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否定权谋一项,线索也就此终结,无可察之方。
一系列简明扼要,我得出结论,那便是衾幽眼下很忙,自顾不暇,多半没有太多精力可浪费在我身上,如此一来,荼毒可免,即便是拘禁亦有浑水摸鱼,逃之夭夭的机会,天无绝人之路!
不过,眼下鼠目寸光,要在此刻想设法子溜之大吉是异想天开,比之强令公鸡下蛋更一难上几分。这一晚闹腾捯饬了这许久,如今已是寅卯更迭,尽管心头震撼未去,然眼皮重逾千斤,左右确定了性命无碍,便因地制宜,在撵兽背上觅了处柔软之地,枕着胳膊将将入眠。
第15章 第十四章神剑
最近一段时间,鲜少做那些莫名其妙的怪梦,而今日,我与它们旧雨重逢。
其实,这些梦自我自幼做起,只是童年时期记忆模糊,梦中的场景与角色都裹在迷雾之中,年满两百周岁时,这样的现象才逐渐消失,我愈加能看清梦中一切人事物并清晰记得。通过长年累月的熟谙,我发觉这些一帧帧一幕幕,零零碎碎,形形色色的画面组合串连起来后,像是一台奥妙奇幻的戏剧,分集按段反反复复在我梦中呈现上映。
然而,这场大戏非但驳杂冗长,逻辑性与流畅性也有些毛病问题。隔三差五播一截片段,无一完整,且时常重复颠倒,一截片段要跌跌撞撞梦上十天半月,偶尔更是来来回回三年五载如一日。是以,虽梦了千八百年年,真正能贯穿的剧情却十分有限,有些较为牵强的剧情无法贯通融汇,颇令人在产生遐想的同时大伤脑筋。
这些梦境唯一的共同点是,主角均是那位五官相貌同我生得如出一辙的女神仙,据梦中情景所载,她出自一个名为蔺墟仙域的国度,是本国君上膝下唯一的公主,允靛。
而男主角,却有三位。
首先,便是那次公主与同伴迷路迷至冰封区域时邂逅的七首巨蟒所幻化的翩翩公子。真面目凶神恶煞,化来的人形却笑容可掬,憨头憨脑。
其次,乃彼时在汪洋大海的煞气漩涡中捞出断足女尸后自截躯肢之人,同样是飘逸俊彦的君子。同第一位相较,模样各有千秋,各具特色,然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泄出温润如玉,谦逊和蔼的暖煦气质,令人不由自主想靠近了解他。
第三位,则是遍体金贵,崧生岳降的卫倾,梦中亲手斩断公主足踝以下的脚掌。
而今日梦境里的男主角,便是七首巨蟒。他护送公主及同僚安然离开那片名唤天外深渊的封印禁区,便因无处可去而选择三人同行。因久陷囹圄,他除一身强大的好本领外一无所有,姓甚名谁应无尽无。彼时的公主豪迈爽朗不拘小节,替你起名阑运,寓为相互邂逅时乃夜阑二更时分之旨,纪念缅怀之意。
这亦是故事的缘起,纠缠的开端。
而今天这次,阑运在站一峦山麓之畔,仰望直插苍穹的危峰之巅,目光中露出坚定挺毅神色。重峭叠嶂的山脉,整体山峰流光溢彩,在那熠熠夺目的顶端,云霞缭绕之处,有极其浓郁的神华盘旋。
允靛在他身侧举目高观,嘟起小嘴抱怨:“瞧来又要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啦。满心期待而来,本想瞻仰瞻仰神兵之威,但给这禁质阻了,却如何瞧得清楚?”
