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七年之前,从秘患上瘫痪急症,险象环生,季歆用偏方让她做了七年无知无觉的活死人,以便调养,他们约定她苏醒重生之日,便是缔结连理之时。
真是情深义重啊。
是在那一瞬,我绝望透顶,跳跃炽热的心脏在那样无与伦比的悲怆中,腐朽,死去。
万念俱灰。
那天傍晚,我在餐桌上掷地有声的对鸾胥说,我打算与从秘分道扬镳,此后不再介入她的生活,从前那些恩恩怨怨,都一笔勾销。
隔着朦胧的暮色以及夕阳斜照滤进窗帘的昏暗,我隐约看见她原本郁闷闭塞的脸庞在刹那间春暖花开,抬眸时眼睛亮了起来,里头盛满震惊与不可置信,以及浓到无法言喻的喜悦。
这并非一时的冲动负气,是我冥思苦想了许久才忍痛做出的决定。
哪怕我这辈子非她不可,哪怕失去她于我而言意味着毁灭,但曾经的信赖与依恋不在,她已有了最好的归宿与生活,我若继续叨扰,便沦为她幸福生涯的阻碍,而我,不希望看到她落泪。一个人伤春悲秋,总好过一双人撕心裂肺。
从此,那些过往与回忆,只与我一个人有关。
这样收场,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可我们低估了命运的残酷,我一生中真正快乐的时光屈指可数,总是欢少悲多,可即便如此,上苍依然觉得不够,煞费苦心的逼我流眼泪。
当我还在犹豫何去何从,是否与从秘做最后的告别时,她却主动找上了我。
我以为她是来规劝我,心里惆怅而忐忑,但没想到她那样狠,堆着笑容在我背后捅刀。
她携着一壶九酝春光临酒楼,与我碰杯共饮,说了许多花言巧语,均是七年前小山村里的晨朝晚夕,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的残阳细雨。
在我追溯往日的当口,腹部忽然一痛,顷刻间痛入肺腑,身上的修为在飞快流逝。
我蓦地意识到什么,捂着肚子去瞅已远离餐桌的从秘,她脸上的端庄笑容已不复存在,被一股厌恶与恐惧的陌生取代,我看见她身后的楼梯上走出一名轻袍缓带,手持桃木拂尘的玄服道士……
昏迷的前一刻,我听到从秘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咕哝了一句,这恶心的东西,居然骗了我这么久……
原来我上次化成季歆的模样以假乱真,与她的交谈中露出破绽,而季歆回府后又一连串莫名其妙,种种离奇怪诞的事件迫使他们不得不往灵异方面想,最后拿钱消灾,请来道士掐指一算,终于锁定了我,于是乎,他们便开始酝酿阴谋诡计,成功得售,我落入了圈套。
那道士不过区区数十年修为,与我比是天壤之别,但从秘精心筹备的符水对妖魔有着致命的克制,我无法提调修为,被那道士收进了盛酒用的葫芦罐子,瓶盖一塞,就此不见天日。
我泡在他那半壶酒里,哭得歇斯底里,大概是声音太悲壮,道士尽收在耳,他以为我在惧怕灰飞烟灭,发出嘚瑟的讥讽,嘿嘿,早知今日灭亡果,何必当初凡尘因。
他自作聪明,这样收光,是我咎由自取,但我哪里会恐惧死亡,我只是难过,只是哀痛,原来在从秘眼里,情谊如此的微不足道,人类的感情,是不是都这样脆弱。
疑团很快得到了答案。
在我被烈酒熏得晕头转向的第三日,葫芦盖子忽然被揭开,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是罐身颠倒,头上脚下的景象,我与大半壶酒水与一些妖魔尸骸残渣一起被倒了出去。
