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些老生常谈。
阿阮躺在李梦茹肘弯,不安分的扭动身子。不可否认,所有的武侠故事都千篇一律,迂腐而陈朽,墨词滥调。可如果没有这些老话旧解,那么一篇故事下来,不是毁三观便是玛丽苏,同样的兴味索然。
而作为主角的她,注定会在正邪黑白里徘徊翻滚几遭,体验人生百态,品尝酸甜苦辣,饱经风霜之后,名垂千古,扬帆天下。
李梦茹问道:“若查实这孩儿确乃邪道遗孤,那便如何?”
“虽说邪道中人非剿不可,但幼童无辜,倒也不必伤她性命,可终究不能入我门下,便让她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自生自灭。如若非来自长江之南,自然收入麾下,悉心教导,培育人才,日后若能学有所成,自当前途无量。”老人作了决定。
阿阮一字不漏听在耳里,暗自吐槽,这老家伙口口声声说什么侠义情怀,大义凛然,却同样的抱残守缺。只这么一袭话,便没什么好印象。寻思自己父母多半非他口中所说的黑途中人,倒也无需忧心,留在此处是板上钉钉了,至于前途,嘿嘿,自己自己头顶盘了主角光环,何愁将来
这两日,阿阮被锁在一处空房间内,一日三餐李梦茹都照常抬了蜜酱乳汁进来喂食,因来历存疑,还没查明的关系,暂时未请乳娘照料。
暗夜里,阿阮辗转反侧,在襁褓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总感觉这几天发生的事匪夷所思,如同黄粱一梦,可现实却残忍的告诉她,这是事实。她无法自欺欺人,悲哀的接受。可如果自己架空,那妈妈怎么办,自她有记忆以来,母女相依为命,比起同龄闺蜜,她从来没有享受过父爱的温暖。而穿越过后,朝夕之间,又沦落到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下场,难道命中注定,她就是天煞孤星
念及此,忍不住呕心泣肠悄然落泪。蔚蓝星球上的她已经死去,既然天意让她重生,就不能辜负这天,她发誓,她要活出自己的骄傲,创造独属于自己的天地。
作为芸芸穿越众生一员,她有这个资本!
又过两日,遣出的弟子外探归山,带回的讯息是一无所知,但唯一可以确定,阿阮并非他们师尊口中的黑途邪派中人。于是乎,阿阮便水到渠成留了下来,只是她尚且年幼,无法同其他门徒那般修习玄门武功,只得由负责灶屋厨房的徐娘代为料理。
拾养阿阮的这个教门,称作天鸾之墟,是这片武侠世界里举世闻名的教门之一,立足尼马拓江北岸下游水脉,震撼百里,威摄八方。在这刀光剑影的江湖中扬名立万了数百年岁月,底蕴之深,势力之广,不可想象。
至于宗教信仰,派别主旨,无非就是除魔卫道劫富济贫那一套,不必多说。但天鸾之墟声名赫赫,其影响号召力足以威胁黑白两道。教内弟子下山行义,若逢难处,只需自报师门,武林中人均要礼敬三分,谦卑奉迎,极力讨好。这也导致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养出许多沽名钓誉,狐假虎威之徒,借由师门之威,到处谄上欺下招摇撞骗,却也是屡见不鲜。
历经几百年的风雨飘摇,如今的天鸾之墟,门下弟子成千上万,分舵数之不尽,除掌教真人之外,尚有天鸾九老,均是武林中大名鼎鼎了不起的强者高手,但凡江湖中人,无不仰慕,他们所处的高度,是这武侠世界的巅峰。而掌教鬲熙,武功修为已然出神入化,世间少有其匹,委实强悍无比。
在掌教九老之下,还有梦、离、清、阿四代内门弟子,无一不是强者。那将阿阮从山脚抱回的李梦茹,便是四代弟子中的梦字辈门徒,乃掌教鬲熙亲传入室弟子,她品学兼优,天资聪颖,深得鬲熙囊授,坐享一脉大权,独揽荣尊。
当然,天鸾九老门下高手如云,也不乏实力地位与她并驾齐驱之人。
天鸾之墟虽在武林中势力遍布,盘根错节,然真正留在山门清修的,除了灶房杂役,不过寥寥数百,伙食膳房中笼统算来,共有十位管事,徐娘便是其中之一。上头交代,在阿阮未足十年周岁之前,她便是照料日常的奶娘,吃穿用度皆由她主。
躺在摇车中,阿阮费劲举目四望,环顾一圈,在她周围视线之内,几乎全是供婴儿睡卧的摇篮,摇篮中自然便是同她一样尚处襁褓中的小娃儿,鬼哭狼嚎中,有女仆杂役正在各自喂食,忙得焦头烂额。
这是寄养院还是孤儿院?