“咱们只得徒步登山啦,唔,倒也无甚为难,总不能强行破禁惊扰神兵,那样得不偿失。”阑运在旁边,拿她心知肚明的实话尝试宽慰。
“不使神兵受惊遁走而破除禁制当真这般艰苦,连你亦无法办到?再仔细斟酌斟酌,说不定有甚门路。你总爱丢三落四,多半是算漏了一法!”允靛怀揣着最后一丝希冀眼巴巴瞅着,在看见阑运不假思索的摇头时,整个人如断篾蹴鞠,松松散散,脸也垮了下来。一派乌云压顶,愁容满面。她虽具一身修为,却因此地的特殊禁制而无用武之地,不免很是憋屈。让她随阑运的建议一步一步攀上峰顶,委实不切实际了些,单以脚力而论,待爬上山巅时却不知已是何年何月。
“公主你金枝玉叶,还是不要冒险了。既然见不着,咱们便打道回府,我瞧那神兵也无甚稀罕,您法器库中包罗万象,我瞧着皆是上品。”从语调态度分辨,阑运早已沦为奴仆,且脸上一派橘红耐信,显然乐在其中。
“少见多怪,你且见过多少神兵利刃,便能区分优劣?”他的安慰显然未生作用,反而弄巧成拙,画虎不成反类犬。公主这厢已然发起病来,愈加嗔怒:“那些破铜烂铁岂能同纠连神剑相提并论?”又顿了少顷,忽然话锋一软,眉宇间涌现出一股无奈:“无法,此剑我势在必得。你答允过我,会竭尽全力,你不可以食言。”
阑运徒遭抢白,且做了一回出气筒,脸色绯飞一红滑天际。他摸了摸做腼腆状,抬眸再度瞅了一眼天穹,脸上坚韧之色复又重现,同时亦混淆了几缕凄凉酸涩,喃喃自语:“竭尽全力?嗯。”
如奔丧考妣一般,悲也,伤也。
用我的话进行评价,实乃要死不活的矫情形容。
我就立于寸许之外,他所有细微动作无一逃过我的窥视,不明白他那副视死如归的神态从何而来。
反观公主,只是一个劲儿为山不上山做着犹豫踟蹰,以及发愁,倒没什么寻死觅活吓唬人的姿态。
我颇感欣慰,同上次那场梦中乳臭未干的状态相比,起码眼下这位活泼一些,死气沉沉委实倒胃口。
不过琢磨了当下情景,距离梦醒还有些时辰,瞧他们既忧且愁,没有动身的打算,我也觅了登大石坐下歇脚,恣意又惬意的欣赏漫山遍野因得仙泽滋养而落英缤纷的玉兰仙花,顺带替他俩忧三番愁四方,美不胜收啊。
花费半刻钟的时光,他俩商榷好了行程。
公主受不住那纠连剑活生生的诱惑,忧愁了半天,到底还是决意上一躺山,方不虚此行。
不过,当我赏够花吹够风,正准备深度感受一番这专属于正统神仙方可享受的仙泽时,回眸一瞥,登时觉着她即便立刻原路返回亦是不虚此行的,得护花使者倾力相助相背,我更宁愿冒险攀一攀这陡峭的山道。
谁晓得过去了多少时辰,我飘了飘不知处于何种状态的身子,画面立时就转。但见阑运已负着公主这只名副其实的拖油瓶,挥汗如雨中堪堪抵达山巅,那潭碧波荡漾的洗剑池旁。
虽只一池,占地面积却霸道得很,我从这头望向彼岸,却看不到堤坝。果然,天工造化均甚奇妙,小小一面池子竟也能制得这般宽。
可一想到这面池子供着一把纠连宝剑,宽大些亦理所当然。
但辽阔也就罢了,池中滴水全无便委实过分。
空旷的池塘,不过一口干涸枯竭的深坑,底下雾霾缭绕中开着奇幻瑰丽的紫玉兰,散发出与公主不分轩轾的繁华与尊贵,美得不亦乐乎。
千万不能被表面的美好迷惑,我观赏了片刻,立即察觉一股令人恐惧的危机感自下方钻了上来,煞白着脸赶紧后退。
东张西望打量了一阵四周情景,除了我们一行三人,貌似此地再无旁人,我却开始泛起疑窦,既是储藏宝物之所,怎地门庭如斯冷清,无人问津。
我觉得一定是那剑威力一般,用途下限高上限低,旁人对它置之不理,遂才过上清静无为的自在悠闲好日子。
不过,我马上便从事实上明白了自己揣测里的误区。
首先是公主,好不容易得阑运施恩背她上来,累得半死不活,她第一句不是关心怜惜体恤,亦或自责,左顾右盼了半天,无视一切事物,开口就是一句欠扁的失望:“这剑是挑人而视么?怎地我瞅了半天一无所见?”