是鸾胥,我被从秘算计,她恰巧外出采购,回来时不见了我的踪影,四处打听,找到道观,明察暗访探明那道士嗜酒的癖性,遂提了佳酿过来贿赂,将他灌醉,救我脱险。
这葫芦中蕴了道家罡气,专克妖魔,我短时间内无法化形,鸾胥便捧着我原身回到酒楼。
她将我丢在碗中,自己趴在桌子上哭哭啼啼。
这是我第二次看见鸾胥流泪,可悲戚哀怨,远非首次可比。
我明白她哭是为什么,她是怜惜我,拼命的追求一桩风月与渴慕,却弄得遍体鳞伤,在生死边缘负隅。
而她,似乎从离开鸾府起始,脸上曾经清秀的面容便冰消瓦解,至少我没再看见过。
当初她找的说辞是,被爹娘无故许亲,她不肯嫁。
事实上,她是鸾府唯一的大小姐,家主家母嘘寒问暖尚且不及,怎么会这彼时彼景给她相亲。
她是在于父母发生过一场剧烈的争吵过后才毅然决然离家出走。
鸾父逼她日后不许同我仔有任何牵扯瓜葛,她据理力争,反唇相讥,最后惹怒鸾父,扬言将她禁足,她使狡狯手段跑了出来。鸾父怒极,已扬言昭告全城,将她踢出了鸾家族谱,断绝血缘,再不姓鸾。
她的眼泪携带着浓厚的凄惨,滴滴答答落在碗里,渗入我心口,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喃喃自语,不停的骂我是一只愚昧蠢笨的南瓜傻子,她是瞎了眼,才会扑上我,结果遭受无家可归之祸,她骂我哪里是什么蜘蛛精,分明就是一头不折不扣的害人精……
真是恰如其分。
我就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害人精,因为我,她与至亲分崩离析,因为我,她膏肓入毒。
之前有说过,黑寡妇遍体鳞毒,只要给蘸上少许,必死无疑。但这仅是原型状态,人形态则不受其荼。她将无法化形的我捧回酒楼之后没多久,便不堪重负,陷入了无休无止的昏迷中。
欲解此毒,如今只有唯一一种法子。
这些年我吃五谷杂粮,浪迹风尘,身体里的毒质比起从秘当年中毒时淡了许多。鸾胥中毒浅,十天之内四肢瘫痪,不至丧命。我恢复修为,将她送回鸾府。家主怒不可遏,对我更是咬牙切齿,差人将我拦在门外,还遣打手出来抡拳。
我默默受了一顿暴揍,对那些打手说,大小姐命在旦夕,你们快去禀报老爷,来见她最后一面。
说完,我放下鸾胥,然后潇洒的扬长而去。
我知道,血浓于水,鸾父不会抛下她任其自生自灭;我还知道,她不会命在旦夕,她的未来前程似锦,会收获最璀璨最美满的一生,再过不久,鸾父会十万火急的去请大夫,那个大夫会熬制一碗汤,里面承载了我短暂而错误的生命。
在黑寡妇的世界里,配偶双修,雄性与生俱来便是供奉雌性的移动养料库,爱情的最初,需要雄性付诸情愫的全部,当他们婚后孕出幼蛛,雄性会心甘情愿将自己的血肉躯体奉献给怀孕的雌蛛,让她连体带魂吞入腹中,拥有足够的力气产下幼蛛。
人类吞下一只成精的雄蛛,不但寿与天齐,百病不袭,还能无忧无虑度过下半辈子。
真悲哀,这样的结局一开始就是错误,如果我没有踏足人间,如果彼时做出另一种决定,就没有后面这许多残缺的悲欢离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十方炙池,七亩烈焰;飞流直下三千尺,死亡泊下无底渊。
站在魍涑鬼火的起源湖边,赤玄色的火焰携着毁天灭地的威压张牙舞爪的疾扑而至,那连灵魂都能焚灭的灼热迫得人情不自禁的退避三舍,这并非心脏里的惊骇,而是躯体不由自主的恐惧。
站在魍涑鬼火的起源湖畔,望着七亩烈火翻腾,我忍不住退避三舍。
见我畏畏缩缩,夔摩言辞相激。既然怕了,就不要意气用事。