阿阮蒙圈。
其实以名门正派之居的人士中,也并非全部浪得虚名,就拿这天鸾之墟来讲,除了形式作风有些偏激过头,然与人为善之本倒也具备。阿阮虽是孤儿,负责人却不会厚此薄彼,对待其他幼童都一视同仁,伙食吃喝均无亏待,算得优厚公道。
不过,虽然一视同仁是好的,但在阿阮看来,未免忒一视同仁了些。徐娘给大家起名,同样一碗水端平,均是阿猫阿狗阿红阿紫这类。因阿阮长得柔乎滚圆,白白胖胖,便喊她作阿阮。本来这个“阮”称作软绵绵的“软”,却因别扭之故,只得改“阮”。
阿阮呆若木鸡,哑口无言。
山中岁月容易过,时去境迁不饶人。
一晃十年光景转瞬即逝,这十年中,火灶房里的婴儿们日趋壮硕,走出摇篮,活蹦乱跳,均已长至米许有余。因父母习武的基因关系,阿阮较之同龄相比,身高竟要胜出一个脑袋,加上肤白玲珑,十分惹怜可爱。但门中同她朝夕相处的徐娘以及其他伙伴们却知,这名外面乖巧温顺的女孩却远非其表,不但性格沉稳内向,竟连半分童心亦无。若非疑窦相询,从不主动开口发言,更与一众活泼天真的娃儿格格不入,徒具早熟高冷之范。平时大家嬉笑戏耍之际,她却形单影只屈在屋中蒙头大睡,或者执起枯枝泥地画圈自言自语。总而言之,她同伙伴们相处不来。
这也难免,毕竟阿阮来自不同时代,灵魂架空,记忆不忘,算上前世已有双十年纪,多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不屑与幼童合群。不过,她纵有成熟之心,却无成人之身,想法思路以及观念个性虽然脱稚,终究是孩童之体,满腔抱负雄志,也无供她成长闯荡的机会。有时玩伴凑上来搭讪,她起初爱答不理,然心态烦了,暴躁发作,难免大吵大闹。孩童们起了争执,徐娘便做和事佬出头调节安抚。这种戏码三天两头反复上演,不知不觉中,就演了十年。
教中有规,但凡幼童杂役,年满十岁,便有一场测验习武天资的考较大会。门内童子成千上万,此会年年均办,只要是这天鸾之墟中人,均作家常便饭,没什么稀奇。而验会考较的内容也甚无趣,不过是让参会者每人手举数十斤盛满水的木桶,无论何种姿势,只需桶不着地,坚持时长越久便证明习武天资越佳,师门则更为看重,能保持两个时辰以上者,便被点入重点培养之列,将来传承师门衣钵,修习上乘不传之密,得享万众瞩目的至高荣耀。
当然,前提是必须争气,拿出好成绩,或替师门伟建功勋等等。竞争这个词无处不在,归根结底,最后的掌教之额只有一位。
阿阮对所谓的掌不掌教没兴趣,她只是单纯的想了解自己天资究竟如何。一般作为主角,这方面的成就只有两种,要么好到旷古未有,千载难逢,要么差到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她自然希望后者。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常言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希望越盛则失望越甚。当她面对两只拦腰粗般的水桶无能为力时,得到的,是所有人的冷嘲热讽,视同敝履。
她宛如五雷轰顶,只觉浑身瘫软,魂飞天外,歪在当场站不起来。
苍穹中乌云密布瓢泼大雨,仿佛只淋她一人。
淋啊淋啊淋,结果就是她受凉染寒,卧病于床,除了咳嗽仍是咳嗽。
第3章 第叁章新世界
遭受这前所未有的打击,额,也不算前所未有,毕竟测验之前,阿阮也抱了心理准备。但终究大失所望,想到自后仕途之遥,前路之艰,坎坷程度已经超过她能承受的极限。
武侠世界,没习武天资,基本无法立足!