可叹阑运脾性忒好,时时刻刻保持蠢萌,嘴乖扮得活灵活现,往湖底一指:“多半沉在下头藏着,以免给人抢了。”顿了顿,又自告奋勇:“可需我下去一探?”
“此地外观无甚隐患,但传闻中造访此地者少有活口离开,想来蹊跷便是这湖底。”公主咬着嘴唇不甘心,来回踱步,满腔急躁:“我能察觉下方蛰伏的危机,说不定一下去便再无活反之日,但是……嘤!”支支吾吾的但是,却没但是出个所以然来,最后竟带了哭腔。
我在旁边瞧得汗颜,这便是弱女子在大男人面前的撒娇卖羞卖可怜巴巴。一般美人儿略施小计,爱美的男人为了表现自己的英雄气概,便会大义凛然的拍着胸脯来上一番“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等慷慨豪迈的云云。有时候爱美爱过了头,这豪迈慷慨也水涨船高的过了头这一赴汤便黄鹤一去不复返。
怔了片刻,我琢磨着红颜祸水一词的由来便是如此,人类祖宗的积累总结果然是瑰宝。同时不免又要佩服一番公主这项神技,挤两滴泪花儿一切皆手到擒来。
可叹身为一派掌门的我,却无此本领,委实汗颜。
阑运乃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那一类蠢萌,一见公主露出委屈的泫然欲泣,立马心疼,不知死活的温言相蔚:“公主无需忧心,我这就下去一探究竟,担保将宝贝神剑拔上来。”
公主滚着泪花儿抬头,娇艳的脸庞上两分凄楚,三分忧愁,四分希冀外加一分矛盾,摇着头以退为进:“还是免了,下方危险得紧,我不希望看到你有事。只怨我与神剑无缘,就算咱们白跑一趟,还是早些回去罢。”说着恋恋不舍的盯着池底,说要早些回去,却不迈步子,显然是个圈套。
“你不会白跑一趟。”阑运坚定的摇头:“就如公主在山下所说,我不可以食言。这就下去看一看,您在此处等我些时辰。”唔,他虽与生俱来生有七颗脑袋,却颇为累赘,中看不中用,否则智商不至于如此堪忧。
氤氲了许久的泪珠儿终于滴溜溜滚出了眼眶,公主一脸煽情,嗫嚅着想找说辞挽留,但还没嗫嚅出来,阑运便已抢先堵她的嘴,放出了诀别话:“公主等我一日,若一日后我未上来,公主就无需再等,记着我便好。”
我心坎儿一颤,原来他尚且没有晕头转向,还存着理智,那句“记得我就好”或许便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遗言。
同我一样,公主也在呆愣中。
即在我俩默契呆愣的刹那,他已化为流光,跃入池中玉兰紫海中,顷刻间踪迹全无。
我纳闷,传说中的宝剑究竟是何神物,竟叫那公主对此执着至斯。
可惜这不过一场梦境,无人给我答案。
我并未与那公主一同等到十二个时辰,梦已提早结束。只是在梦醒时分前一刻,似乎看见允靛腾着九彩祥云离开这座山脉,而她手中,隐隐约约握着一柄晶莹剔透的长剑。
还没来得及看明那剑长何等模样,我便不由自主从沉睡中苏醒。
被一阵且闷且沉且驳杂的异响惊醒。
梦内全心投入,专注于梦境中角色的命运。梦外嘛,就抛开了这些无关紧要的鸡毛蒜皮,凝神打量身处何方。
身下是一张软榻,盖着貂绒枕衾。我揭开被褥,揉了揉惺忪迷糊的眼睛,抬眸四顾,不料稍微睁眼,当先给一阵强烈炫目的光芒一刺,下意识又闭了回去。适应了倏忽,这才缓缓再岂眼皮,看清周围环境。
豪华的水晶宫殿,墙壁以密密麻麻的莹蓝色水晶砌成,一片熠熠生辉,光芒万丈。
我瞠目结舌。
那些雕龙画凤的水晶表面均有源源不断的灵力溢出,以我见多识广,丰富博涵的经验鉴定,整间寝殿竟是以数以万计的灵石构筑而成!
