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口气骂得痛快淋漓,气喘吁吁。待得字符吐毕,只感意犹未尽,心里不停歇的搜刮污言秽语,只等对方恼羞成怒,立即天花乱坠再接再厉。
没等楼清染发作,徐娘优先抢在前头,伸掌按住她肩斥责:“修得对长辈无礼,赶紧跪下磕头赔不是!”转头正面朝对方奉承:“清染莫怪,这孩子给我惯坏了,胡言乱语,你切别往心里去。”
“阿娘,对这种人还保持什么态度。他一向飞扬跋扈,你越谦恭他越觉得你懦弱就会更加放肆。欠家教的我见多了,但欠到这般严重,倒是头一回。”有史以来,阿阮第一次对徐娘大吼大叫。
她实事求是,实话实说,徐娘本要训斥几句,却感无言以对。阿阮的秉性脾气她了如指掌,晓得如果说话到了斩钉截铁的地步,无论后果如何,她都不顾及,同样我行我素,这与楼清染倒是一丘之貉臭味相投。
如果换作其他长老高徒,听了这些叛逆之言,定要火冒三丈,认为这个小女孩不识大体目无尊长。但楼清染天生三分邪气,性格乖戾别扭,旁人若是佯装曲意逢迎,他焉能善罢甘休可阿阮年纪尚幼,又长得憨态可掬,虽然言辞老气横秋,然童音稚嫩,嗓音悦耳,实在打心低怜惜疼爱。楼清染自诩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如何屑于同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计较见她暴跳如雷,不禁逗意横生。阿阮个头只达他腰间,他居高临下,做出凶恶严肃的表情,蹲下身子说道:“你晓不晓得有句话叫祸从口出单凭你没大没小出言无状,我便能割了你舌头挖你眼珠,唔,那可痛得紧了。”
哟呵,摆架子恫吓唬人呢!
这威胁放在她那个时代,早就烂得没人用了,即便是在此处,若同一名普通女孩相怼,倒也颇具恐吓效果。但显然的,阿阮并非普通幼女,她有着前世十七以及今生十年,归纳并算二十七个岁月的悠长记忆,比起对方尚且年长,怎会将这词藻放在心上?只付之一笑,处之泰然,小脸板得很是紧绷,不要命的猖獗:“那我便翘首以盼,给你一盏茶时分,你若不敢割我舌头挖我眼珠,你便给我趴着学三声犬吠!”
“阿阮!”徐娘彻底急了,怒吼。
楼清染示意徐娘莫启尊口,他心中甚觉意外,不想面前这巴掌大的小女孩竟这般胆大包天,着实勇气可嘉,若用得好了,不论习武天资如何,都是可造之材,忍不住朝阿阮多看了几眼,沉思酝酿主意,决心要将她拐了回去。不理睬她言语辱骂,铁青着脸怒道:“你真当老子没脾气是么?若不整得你哭爹喊娘,只怕永世不知天高地厚,跟我走罢。”话音甫歇,就要去扳阿阮臂膀擒拿。
徐娘这一吓非同小可,心想楼清染脾气古怪,阿阮给他绑去,只怕生不如死。天鸾墟中传有流言,公认之说“宁招阎罗入地狱,莫惹清染残暴狂”她怎允许阿阮就此羊入虎口不惜得罪对方,也要留下人来,遂将阿阮牵至身后,正色说道:“教中有律,不可欺压虐待幼童,清染还是别一意孤行得好。”
楼清染哪将她放在眼中,哼哼冷笑,不予理会。
阿阮人小鬼大,站在徐娘背后,直视对方眼神,倒要瞧瞧对方意欲何为。年前塾房念书,曾细细端详门规教律,深知对方虽放浪形骸,但理智尚在,总要忌门规,绝不敢拿自己如何,便有恃无恐,叫对方下不了台。岂料她还没得意够,只觉两眼一花,接着腰围一紧,被两只手臂箍住,然后便是身体不由自主的腾空而起,屋中摆设飞快移动,不住倒退。
原来楼清染耐心用毕,不想浪费时间,携了她便展开轻身功夫,窜出火灶房,拐弯抹角,直奔自己府邸。