我回眸觑了觑他,并未搭理。
魍涑鬼火举世闻名,拥有世间最迥殊的特性,它或许不是九州万域内最强的物质,但其能使人褪躯转体的能力却是天上地下最独特的功效。
一想到脱胎换骨这个词,我眼中的胆怯霎时无影无踪,流溢出刚毅坚定的神采。鬼火那项与众不同的本领在旁人看来很鸡肋,也无人觊觎,因为那对修为没什么特别的帮助与影响,可于我而言,却是求之不得的渴望。它的力量很可怕,虽算不得同类顶尖,但特异性确是独树一帜的存在。
因此,我出现在这里。
火海垠际的彼岸,是一面自山顶倾泻而下的火焰瀑布,我需要飞上巅峰顶端,在那处泉眼中沐浴。只有接受魍涑鬼火最纯正的火源的洗礼,才有百分之一的成功率蜕变换形,变成一名真正意义上的人类。
我的真身是一株君子兰。
宇宙洪荒时代,天地间孕育的第一个创始元灵神盘古诞生时,他身边黑□□清二气盘旋不散,后来衍生了我,自此,我便沦为盘古手中供消遣娱乐的玩物,在后来他开天辟地时,第一株植物便是参考我的模样捏塑而来。
因是盘古躯体过滤出的浑浊气体所化,我与生俱来便是妖孽,他玩腻之后便将我丢去虚空自个儿流浪,后来他寿终正寝,才坠入凡间。
我身上携带无数病毒,入了凡,瘟疫便随着我的降临而四处散播蔓延,不可扼制,人类生灵涂炭,乌烟瘴气。盘古濒死前用尽身体里最后的力量,将我囚禁在穗剑山中,不得荼毒人间。
但他油尽灯枯,精力有限,千万年以后,束缚我的封印随着岁月迁徙与时光的荏苒而逐渐松弛,待它完全碎裂之际,便是我重见天日之时。
其实关于那次屠戮,原本非我所愿,实乃无心之过,身体里的这个黑暗力量太过霸道,我想压制,不令其肆意屠杀,但无能为力。历经千千万万年的穷思竭力,我终于砥砺一个折中的办法,汲取女人阴气,将其炼化,以此禁止黑暗力量的外溢。
我的打算是,待封印之力枯竭,我便第一时间去人间逮几名美女来做炉鼎,好生供养,以便我随时抽剖阴气。我并不想目睹人类淬死时痛苦的惨状,那悲凄无助的模样瞧在眼里,心中恻隐顿生,无比自则。
但这翻打算虽天衣无缝,中间却出了岔子,我碰见了薄艾。一个在我生命中占据重要席位的人,或者直接说,最揪心最令我痛不欲生的人。
许是封印瓦解时能量失控产生的狂暴波及太远,吸引了薄艾的注意,她踏着曼殊沙华阔步而来。
盘古陨落后,彼时的穗剑山仅是一片荒芜地带,后来受我体内散发出的一丢丢黑暗力量陶染,滋养出了许许多多象征灾难,妖异,死亡,分离,地狱的不祥之花。这些原本只生于黄泉路上的冥界之花,得我妖力补养,冶炼如血,色烂似火,比之忘川河地藏王播莳的变异种更为美轮美奂。她在那片血海中漫步,娉婷而至。
她的抵达令我惊喜,可叹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正想觅佳人赏怀,岂料佳人不请自来,真是喜出望外。
红霞遍野中,我随意化了个人形,使上了狐狸精专属的魅惑之术……
很鄙夷对不对,一株货真价实的君子兰,且还是位翩翩君子的君子兰,居然毁三观的干出这种勾当,事后连我自己也忍不住吐槽。
我不知道的是,当她一步一步向我靠近时,当她披着一身冷枫红裙在铺天盖地的彼岸花中婀娜时,我已瞬间耽溺。
可我委实够蠢,只想着初衷,汲取阴气,也没理会心中的怦然心动。
后来我无数次问过自己,为什么会爱上她,答案面面俱到,可都被否定。或许,只因她是我一生中见到的第一个异性吧,就像鸳鸯求配偶那样。
阴气汲取完毕,我化回原身,打算调息,但一个抉择摆在了我面前。
按照骨子里先天性迂腐的观念,染指了人家姑娘,是要负责任的!