无视那些金装银饰,钻椅玉桌,单是榻边一面闪闪发光的鸢尾屏风,便抵得上睡茗山半璧仓库中的储藏,委实匪夷所思。
奢侈啊奢侈,生平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掌门当得是有多窘,睡茗山自以为阔绰的寝殿同此处一较,便如茅棚柴扉般微不足道。我盘算着能否想个法子将这栋宫殿拆椽折垣搬去山门,将老房子掀了再请能工巧匠装葺重建一番,倒不失为一条妙策。
意欲拆人家屋子,前提是要理清其主是哪方神圣,牵线搭桥搞好关系,才能征得允可。
床头柜旁正巧趴了一位丫鬟,打盹打得酣畅淋漓,呼噜声如雷贯耳,适才便是她将我吵醒。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既给了我个桃子将我从梦中唤至现实,我自然要礼尚往来,大方厚道的捧以李子相报,这才不失公道,不失体面。
于是,我裹着被褥晃李子树般将她摇了起来。
她咿咿呀呀的抬起头,东歪西倒的状态在与我四目相对时蓦地停住,脸色由混沌逐渐转为喜悦。
嗯,表现不错,没有被搅扰清眠后的不耐烦,修养甚好。
正待开口咨询,她忽然站起身来,大呼小叫中蹦蹦跳跳奔出殿去,留下一连串尾声在空荡荡的寝殿徐徐回荡。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你你你,快去准备午膳,要最好的珍馐,切记准备一叠辣椒酱,娘娘嗜辣!你你你,赶紧去折衣殿通报,君上交代待娘娘醒转需第一时间启禀。你你你,快去将装着五万两灵石的储物袋抗过来,娘娘要进修!”
干净利落的嘱咐完毕,小鬟一改急切聒噪之抬,将手往腰间一托,端庄优雅的踱了回来,仿似想起了什么,朝我弯膝一揖,调子轻柔平缓:“奴婢失礼,娘娘恕罪。”
额,不过一个来回,去时风风火火,归时方才后知后觉注意举止,反应迟钝,这个不晓得是哪家习俗的礼仪貌似也做得很生涩。明锐洞察如我,瞬间看出她初来乍到,是位新任职的嫩头青。
第16章 第十五章入宫
“不必拘泥。”我挥袖免了她的失礼之罪,蔼声道:“我也是庄稼佬进皇城,下车伊始,人生地不熟的,劳妹妹多多关照。”豪华至斯之地,天下唯荆月戾宫莫属。连厅中茶几皆以灵石构造,再也找不出除魔域戾宫之外的第二家。既是初来乍到,定要打好人际关系,上至她家君上下至她,都不能得罪。瞧她举止青涩,多半妖龄不及我,遂唤了一声妹。
诚然,我已沦为阶下之囚圈中之鸭,但居然得丫鬟伺候,貌似也并非潦倒无救。既上等待遇,何必亏待作践自己?当然要好生享受利用一把。机会是人为创建,机缘亦是人为制造,甘之束手非我作风,还是要想法子逃之夭夭。
是以,尽管胸腔里百般透骨酸心,黯然伤续,也要强颜欢笑拿捏出和蔼近人的神色,低声下气的市欢。
“娘娘折煞奴婢了。”岂知我的一番好态度;却令她吓了一跳,俯首俯得更低了,一脸惶恐:“奴婢身份地位,万不敢与娘娘姐妹相称。”
她一口一个娘娘,唤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记忆中,貌似只有凡人界宫廷中皇帝的妃子才配居的头衔与尊称,以此推断,莫非我眼下扮演的角色乃衾幽后宫之妃?
我懵圈了。
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他大约是要维持“睥睨天下,唯我独尊”枭雄的霸气形象,若传言出去说他抓一个女人来进行要挟以图保命,岂非间接证明他无甚能耐,黔驴技穷?届时威严何在?稳重何在?这妖圣之位只怕也因此坐不住了,毕竟妖魔界虽惨绝人寰,但大多数靠真本事吃饭,不会行使卑劣底下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