想在这条道上披荆斩棘杀出自己的天地,除了意志,天资是重中之重。
可如今,老天爷却毫不容情给了她致命一刀,这一刀不但砍得她鲜血淋漓,连手足几乎都卸去骨头。哪怕她晓得自己身为主角,无论何种困境,总能遇难成祥,可现实太过残忍,她无法接受,这种不言而喻的痛苦与失望,毁天灭地,足以让她失去活下去的理由。
回忆大殿广场中央,自己连一桶水都拎不起来,竭尽全力,只让桶身颤了两颤。彼时的尴尬无助,心如死灰,让她连撞墙的念头都有了,也不晓得是什么让她强撑至今,保住一条小命。
对于这种事,徐娘是过来人,早已司空见惯。阿阮经由她是含辛茹苦拉扯长大,虽无母女之实,却有母女之情,虽非亲生骨肉,却已视为己出。但瞧阿阮一蹶不振,端了姜汤坐在榻沿过来安慰。慈祥的老人满脸褶皱,相貌颇丑,然目中关怀爱怜之色真真切切,揉声道:“若当真胸怀有志,怎地遭遇小小挫折便萎靡退缩了”边说边舀姜汤喂进阿阮口中。
阿阮行尸走肉,嘴唇触到汤勺,下意识开了唇瓣,对徐娘之言充耳不闻。
徐娘也不着怒,续道:“你尚且年幼,来日方长,一时难关又怎知未来前途似你这般岁数的孩子,都依偎在长辈怀里撒娇,讨喜顽皮还来不及,哪有如你这样,成日里净胡思乱想。瞧瞧阿赎阿梨,谁不是无忧无虑,你这叫杞人忧天。”
阿阮灰扑扑的脸颊总算有了些许神采,听了徐娘之言,鼻子里轻微一哼,自嘲一嗤:“今日得了佳绩,她们兴奋还来不及,当然无忧无虑。那些个小女孩,又怎能同我相提并论。”
她说得隐晦,徐娘自不明其意,只当幼女无知,佯装早熟,嗔道:“她们是小女孩儿,那你便不是么?你虽个头高她们一截,终究不过十岁而已。阿娘且与你说,勤能补拙,即便资质庸碌了些,那也不打紧。只需养好了身子,旁人修炼一日,你便劳苦两日来补,岂非同样长进”
阿阮当然明白这些道理,她念那么多年书,懂的东西远较徐娘为湛,但事已至此,除了认命,又有何法可想纵然千般不愿,也只得咬牙受了。折腾了一天,她早感疲倦,适才喝了姜汤,身体发热,灼得脑袋昏昏沉沉,只想酣梦一场,遂向徐娘摆手:“我有些困了,阿娘且先忙着。”
这是逐客令,徐娘也不以为忤,出言交代:“那你便好好休息,待养足精神风寒痊愈,阿娘有惊喜说于你听。”
阿阮心力交瘁,听毕,也不回应,径自睡了。徐娘唉声叹气,过来替她拈好被褥,眼光瞧见她嫩若青笋的脸蛋,寻思:终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这一觉睡得极不踏实,虽未做梦,然寐眼中身体不由自主的拳打脚踢,乱挥乱舞。力气使得过大,脚掌踢中榫卯,吃痛醒转,翻身坐起。窗边日头悬挂,万里无云,已是翌日午时。
这个时候,其他小朋友们应该已经都欢天喜地拜了师傅吧。按照规矩,测验结束,便是收徒拜师之仪,哪位尊长看中了谁,任拣就是。仪式在掌教卜琅殿举行,她是这场测验中吊车尾的最后一名,没有资格参加,即便有,也错过了时辰。而那些拜了师傅的幸运儿们,自得师长安抚照料,将来前途无量,得赐专属府邸,再无可能踏足火灶房了,她们之间的缘分交集,也就到此为止。
不同阶层的人,孤眼傲顶,世界观与价值观都不一样,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便是此理。
怔怔出了一会儿神,阿阮苦笑着摇头,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阿娘说的没错,来日方长,她有人生目标,有确切方向。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纵观前世阅览的励志故事中,哪个主角不是由废柴开始,他们忍辱负重,执念初心,一路各种打怪升级补装备,各种蜕变成长,逆天改命,即便千辛万苦,终得如愿以偿,驰名天下。眼前她不过徒袭小困,又何足道哉何况这种结果并非始料未及,是早就预想到的,她果然还是太嫩了些,缺乏应变之策。
