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景柏香福长青——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5:10

  当他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被井字痕破坏得惨不忍睹时,我心坎酸涩,忽然就落泪了。
  可他一点也不在乎,依旧笑得灿烂。明明是他受了委屈,他居然还乐呵呵安慰我。
  我见过许多颠三倒四的傻瓜,却没有哪一个像他这样,傻得无可救药。
  他还让我将心一分为二,一半留给自己,一半送给他。
  他说,蛇类是冷血动物,没有情愫,不知爱为何物,只需拥有一颗恒温动物的心,他就能像人一样,爱无忌惮。
  明明是个大男人,却忸怩的像个未成熟的女孩子。在得了我半颗心镶入胸腔之后,面红耳赤了两天。
  日月无光的天地,除了闲聊,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但外面大千世界我也没见识多少,话题说干榨尽,最后无话可说。
  他告诉我,这里虽然山穷水尽,却也是个修炼的绝妙之所。这里的寒冰是由历代丹杵宗千千万万年的掌门不断加持灌溉而积,也正是因此,水火相克,才能限制阿暖身上旱魃之力的扩散。脚下冰层具体有多厚已无从知晓,但浓郁到极致的寒冰气息,能使修炼上的裨益一日千里。
  兼之我从小就被欺压□□,殴打谩骂,曾无数次幻想自己如果有了一身修为,那么谁还敢在我面前放肆
  师傅师娘不肯传授,那我便自食其力。
  所以,我几乎没日没夜的修炼,竟趋无我忘我的境界,只想盼日后能有扬眉吐气的一天,我要将这些年受到的屈辱统统连本带利讨回来。
  他像是个尽职尽责的夫君一样,陪伴在我身旁,令我不至于迷失在变强的痴狂与迷恋上,因为他比扬眉吐气更令我痴狂。
  但,彼时我只是在心里存了平步青云的念头,那丹杵老祖宗布下的结界非常诡异,身处罩内无论修为多强,也无法强行破解,必须借由外力里应外合,才能击溃。当年他兄长也是机缘巧合偶遇助手,才得逃出生天。此刻我与阿暖身不由主,若无旁人相助,要冲破桎梏,难如登天。
  我并没有因为身陷囹圄而颓败沮丧,反而在心里偷偷窃喜,是不是这样,我们就能白头偕老,天长地久
  外面的软红千丈瑰丽而繁华,可活着太累,累得精疲力竭,却仍孜孜不倦的想要活着,我厌恶那样的生活与世界。
  庆幸的是,阿暖过惯了与世无争的日子,他对外面的世界有着充满好奇的仰慕与遐想,也有对陌生的胆怯与迷惘,最后他说,他只想去有我存在的地方,繁花似锦,万里河山都于他无关。
  平静而安稳的生活,是我从前奢侈的幻想,如今美梦成真,我感谢上苍的眷顾怜悯。
  可世事无常,老天爷似乎专嗜与人作对,就在我们如胶似漆,最难舍难分之时,臆想中的圆满被摧毁得支离破碎。
  他兄长回来了。
  悄无声息的,约了许多同党强强联手。因偷袭毫无预兆,阿暖给他一掌打得三魂丢失七魄,险些小命不保。对方人多势众,我修为浅薄,只有束手就殪的份,阿暖孤注一掷,拼死将那些不速之客一一逐了出去,但他兄长委实非同小可,无论如何赶不走。那个人抄起兵刃同室操戈,斗了一场恶战。阿暖之前中了一记,伤在要害,这一架打得很是辛苦,他兄长暴戾乖僻,完全不念及手足血缘,立志要将他剖腹剥皮,吞噬他体内的修为用以强化自身,简直丧尽天良。
  丹杵老祖宗布置的囚笼已经被他们一伙击得荡然无存,阿暖打不赢却躲得过,将我箍在怀里抛下对手远走高飞。
  因这一场厮杀,我们迫不得已踏入尘世。
  他伤得很重,需要安心静养,否则日后会落下病根。与他兄长拼搏的过程中,又为我结结实实挨了对方几刀,背脊给砍得血肉模糊。
  当今世道社稷动乱,神仙妖魔相互倾轧,便是凡间亦哀鸿遍野,我们找不到栖身之所,便又去投奔我师傅。
