靓善/新美——瓐孍
时间:2022-03-22 08:27:57

  我与他说:“待本宫替吉侍卫诊治过后,再来与绯尊主请示,还望尊主不吝赐教。”
  他满眼满脸都是欢迎:“荣幸之至。”
  替吉野治疗时,我驱退旁人,用睡茗山独家秘法下了一道竭诚咒。
  此咒乃山门平素招收新门徒时盘查底细所用,中咒期间受术者呈混沌无我,意识涣散之状,接受施术者咨询时事无巨细有问必答。兹事体大,要了解宫中情势,仅凭阿汐片面之词总不能放心。之所以不对她使用,是恐妖魔所修之法与人类有异,如存心在受术时竭力保持清醒而故意讹我,那便不妙。
  吉野则不同,昏迷中无力反抗,我轻而易举便下咒成功。
  盘查之下,他的回答与阿汐大同小异,看来这小妮子所言非虚,不用怀疑了。但他所知的讯息比之阿汐要丰富许多,我的收获自也更为充裕。
  撤了法咒,再一番捯饬,他总是开了眼睛。受了我的救命之恩,首先便是一阵感恩戴德,涕泗横流。说隆恩无以为报,有事鞠躬效劳。
  阿汐替我揩去汗水,道了句“绯尊主有请娘娘叙话”便兴冲冲奔入房中自去同心上人窃窃私语,你侬我侬去了。
  而我,便拾掇着应烁毓之约。
  他在后花园中设了酒宴,恭请我入座后,开口第一句话便赞:“微臣只道女必矜持,酒乃大戒。娘娘如此端庄之人竟亦是此中豪杰,果非尘俗之辈。实令微臣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自被软禁起始,为了表现,不给衾幽这君上丢人现眼而在人前维持形象,我刻意敛了没羞没臊的性子。是故,除了那堆妃嫔之外,在旁人眼中,我乃自持肃穆的良家美眷。
  诚然,我并没想起哪条规定说端庄之人便不能蘸酒,这两者有何矛盾之处,但寒暄中还是很谦和的捧上两句:“尊主过誉,论起杜康饮者之道,天下谁人能出尊主其右,我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得了夸赞,很是受用,也以同样的语调谦虚道:“哪里哪里,娘娘见笑。”
  接下来我俩便围绕着酒这个词汇展开话题,东拉西扯说了一大堆,口若悬河,投机得很。
  话一多,难免跑题。聊着谈着,兼之饮着喝着,他嘴巴子大了起来,问道:“娘娘可知微臣何以身无长处,唯嗜欢伯壶觞?”
  兴趣爱好呗。我在心头翻着白眼,嘴上功夫却做得很足,自当顺水推舟让他抛一抛砖:“愿闻其详。”
  “古人云倾杯解忧,一醉抿千愁,微臣便是效仿圣贤。”不过廿杯而已,他便已喝得脸色微醺,面红耳赤。看来酒技虽好,酒量却着实有限。
  “尊主地位崇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佳人应有尽有,却不知忧从何来?”除非他还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立于万人之上而顶上无人,欲谋君上之位!
  我激动之余,大约缺乏迂回,问得忒直白了些。一闻此言,他脸上忧虑之情顿消,含糊其词:“娘娘此言差矣,人生在世哪有无愁之人。农家耕夫因田禾而烦,王权贵胄忧谋略而恼。各有各苦,只是人心无底,欲念无穷,彼此憧憬互相艳羡,不知足罢了。”
  一堆废话!
