由主?”
白泠没想到自己正觉得对不起她,她便将刺头对准了自己,颇有点百感交集。
岐赟望了她一眼:“你明知让我身不由主的不是她,是心魔,我虽对你无意,可也从没想过要杀你,你的死非我所愿。”
“你倒是有了个好借口。”芊女不为所动:“纵然这些都是心魔捣的鬼,可这心魔并非是旁人所致,那是你的心魔,魔由心生,倘若你不是心里有鬼,光明磊落,怎会入魔?就算非你所愿,那也是因你而起。心魔该除,你也该死!”
岐赟闭了闭眼,无话可说了,半晌才道:“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无恨,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你冲着我来,祸不及无辜,不要牵连旁人。”
“无辜?”芊女稳言挑眉:“你说的是你身旁这个小贱人?她算哪门子无辜?你越是想要保她,我便越不让你称心如意!”她忽然将目光挪到了乐忻身上:“不过这个小丫头留着或许有些用处,我倒是可以放她一马。至于你们这对狗男女,今日非死不可!”
白泠在心头嗯了一声,她早就发现乐忻虽也身陷咒中,却没受业火之祸,一直在那里安然自得的左瞧瞧右看看,参观周遭景致。听芊女在那边喋喋不休,一直朝白泠投来疑惑的目光,不知他们中间竟有这许多恩怨情仇。
白泠晓得芊女还不死心,想从乐忻那里找到自己的下落。当下这个情状,芊女不会加害乐忻,但她和岐赟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从这业火咒的威力来看,芊女修炼此术已瑧化境,火候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他们身在阵中,岐赟重伤在身,没剩多少法力,她用的阿瑚这具肉身又修为不济,根本没办法从里面破咒而出,只能任人宰割。
唯一让芊女住手的办法,就是她说出实情,亮明身份,告诉她,白无恨并没有死。
嗯,死是已经死了,不过灵魂仍在,没有魂飞魄散,还有的救。
可如照实而言,岐赟就在旁边,哪有听不见的道理?他若得知自己魂魄仍在,出去之后还不得斩草除根?就是自己施隐身术逃了,他就是翻个天翻地覆也得将她揪出来,他如今坐镇北荒,一声令下,应者云集,她哪还有容身之地?就算侥幸找到个藏身的所在,他有了提防,日后要想杀他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琢磨半天,忽然想到,干脆就让芊女在这里将他结果不就行了,何必容他活着出去?观心海那一回,错过那么多次机会,这次一定要一鼓作气,可不能再心软了。
此时芊女将业火咒的法力尽数施在岐赟一人之身,要先将他毙了再做打算,岐赟给她逼得就差趴在地上一命呜呼了,但他强忍痛楚,誓死力谏:“芊女,无恨当年虽跳下凚川,可是她的魂魄并没有散,至今仍存。”
芊女闻言一怔,讶然道:“此话当真?”但讶完之后,立即再露凶相:“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巧言令色、巧舌如簧,你莫不是想以此哄瞒我,骗我饶了你?我可不会上你的当!”
白泠也不可置信。他这话虽是实情,可却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她觉着岐赟多半是为了活命,在信口雌黄。
见她又要出手,岐赟忙道:“不,我适才所言句句属实,无恨的魂魄当真还活着。”他转过头,眼望白泠,里头含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猜不透的神情:“她知晓全部实情,你若想知道关于无恨的一切,你就放过她。”
白泠愣住了。
他这是几个意思?他莫非已经看透了她的魂魄藏在阿瑚这具肉身之中?可为什么一直没点破?又或者……他对此其实压根不知情,只是想用这种办法救她性命,逃过芊女的毒手?
白泠想不通,芊女更想不通:“一派胡言,这小贱人如何得知这些事情?你就是不想她死,想骗我放过她!好,你既然这么护着她,我便先将她杀了,让你眼睁睁看着她被烧成灰烬,却无力相救,叫你尝尝那绝望的滋味!”说着手势一转,铺天盖地的业火就往白泠身上招呼。她对岐赟有意,一见他对旁的女人关怀备至,爱护有加,便想起自己的惨状,两相对比,真是不由自主的怒火中烧。
白泠见状大骇,倒吸一口冷气,这红莲业火能焚尽世间万物,就算是她也不由得连连倒退。
芊女这丫头,这当口莫不是吃起醋来了,不是说好了先将岐赟解决了再说吗,怎么才几句话的功夫就开始针对她,拿她开刀了。女人嫉妒起来,果然可怕。
以她如今身上这些修为,自然扛不住红莲业火之威,倘若沾到身上,只怕五脏六腑都要惨受荼毒。
危急之中,白泠正要举轩辕剑抵挡,忽然一个身影从斜刺里飞来,拦在她身前,适逢此时业火汹涌而至,那令人胆战心惊的熊熊烈火便尽数扑在那人身上,他惨嚎一声,全身给烧得呲呲做响,瘫在地上爬不起来了。正是岐赟见她有难,不遑多想,立即替她受了芊女这追魂夺命的一招。
他本已岌岌可危,遍体鳞伤,受了这一击后,全身衣裳都已成了焦炭,手足四肢没一块好地方,火流顺着鲜血钻进皮肉,就连一向英俊的脸也给灼得一片漆黑,面目全非,连哼都哼不出来了。白泠一顾不上别的,伸手亲探他鼻息,只觉气若游丝。芊女只要再来一手,他便气绝身亡。
芊女却还在那边醋海翻钵:“你自己都死到临头了,却还护着这小贱人!你不是一向冷血、视儿女情长为无物吗?今日却拿命护她,她有什么好,你如此在意她!”