  几千年的漫漫时光,我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幼稚的小女孩,当初师傅送我去丹杵宗的初衷确是出于一片赤诚,他没有办法破解孤辰杀命格,而我与大师兄产生嫌隙,同住一个屋檐下,也颇为尴尬,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是是非非。
  师傅身为九重天的战神,成日督军阅兵,日理万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我这些年的经历遭遇,他一无所知,听我陈述了事实,他老泪纵横,一个劲的忏悔彼时不该做那个决定。
  可当他晓得阿暖旱魃夔蛇的妖兽身份,慈祥和蔼的脸庞立即变成暴跳如雷,他的思想迂腐至极,他说神魔势不两立,指控阿暖十恶不赦,是灾厄之源,但凡他光临之地,成千上万的人将因他而死。阿暖兄长在四海八荒是赫赫有名的魔头,人人闻风丧胆,他将阿暖与其兄规划一类,控诉他们是一丘之貉。还大义凛然的给我洗脑,说是什么体恤凡民,怀抱慈悲之心云云。
  我全部嗤之以鼻,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那日他设宴举办百万高龄大寿,席上聚集了四海八荒的神仙,他的话一呼百应,瞬间挑起群慨,要将阿暖斩首示众。
  阿暖的心思很单纯,他受了委屈,大呼小叫的与他们争辩,可他原本拙于言辞,一张嘴也论不过对方千千万万声咆哮,没两句就给驳得哑口无言。
  他那般温文尔雅的性子,也气得七窍生烟,最后忍不住要与他们动手,誓死捍卫自己的无辜。
  师傅顾念与我的情分,留下一句好自为之,到底还是放我们离开。
  经此一役,我与阿暖的大名终于驰名中外,我如愿的扬眉吐气了,却没有因此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喜悦。
  阿暖闷闷不乐,他说浪迹天涯是很富有诗情画意的一桩事,可这世上没有一个真正名义上的好人,他想回丹杵宗冰海故乡隐居。
  在凡间,任何一个男人都有自己的抱负理想,人生目标,他们为了自己的梦想奋斗拼搏,全力以赴,不惜浪费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凌驾于旁人之上。而阿暖,他是如此与众不同,他没有男人该有的野心勃勃,不具备雄心壮志,他的世界简单而纯粹,没有斗争,不愿闯荡,他只渴望自己的世界没有杀伐与屠戮,他习惯安宁,向往静谧。
  我们的期望,不谋而合。
  其实我心灰意冷,对这凉薄的世界也没有半分留念,但因为一个意外,我裁决了他的建议。
  我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在我生命中占据着重要席位却恨之入骨的人,他令我明白何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
  因彼时阿暖身体尚未痊愈,腾云驾雾都甚困难,我们去了传闻里四海八荒第一医仙萧缪的居所。
  人不可貌相,萧缪有着玉树临风的光鲜外表,亦具医者仁心的优良口碑,是恪尽职守的好大夫。
  即便后来我对他咬牙切齿,当时却因先入为主,见到他的第一映像颇掂好感,我们虚心拜访,他尽逢宾主之宜,大家处得一派融洽。
  他没有第一时间给阿暖治疗,而是对孤辰杀命格起了浓厚的兴趣。他只轻描淡写的瞅了我一眼,便知我们大抵状况,医理一道,他已臻出神入化之境。
  他说阿暖的伤势并不妨事,再拖几天也无大碍。但他身为医者,见猎心喜,要将它的神秘研究透彻,且这东西危怠匪浅,越早移除越好,反正在身上衍生久了,煞气越凝越多,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均不明医道,一切唯命是从。
  一失足成千古恨,只因为给予了不该给予的信任,唯了不该唯的人,原本平顺的人生路,走得弯弯绕绕,遍地荆棘。
 