  无奈,他既侃侃宴谈,我也得像模像样回应几句:“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尊主还是看开些,豁达些,便也自在宽怀些。”
  回到挽枫殿时,天边恰好呈出霞光,烈焰般火炽薪沸,蔚映山扉。
  同衾幽的揣摩无二,蓝尊扶驮与青尊艾翌均是他账下鞠躬尽瘁的忠臣,绝无叛变之理,那么便只剩下赤尊墓弃与绯尊烁毓最具嫌疑。
  此番试探,烁毓的言谈举止中虽有微词,但亦不足证明什么,接下来需要想法子接触接触墓弃,以探端倪。只需查清当年发动叛乱的主谋,我便可阐明身份,联合对方相助,保不定便推了衾幽,出宫回山指日可待。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同仇敌忾,只需要坦诚,对方自会助我一臂之力。
  阿汐要照料吉野,特地同我汇报休沐,革了一日假,今夜便留在了绯尊府。殿中其他宫女同我的关系不太亲近,遂辞了她们的侍奉,自己洗漱安寝。
  刚熄了灯爬上软榻,还没拉过被褥,房中烛火复又噗的一声亮了起来。
  我骇了一跳,回转身来,衾幽如鬼似魅般正一动不动的立于身后。他瞅了眼沙钟,问道:“今日时辰尚早,怎地这么快便歇息了?”
  “无所事事,不睡难道坐在桌子前绣花枕头吗?”历经这段时日的顺应改善,我已能将他当做曾经的大王菜花面对,自主忽视他真实身份与嗜血,残暴,视人命如草芥的脾性,若无其事的同他谈论交流。
  见我打算从榻上溜下来,他阻止我:“嗯,那你靠里一些,给我挪些位置出来,咱们先聊上一聊。”
  “我今日去了绯尊主府上,替吉野诊治,吃了顿饭喝了两盅酒。”
  他与我并肩而眠,哑然失笑:“同我讲这些作甚,我并非要你汇报行程。”
  冰冷的气息分明清冽,被衾褥承载传递到我肩颈,拔凉拔凉。
  这是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寒意丝丝缕缕,经久不衰,良久不散,即便包裹在暖煦如曦的貂绒皮袍,依然无法融化。冷到骨子里的人,怎能企图他向往朝阳?
  “绯尊主的酿酒之技天下一绝,如何?我没骗你罢,咱们荆月戾宫的玉液可满足你口福了?”
  “比你那又脏又臭又腌臜的洗澡水确实美妙了十万八千里。”我翻了个身,背对他:“话说旮旯老道也忒邋遢了些,泡你之前竟未提前清洗干净。”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只有他逐渐急促此起彼伏的喘息,以及,他缓缓攥拳骨节摩擦的咔咔声。
  室内愈加冷了,我将被褥拉上一截。
  此时此刻,稍微有理智者都晓得应当转移话题,不着痕迹的岔开这一节,若他恼羞成怒,后果不堪设想。
  但今夜低落情绪实在提不上来,像胸腔里压了一千斤巨岩,堵得令我窒息。柔肠百结,遍体滞塞。
  这是他生命中挥之不去的耻辱,而我偏生作死,往他伤口上撒盐。
  “你打算什么时候复仇?”
  他竭力扼制愤怒,好容易平复了心续,不答反问:“仇早晚要报,上次若非你开口讨饶,我非杀他个片甲不留。今夜你问这些,是想家了吗?是不是打算回一趟睡茗山?”
  这是关键性问题,我不得不谋定而后动。斟酌片刻,违心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菜花便要随菜花。我如今身为你王宫中的妃子,自是如影随形跟着你。”顿了少顷,觉得这番措辞委实做作肉麻了些,遂续道:“你这王宫格局构造勉强算得有品,像模像样,住起来的感觉倒也福禄双全。只是忒过宽敞了些,显得十分空荡,清汤寡水无甚滋味。虽然诸多奇珍异宝于修炼上大有裨益,但太富裕豪华也不见得便十全十美。”
  这番一连串明显虚伪的评头论足成功勾起他翘唇一笑,啼笑皆非的摇头:“唉,你呀,横挑鼻子竖挑眼,难伺候也难将就。”
  想以一句“你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只怕更难伺候”的讥讽驳回去,但话到嘴边到底咽下腹中,缄默。
  气氛霎时尴下来,他忽然意味深长起来:“想不想当王后?”