思及此层,心中登时豁然开朗。堵塞得疏,只觉便体轻鸿如燕,连风寒似也不药而愈。一溜下榻,穿了鞋子出门。
灶房内,徐娘弯腰供手,正同一位白袍青年娓娓交谈,只听那青年语气谦和,说道:“这一届测验中,竟挖掘出这许多栋梁之才,壮我天鸾之蕴,大娘您教导有方,功不可没。”
他这番言语实乃讥嘲,众所周知,天鸾之墟虽有书塾栽培传教,然徐娘不过区区灶房总管,偌大的教门中委实没什么地位,更遑论功不可没,自然是虚废词说。总算徐娘慈眉善目,为人和蔼,不与黄毛小儿斤斤计较,只淡淡而答:“过誉了,老妇只是日常尽则,实不敢当。”
阿阮杵在门边,纹丝不动。那青年她认识,乃天鸾九老中二长老莫丘瑜座下清字辈高徒,名叫楼清染,为人怙恶不悛,夜郎自大。平日里承上欺下,心胸极为狭隘,偏生武功深湛,常常与同门无事生非。而莫丘瑜又非常护短,闹出动静,惊动师长,即便理亏,也要胡搅蛮缠庇维到底,出了名的不好惹。
而前不久,徐娘与他在膳食上有些隔阂,本来微不足道。但他气量局促,睚眦必报,一直怀恨在心。徐娘在门中虽无地位,却有资历,数百门徒占有半数是她一手带大,楼清染虽地位超然,却不敢明目张胆的为难。只平日暗地里干些偷鸡摸狗的无耻勾当。有次早膳,他趁屋中无人,悄悄潜入房来往饭菜里撒了不知名药物,险些害得徐娘成为众矢之的,总算教中不乏良莠,众人一致信任,顺藤摸瓜揪出了他这个元凶,没让他奸计得逞。
阿阮对此人的鄙视,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一个小辈,竟处处与一位年过半百的五旬婆婆针锋相对,毫无度量涵养不说,其庸俗卑劣的人品,已经算得寡廉鲜耻。
锅中蒸着馒头,灶旁有四名与阿阮相同处境,均没测验过关的幼童正在添柴增火。楼清染瞥眼瞧见,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从仆役奴隶中养大的孩子,出生卑贱不说,天资确实没那么出彩,倒也正常。地头蛇终究是地头蛇,大娘盼着望子成龙,我瞧成功渺茫。”
徐娘耐心甚好,他出言不逊,竟不恼怒,揭开木盖盛馒出锅,也不看他:“这些个山野村镇出来的孩子,土生土长,确实愚笨,资质不佳原也正常。老妇只是灶房总管,掌教雇我入门,只是要我负责大家伙食吃喝,照料幼童,责任尽完也就是了。至于他们的前途,成事在天,我无能为力,听天由命便好。”
楼清染充耳不闻,厚了脸皮贼笑:“嗯,无可厚非。不过我瞧婆婆年纪大了,忧心您力有不逮,不如清染与掌教师伯禀告说情,替你辞职还乡如何,您身子骨也不太康健,也该享享福养养老了。”
在旁人听来,他这话说得圆满在理,自显其尊老敬辈之心。然人所共知,徐娘自幼便在天鸾墟长大,见证了教门数十载的容辱辛衰,算是元老级长辈,膝下无儿无女,山下早无居所。他这一席实乃荒谬之论,无稽之谈。
阿阮对徐娘尊敬无比,哪容旁人半分开罪听到这里,忍无可忍,再也听不下去,冲动心驱使之下,立即跳出,拦在楼清染身前,虽晓对方来头,却凛然不惧,抬起了小脑袋,冲他不屑怒吼:“狗眼看人低,你私以为了不起么?当真有本事的,为何在教中混了这么多年依然如此不伦不类,高不成低不就你这种人自命不凡,却也只会在自家门槛里我行我素,仗势欺人,怎么不下山去闯荡闯荡?只有凭真功夫才治得服人,你有什么不过是有个蛮不讲理的师傅而已。还跑来对旁人指手画脚,也不撒泡尿照照,就那副人模狗样的□□丝形容,这他妈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