岐赟虽然垂危,所幸并未昏厥,她的诘问一字不差尽收入耳,有心说两句肺腑之言,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连哼都哼不出来了,哪有力气说话?只动了动指头,便做不了别的了。
白泠将灵力源源不断送入他体内,眼角不由自主的湿了。
算了,这一回,是她欠他的,追本溯源,他已不知欠了多少债,可是这债已乱得一塌糊涂,即使抽丝剥茧也算不清了,唯有用他的命来偿。
可她欠他,这是第一次。
除了率然,她生平行的端坐的正,从未亏欠过旁人一分半文,即使有时不留神赊了账,她也会尽快补还,不论何人。
他虽欠她良多,但她只要他拿命还,不需要其他什么东西弥补,也弥补不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要留着他的命,将这桩恩情还了给他,然后再找他还当年欠她的债。
芊女还在那边气急败坏:“你们两个狗男女,不要在我面前搂搂抱抱!”
白泠将岐赟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望她:“芊女,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呃”她学着常普的口吻,装模作样的寒暄,可寒暄到一半,想起来她同岐赟适才的唇枪舌战,她的日子委实不好受,便装不起来了,改口道:“唔,当年你可是将他夸上了天去,而今你当真下得了这个手?”
芊女愣了一下,没听明白:“你说什么?什么当年?我与你素不相识,谈何当年?”
白泠正要说话,忽觉手上一紧,低头一觑,原来是岐赟不知哪来的力气,忽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眼中死气沉沉,已没剩多少生机,且这仅有的些许生机还是她用灵力挽救回来的,他竭力摇了摇头,却有口难言,说不出话。
白泠一时没读懂他是什么意思,只好开口问:“怎么了?”
可岐赟好不容易睁开的眼睛又缓缓阖上,这一次却没再睁开。白泠吓得花容失色,以为他受不住业火煎熬,居然断气了,忙伸手探他心口,所幸尚在跳动。他胸前血肉模糊,她这么一探,沾了满手血浆,还连带着扯下了一块被烧焦了的皮肉,岐赟大痛,闷哼一声,嘴角又涌出了不少鲜血。
白泠将体内能用的所有灵力全部渡了给他,留住他一口气,含泪对芊女道:“你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芊女见岐赟那副模样,眼中也流露出不忍,可一听她这么问,登时又盛满凶光,寒气森森:“你还不知道罢,你怀中这个男人,瞧上去和蔼可亲人畜无害的,实则心狠手辣,暴虐无道,是一头披着人皮的恶狼,当年他大费周章,出卖色相,骗得一位姑娘对他情根深种,都已经结为夫妻了,可他最后却将那姑娘一家杀得家破人亡……唔,这桩往事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普天之下的修道之辈人尽皆知,难道你没听说过?”
白泠道:“你说的是白无恨。”也就是她。
“不错。”芊女点头:“可怜无恨待他一片痴心,哪知竟看错了人,以致最后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哼,你莫瞧他现下待你体贴入微,当年他待无恨何尝不是如此?可最后呢?所以,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倘若他今日不死,你也不免落得同无恨一般的下场。”说着忽然诡异一笑:“与其这样,倒不如我现在给你来个痛快的,以免日后受罪。不管怎么说,他目下对你还是很好,你就抱着这个念想去死,也可说死也瞑目。”
白泠觉得她有些语无伦次了。
当年她曾亲自问过岐赟,为何要害她。岐赟只打着官腔来那一套自古正邪不两立,说她在北荒胡作非为、兴风作浪,接连挑起战乱,坑害了不少人。而且他父王觊觎北荒已久,谁知被她占山为王,于是便让他来将她收服,将北荒的地界划为东黎族所有,扩充他们东黎的疆域,让这片魔窟变成仙家福地,造福一方。
哼,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他们身为名门正派的修仙之辈,杀人放火兵连祸结之举却也没少干。
而且,她白泠盘踞的地方,岂是那么轻易便能让旁人给占了去?
北荒一向贫瘠,到处都是魔气、瘴气、已经那可令修仙之辈走火入魔的毒气,他们最后虽收服了招摇山的魔修,最终还是没能解决北荒的难题,只因一踏足便易中毒受瘴,若非修魔,难以规避,而他们当然不可能为了一块地方便弃明投暗,改修魔道,只好一直置之不管,任其荒芜。
白泠苦笑一声:“你错了,早在很多年前,他便已经害过我一回,就是再害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念不念想什么的都已经无所谓了。”
芊女不解:“你这是何意?你才到招摇山没几人,说什么很多年前?”