  还没待我琢磨出此言包涵了几个意思,他已继续:“你如今只是嫔妃,后位空置了这么多年,也该填充一位王后母仪荆月。贞淑贤惠的名媛闺秀无甚新意,我瞧你来历秉性皆为独特,勉强凑合我臆想中与众不同的性质。”
  我瞠目结舌,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大约他自以为是的觉着我过激的反应除了惊喜之余还有掩藏的忧虑,于是宽慰道:“咱们魔域的封后制册无甚规矩,但凭君上之喜,旁人未可置喙,只需咱俩愿打愿挨,一切都不是问题,权且交由我来筹办便了。”
 
第18章  第十七章出逃
  午夜子时,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荆月戾宫乃天子脚下,作为魔域最为繁华昌盛的都城,即便是三更半夜,鳞次栉比的琼楼玉宇中依然散发出零零碎碎的灯光,映照在东城门青石板铺就的巷口小径上,隐约能瞧见角落中两道蹑手蹑脚的人影,正鬼鬼祟祟一步一警惕小心翼翼的摸黑前行。
  两道人影中,居后的是我,而身前位那高大魁梧的男人,则是赤尊墓弃。
  那晚衾幽突如其来便问我是否愿所他王后,他这样问,为了迎合,为了不让他失望,我掷地有声的道了声愿意。他得了想要的答案,便心满意足安安静静在就寝。
  而我却因此辗转反侧睡意全无了,一整晚都在猜测他这番话到底是何用意。直至黎明破晓东方天穹泛起鱼肚白,我才找到一个理由将自己搪塞了过去。
  我想,他定是忧心日后人魔大战时拿我做人质的卑劣手段终究败露,遂给我个安排个身份,将来真到了那一天,他将刀剑横架在我脖子上面对天下群魔时,便可说:“阿糗虽是水明山掌门,但亦是荆月戾宫唯一的王后,为家国荣辱存亡牺牲,实属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是以,我更坚定了早日溜之大吉的念头。
  而要想成功安全逃离,我需要当年的宫乱主谋的帮助。否则我单枪匹马,孤立无援,想要从犹如铜墙铁壁似的包围圈子,重重叠叠的结界守卒眼皮子底下成功逃匿,毫无机会。
  根据阿汐与吉野提供的线索,当年的谋杀案件中有一批幸存者苟活至今,均是荆月戾宫掌控一定权力的有势之士,地位职位皆不低。为了从他们口中逼供出墓后主使的真面目,这批人皆被囚禁在暗牢之中,时至今日尚且未死。只是这些人嘴硬得很,且对那主谋忠心耿耿,宁受千刀万剐之痛,亦守口如瓶只字不提。
  这妖魔道千奇百怪的法术应有尽有,类似竭诚咒的法诀也有不少,但这批人身居权位,宫中诸般秘法均有涉猎,晓得各项术法的破绽弊端,即便手脚受缚,亦可轻而易举进行破解,是以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仍能把住口风。
  但魔域术法他们熟懂,道家心法却一窍不通。我欲从这条思路脉络着手顺藤摸瓜,比之如无头苍蝇般盲目捉象可要方便快捷许多。
  我问阿汐:“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暗牢而不被旁人察觉?”
  阿汐是性情中人,对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的观念看得极中,我令她心上人吉野起死回生,她便奉献我绝对的忠诚,以聊表偿答。何况我只欲离开戾宫,我并不属于这个地方,所以不该长时间待下去。这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之举。在我一五一十说明身份来历后,她决定冒险相助,告知我案牢的所在她清楚,但要悄无声息潜入狱中,非取来君上特质令牌不可。
  自我假意答允下嫁与他那日起,之后他便日日光临挽枫殿就寝,无一日缺席。
  我对此表示疑惑,不过是在酝酿阴谋,他不至于如此兴致勃勃,再说他难道不惧我居心叵测,趁他熟睡不备时一刀结果了他性命?