第19章  第十九章
  我们都被世俗的污秽与贪婪欺骗,被黑暗蒙蔽了双眼。
  与丹杵宗弟子一样,萧缪也觊觎孤辰杀的致命诱惑。他婉言留客,我们有求于人,不方便拒绝,只能却之不恭,在他府上暂作安顿。萧缪出口成慌,说这命格并非与生俱来,乃因前世人为之故,化解剖离,处理起来十分棘手。他将阿暖骗得晕头转向,在他身上灌溉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阿暖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待我隐隐察觉事情有异时,已是月余之后。但我还没来得及探究情况,萧缪便先下手为强,同师傅门下的大师兄一样,都是色胆包天的主,对我的身体容貌起了歹意。
  那垂涎肮脏的眼神,至今令我心有余呕。
  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撒毒气,我一个不留神,着了道,正当绝望之际,阿暖闯入房来,将我从狼牙虎口援了出去。
  可彼时他身体抱恙,喝了萧缪熬制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毒药,尚且自顾不暇,顺带挂着一个累赘,只驾了几里云便被萧缪赶上。
  他不顾自己强弩之末,硬提一口气,他有旱魃之力在手,存心要与萧缪拼个玉石俱焚。
  可那家伙卑劣而无耻,打不赢阿暖,便勾住我脖子,以此胁迫阿暖缴械投降,配合他完成实验。
  阿暖什么都没说,也不会讨价还价,毫不犹豫的掷开法器,任由他或杀或刮。他性子虽纯,可不是蠢货,交易时让萧缪将我放脱,他自封修为以表诚意。小心驶得万年船,也是因此,断绝了萧缪出尔反尔的机会,我便顺理成章的被释放。
  记得阿暖面临生死抉择之时,他都没去瞟萧缪一眼,只是泪眼婆娑的注视我。
  那是真正的生离死别,他以为自己即将死去,他冲我交代遗愿,未来的路我不能陪你了,你什么都依赖我,以后我不在了怎么办呢?你那么年轻,风光无限,青春年华,可以寻觅一个更好更优秀的,过上幸福愉快的生活,然后将我忘了,即使短时间忘不了也没关系,时间可以慢慢磨灭这些浅尝辄止的回忆……
  诸如此类的安慰,他说了很多。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口才那么超标,而安慰人的劝解,不仅是头头是道,简直到了惊世骇俗程度。
  可是阿暖,我们形影不离那么多年,彼此都心照不宣,你的这些话又怎么骗得到我呢。你明明知道,连理枝的另一半被截肢,剩下的一半也会迅速干瘪枯萎,追随而去。
  有人说世上不存在谁没了谁便活不下去,然而世俗的哲理只能代表世俗的人,我是红尘中的连理枝,没有了相偎相依的另一半,哪怕再优秀的人陪在身旁,我也活不下去。
  很荒谬的理论,可我通透,那就是事实。
  就像我明白阿暖失去我也会活不下去一样,那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我们情愫的初始,恋爱的过程,没那么惊天动地,却如他的怀抱那样温暖,令我痴狂而着迷。
  最后萧缪肉麻了,受不了我们若无旁人的缠绵,不耐烦的吼我快滚,拎着阿暖折道回府。
  我眼睁睁看着他离死亡越来越近,心急如焚,却无能为力。
  万般无奈,我只能向师傅求助。
  齐肃是九重天战神,修为在四海八荒冠绝首列,只要他肯出马,萧缪必是惨败,救阿暖脱困不过举手之劳。
  但他先入为主,坚决认为阿暖与其兄是同流合污之辈,他在其位司其职,不能贻害黎民百姓云云。
  阿暖危在旦夕,我只能向他跪求,不敢跟他反驳,还违心道,只要您肯救他,我一定劝他弃恶从善,再也不会为非作歹等等。
  说得煞有介事,好像阿暖当真便是无恶不作的歹徒一般。
  呵,大师兄这厮还在旁边落井下石,说什么我瞎了眼,拣了个脓包做夫君,你走得时候一腔孤勇,到头来还不是巴巴的回来求我们。