白泠顿了一下,半晌,还是选择说出实情:“因为我便是那个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姑娘。”
芊女闻言呆若木鸡,张口结舌的说不出话来。
默了好半晌,她才憋出一句:“一派胡言!他什么时候害得你家破人亡了?”
白泠知她不信,微微一笑:“芊女,你可否还记得当年你我在荼靡山初遇,共逐魈面怪的情景。”
“你,你……”芊女更加忘乎所以了,你了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白泠续道:“当时你我一同追逐一只魈面怪,我说是我先发现的,理当归我。你却说最后是你将之擒住的,你功劳最大,应该归你所有。咱俩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步,你便提议比试一场,东西到底归谁,大家凭胜负而定……你忘记了吗?”
芊女“啊”了一声,恍然道:“你是无恨!”但很快,她便怀疑起来:“不,不对,你不是。无恨早就已经魂飞魄散了……你休想冒充无恨来骗我!”
白泠八风不动:“身份可以冒充,咱俩一同走过的路可冒充不了。荼靡山上,清风洞前,你我一见如故,惺惺相惜,这些又岂能冒充?”
当年她流浪到北荒,初来乍到,不经意抵达了荼靡山,那魈面怪乃此山特产,喜食凡人骨血,常到山下为非作歹,其元丹却具有提升修为之神效。当时她初出茅庐,法力不济,正需这样的灵丹妙药滋补,于是便打算上山擒两头怪兽来补补身子,顺带替这一带的居民铲除这个祸害。
一到山中,她便顺着足迹寻到清风洞,恰逢洞中正栖息着一头怪兽,她大喜过望,立即便撸袖子动手,哪知那怪兽虽其貌不扬,力气着实不小,以她当时那点修为,不论斗智斗力,单枪匹马是决计擒它不到的,可是好不容易寻到这么一只,半途而废有点不甘,彷徨无计之际,突然从旁杀出一个姑娘,红衣妖扬、长发飞舞,端的是一派潇洒从容、明艳无双。她手持一把三尺长剑,三下五除二将那怪兽逼退。
白泠见忽然来了帮手,诧异之余,站在旁边观战。那姑娘能逼退魈面怪,只因突如其来,出其不意,等那怪兽反应过来之时,她便占不了上风了。眼见不敌,白泠踏上前一步,拔剑助战。她们二人合力,魈面怪抵挡不住,想要溜之大吉,那姑娘飞起一腿,将它一只眼睛踢瞎,魈面怪凶性大发,转过身继续鏖战,要与敌人同归于尽。白泠将它的攻击全盘接住,那姑娘纵身跃起,一剑刺入它头颅之中,终于将它降服。
大败魈面怪,那姑娘径直走到白泠面前,豪爽拱手:“在下芊女,幸会幸会。”
白泠还报一笑:“在下姓白名泠字无恨,这厢多谢姑娘援手。”
交换了名头,接着便该瓜分战利品了。魈面怪是芊女一剑拿下,理所应当物归于她。可是白泠忙活半天,也不想白白为旁人做嫁衣,便声称见者有份,且她也出了不少力气,也该能分一杯羹。
她们俩自顾自在那里你争我抢,唇枪舌战,说得吐沫星子乱飞。最后芊女将长剑一亮:“既然大家都想要这块肥肉,那么就凭本事来拿。咱俩比试一场,你若能赢我手中宝剑,这肥肉我便拱手相让;你若不能,嘿嘿……”
“我若战败,立马拍屁股走人。”白泠接了她的话,立即出手,先发制人。
芊女长剑舞得滴水不漏,将她的招尽数接了,居然游刃有余。二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发现对方修为灵力同自己皆不相上下,这一比不知要比到何年何月才能分出胜负。白泠琢磨着与其浪费时间同她较量,不如自认服输,卖她一个人情,再去别处碰碰运气,哪知芊女忽然停剑罢手,一跃跳开,语出惊人:“魈面怪哪里去了?”
白泠闻言一惊,回头一望,果见那头给她放倒了的魈面怪已不翼而飞。
原来适才芊女那一剑方位有偏,并未刺中魈面怪要害,只令它瘫痪片刻,一醒来便见她们俩在那边斗得不可开交,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便趁她们没留意之际溜之大吉。只因她们俩全神贯注地在对方身上了,又没料到它居然侥幸没死,居然给它逃之夭夭。
她们俩甚有默契,都想到倘若果真让它跑掉,那真是东沟摸鱼西沟放生白忙活一场,还比什么胜负,立即大喝一声“追!”不约而同的顺着足迹追寻而去。
所幸那魈面怪虽然侥幸没死,可也离死差不多了,没逃得几步便给二女赶上。这次白泠有过前车之鉴,学乖了,抢在芊女前头一脚将那怪兽踢了个仰面朝天。那怪兽早就身受重伤,哪禁得住这一踢?立时便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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