  后来我才晓得,修为到了他那个境界,只需保持巅峰状态,即便处于不省人事的沉睡中,周身亦有结界相护,一旦危机靠近,立即警醒,故而他才有恃无恐。
  杀他是难如登天,但要从他衣兜里盗出通行令牌便轻而易举了。
  阿汐见过那令牌模样,提前觅了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枚仿制赝品,我便以之与真货偷梁换柱掉了包,以免衾幽过早察觉。
  拿到令牌,我水到渠成的进了案牢,先将其中一名囚徒一棍子敲晕,竭诚咒一下,立即得了答案。忧恐讯息有误,又试了试另外几名监犯,获取的讯息如出一辙。
  这几人背后的寄主,竟是赤尊主墓弃,因憧憬平静安逸,风调雨顺的生活,遂厌憎血腥杀伐,恼怒衾幽残暴凶悍,杀人如麻的脾性,遂才有了叛变弑君一役。
  人生何处无伏笔,志同道合是惊喜。
  回了挽枫殿,我直接命阿汐去邀墓弃串门。
  四尊中,两人对君上肝脑涂地,两人淡泊名利,均对那象征着至高无上荣耀的君位无甚概念,也难怪在视权柄如命的衾幽眼里,找不到当初反他之人的真凶。在他看来,背叛他的人,动机无非便是觊觎他臀下宝座。
  真讽刺啊真讽刺。
  “我是水明山掌门,受衾幽掳掠拐来,我对他的所作所为深恶痛绝,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是朋友。”与志同道合之人交流,直截了当才最显诚意。
  他呆愣了许久,才慢悠悠的反应过来我话中的内涵,还要狡辩伪饰:“微臣不知娘娘所言何意?”
  将那枚通行令牌往他面前哐当一丢,我说:“你明白了么?”
  “不知娘娘唤微臣拜谒意欲何为?”他总算明白了,不再啰嗦,眼睛里盛上警惕。
  “不用慌张,我只是想烦劳尊主忙里偷闲帮个小忙,助我安然无恙逃匿出宫。”
  他权衡再三,大约是想到我没将实情抖上衾幽的折衣殿去,足以表明是友非敌,何况把柄在我手中,只得答允我的要求。
  于是,在他绸缪计较了几日过后,趁着衾幽忙于筹备封后大典的诸般工序无暇旁顾时,我们便在今日伏夜潜逃。
  这荆月戾宫委实忒也富庶,楼宇殿堂不计其数,且到处都是守卫结界,一不留神便无所遁形,辛得墓弃亲自护送,他了解士卒站岗作息以及调遣的规律,又提前支开了无数披金吾,这才侥幸越至宫墙。
  宫中禁制遍布,稍不注意撞了上去立时便要东窗事发。总算墓弃这厮在宫中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对地势布局了如指掌,这才蒙上天眷顾,历经几番艰险,终于避开重重把守道道关隘,闪身出得了宫墙,降在乔木林中。
  “糗掌门且往东行,自有领路小妖于十里外相候。”墓弃一指左手边枝叶茂密掩映下的林岔小径,神色颇为严谨:“掌门此行万事小心,且莫再遇凶险。这一去保不准便再无相见之日,那令牌……”
  “你要杀人灭口还是越狱救人?”我取出沉甸甸一枚牌子掂在掌心,没立即便交于他。
  “我平生素喜闲云野鹤的散漫生活,从未徒造杀业,掌门你多虑了,我会将他们安全救出并安排后路,远走高飞。”
  关于这一点,我是信任他的,阿汐与吉野供给的线索中他的性情便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无比厌憎宫廷权谋中的屠戮,暴戾与血腥。是故任职这么多年,他练得一身好本领,却从未现身疆场,多年前人魔大战中也不曾有过他的身影。魔域天下广袤无垠,真正身无绯闻者,不过只他一人。
  “烁毓亦参与过当年的弑君一役吧。”此乃互通,并非提问。这一节,在我知晓他便是当年主谋时便揣摩而出,性情如此相似,怎地不善以利用?观念信仰大同小异,不可能是泛泛交情,何况那日的探访烁毓便因醉酒说漏了一分,他忧的,便是有朝一日原形毕露,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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