  对于他的嘲讽,我也不能打压,心里嗤笑,如果没有你父母,你连屁都不是。
  我委曲求全,齐肃到底还是应允,答应我去救阿暖。条件是我从此与他一刀两断,再也不可有任何瓜葛。
  他还苦口婆心的规劝,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道我前途无量,不要毁在一只不三不四的妖兽身上,他说旱魃夔蛇穷凶极恶,没有任何感情,口口声声的强调他只是利用我,觊觎我身上的孤辰杀。
  我忍无可忍,流着眼泪告诉他,没错,阿暖冷血,他不懂世态炎凉,所以他向我借了半颗心,体验人生百态,他就是因为得到了孤辰杀,所以遭遇这样的下场,他不谙感情,可他愿意为我去死。
  许是被我哭诉的语气骇到了,齐肃没再接腔,默默的长吁短叹,转身亲自往萧缪府邸而去。
  我留在原地,痛哭流涕。
  过去几千年,我流过无数次眼泪,没有哪一次,比那刻撕心裂肺。
  师娘本着一颗慈母的心来安慰我,一开口都是师傅那套陈词滥调,说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哽咽着对她说,我们都是女人,你爱不爱你的丈夫。
  她点头。
  我再说,你有没有尝过爱情被迫拆散的滋味,你有没有过挚爱与自己分离的经历。
  她打开了回忆的闸门,曾几何时,我也同你一样,固执的坚守自己的初恋,认为他就是命中注定能白头偕老的人,可父母的反对令我们不得不分手,后来嫁给你师傅,如今一家人其乐融融,不也过得很好么。
  她抚摸我的发髻,无限感慨,深爱的人不一定是对的人,你们不在同一个世界,不合适,或许换一个人,结果会更好。
  我鼻子酸涩,别过了头,只说了一句,我们不一样。
  是的,我们不一样。她出生名门世家,被万众瞩目,永远不会明白被抛弃,被唾骂,被憎恨,被厌恶,被排斥,被烈火焚身的感受,我们的人生天差地别,她无法理解阿暖在我心里有多重要,她更不晓得那是怎样的位置,她不懂。所以她才能高谈阔论,说换一个人结局会更好。
  我以为,我会坚守承诺,顽固到底。可我毕竟还是将现实看得太简单,以为爱情两情相悦就算完美,就能了无遗憾,可她接下来的一席话,将我的认知否得体无完肤。
  她说,你们在一起只是为了爱情吗?仅仅只是你侬我侬的娱乐之欢吗?你们将来要生儿育女,你们的二人世界圆满了,可后代呢?孩子呢?你想生下一头不人不妖不神不仙的怪物,遗臭万年吗?你想让你的孩子重蹈自己的覆辙吗?
  犹如当头棒喝,我脑袋一阵嗡鸣,苍莽空白。
  是啊,爱情真谛不是两个人的柔情蜜意,而且还有无数年后的将来。当年轻时的激情与热忱都褪去,未来迎接的是培育后代,相夫教子,或许我与阿暖依旧相敬如宾,可我们非同一种族,血脉有异,无法孕育正常的后代。我是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尚且如此悲恸如斯,若当真生下牛头马面的孩子,再承受比我我曾经那些煎熬百倍的痛苦,我想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我知道我忘不了他,可我不得不放弃他。
  齐肃驰骋疆场从未有过败绩,即便独闯龙潭虎穴,也最终凯旋而归。
  他将萧缪活捉,撰奏其罪以及历年来诸般不为人知的恶行,交给了九重天上的仙君处置。
  那家伙道貌岸然,最终判了什么刑我不关心,全心全意的在乎阿暖。
  齐肃嫉恶如仇,对魔族有着屠戮的仇视,只要是只妖,初窥化形亦或修为精湛,无论有无恶举,通通格杀勿论,这几乎已成为一种偏执弊病,他的观念与思想极其腐朽,但既答允我救人在先,便不会与阿暖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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