当时人类世界于爱情方面的理念早已远比妖类奔放,男人三妻四妾,女人水性杨花,情来自得其乐,缘尽好聚好散云云。可我被封印的太久,除盘古以外,没接触过任何人,思想与见解都非常迂腐,只知一夫一妻制,若不负责任,算什么君子兰!
于是,薄艾大梦初醒后见我颜值耐打,便将我连根拔起移植她家闺房,我并未拒绝或者反抗。
穗剑山巅有一处洞天福地,被老一辈人类开发,建立了一个修仙大派,专收凡夫俗子习法修仙。
而薄艾,正是这一届掌门,派内权柄最高者,千百修仙徒的掌控人。
换言之,整座穗剑山都是她的产业,包括土生土长的我。
我并未第一时间在她面前化形,怕吓坏了她。通过两天的耳濡目染,我发现一件很棘手的问题,人类排斥妖魔,见之杀之!
不过,郁闷的情绪只持续了数息,在我看清薄艾是龙非人时如春风动明月般烟消云散。
她的真身被一股很强盛的力量掩盖住了,是故初见时我竟无所察觉。
又经五日的暗中观察,我发觉她是一个活泼,开朗,豁达,豪放,城府,干练,狡黠,腹黑的同时且具善良脾性,以自我利益为中心原则的女孩子,直白一点讲这叫自私,但我不介意,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何况她身为一代掌门,位高权重,还要背负将门楣发扬光大的义务,若是那种小白蠢萌的傻白甜,如何胜任领袖之职
第六日的晚间,夜深人静时,我化了人形,神不知鬼不觉的躺上薄艾的香榻,并肩而眠。
次日清晨,她顺理成章的发出高亢的尖叫,拔剑架在我颈边,咬牙切齿的痛骂。我砍死你!变态!淫贼!登徒子!
望着脖子边寒光烁烁的宝剑,我吞咽发憷,虽然这普通兵刃伤我不得,但利器划破肌肤,痛啊!
我堆起自以为和蔼可亲的微笑同她交涉。稍安勿躁,我是与你洞房花烛的夫君。
她捧着贴身长裙,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惊喜,惊吓倒是盛满怒容。她哇哇大呼,剑尖一抖,就要砍了我。
我也不反避,任由她砍,好男不与女斗嘛。
之乎,瓜熟蒂落,刀起脑袋落。
一颗头颅从我脖子上卸下,血淋淋加滴溜溜的滚到她脚边,居然直接将她吓晕了过去。
唔,真是脆弱的龙啊。据说这个种族是当今世道妖魔界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今日一见,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对世态的发展保持唏嘘态度。
我对自己显摆本领的反响与薄艾少见多怪的惊骇表示无语,耸耸肩,将昏厥中的她搀扶上榻,探了探脉搏。很好,如盘走珠,无有方所,看来不甚大碍。
历此一节,我不敢轻易于人前化形,重新变回君子兰真身,栽在窗棂边木台的盆景中,成为一道可供观赏的唯美风景线。
继续对薄艾明察暗访,窥测她的秘幸。
穗剑山修仙派的规模很广,门弟信徒数不胜数,我也懒得数,只关注薄艾一人,有了之前在她身上榨的些许阴气,足够我使用三年五载,暂时无需为灾厄发愁。
百无聊赖中,我将注意力集中灶房中色香味俱全的美食佳肴上。
掌权伙食房的管理大厨是徐娘,其貌不扬的大婶,修为在穗剑山诸徒中是垫底的角色,但有一手好厨艺,除掌门之外,门内千百号人的一日三餐均由她统治,能否果腹皆需瞧她脸色。
但我不在她监管能力范围内,隐身诀一捏,轻而易举的潜入厨房,桌子上恰好搁了两只新鲜出笼的烤鸡,我统笼照单全收,屈在薄艾的闺房里悄悄啃,至于鸡骨头,自然塞入她卧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