阿阮首次见识曾经只能在电视剧中目睹的凌空飞翔场景,起初略有惊慌,稍微凝神,便安之若素。放松了身心依偎在楼清染胸膛,任由他怀抱自己,悠然自得的体验这如梦似幻的享受。于适才的针锋相对,早已抛去九霄云外。
楼清染的轻身功夫,在天鸾清字辈师兄弟中名列前茅,即便胁下托了个活人累赘,依然身轻如燕,只数个纵跃,便已飞奔绕过数间阁楼,足尖掠地一点,嗖的一声,快若电念般上了屋顶。周遭有数十名白衣弟子执兵练剑,忽然看到他露了这手本领,纷纷不约而同围了过来,均面现惊诧,异口同声道:“楼师兄武功竟精妙若斯,我要企及此境,真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了,唉!”有人接口嗤笑:“你倒真没自知之明,楼师兄如此功夫,那可是你这辈子都只能仰望的高度,莫要痴心妄想了。”“……”
场外人声鼎沸,均是花言巧语夤缘谄媚之言,然字里行间,也含了由衷钦佩之意。
他们溜须拍马,正中楼清染下怀,只听得心花怒放。眼光随意一瞥,面对群众敬仰崇拜的热切目光,得意洋洋,于阿阮温言:“瞧我功夫如何?”转念又想:她小小年纪,对武学之道一窍不通,又怎欣赏得来
其实他这功夫虽巧,同辈中人尽皆能够,奇就奇在他窜高之时,身上还负了一人,多了数十斤重量,飞跃之际身法仍然流畅无滞。旁人施展轻功,再如何灵动快捷,若身有所累,必有其缓,要做到他这个地步,攻低固需精纯,非具深厚内力无法办到。虽不足惊世骇俗,却也大为稀罕。
楼清染先入为主,哪知阿阮并非一般幼童这类光景,她前世虽在电视剧里屡见不鲜,但那是演员弄虚作假威亚之故,并非真实。如今亲眼目睹亲身体验,心中艳羡非常,然表面却不露声色,云淡风轻的道:“这有什么了不起了?我见过比你这个更厉害的,那些隐姓埋名,绝迹江湖的英雄前辈腾云驾雾,瞬行千里,凭你这点本领也敢拿出来显摆,真是微不足道。也亏得你沾沾自喜,引以为傲。”忽然抬头蔑他,夷道:“你这是不折不扣的井底之蛙。”
习武之人最忌旁人挑衅自己武功不济,阿阮口不择言,这话委实过分,已触了楼清染所能忍耐的底线。他面容一僵,霎时冷若寒霜,怒道:“臭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忒敢小觑于我,不叫你吃点苦头,真当爷爷心慈手软。你自恃爷爷不敢藐视门规,虽不能割你舌头挖你眼珠,也要打得你哭天抢地不可!”一提气,脚步浮空,快步飞奔,径往山道之巅疾驰。在远处目光尽头,峰顶上密密麻麻还有许多楼阙建筑,应该是内门资深高徒所居的府邸。
他说得郑重其事,即便阿阮胆壮,也吓一跳,一颗心七上八下怦怦乱跳,只怕他当真下狠施辣,那可是搬石头自砸其脚了。想到这层,立即认怂,堆起笑脸来:“唔,阿阮刚才胡诌乱扯,师兄大人有大量莫与阿阮计较可好。师兄玉树临风武功高强,天下无敌,阿阮一直以师兄为榜样,只盼日后长大能拜习得师兄一成功夫,就受益匪浅心满意足了,怎么敢小觑师兄呢?”
她花言巧语大逞谄辞,说得煞有介事。胡诌乱扯是真,不过并非刚才,乃是此时。
楼清染哪肯信她?足尖步履略松,挑眉疑问:“是么?你前一刻怎么说的”
阿阮搓挤眼皮,使劲揉出泪花,可怜巴巴的道:“前日测验,我被淘汰,失去了拜师入门的资格,所以,所以……”
“所以就目无尊长,胆大包天的辱骂于我”楼清染桀桀冷笑。正当经过古槐树林,一跃入梢,稳稳当当的站在一处离地十几丈的枝干边上,提起阿阮后领:“我只需一撒手,想想你会落将个什么下场”
阿阮朝身下斜斜一睨,只见树下堆石嶙峋,若摔跌下去,只怕头破血流。她天性恐高,这一望吓得六神无主。手臂下意识的胡挥乱抓,斗然圈住了楼清染的腰,立即紧紧相抱,哭爹喊娘的求饶:“别别别,师兄你英明神舞……”
“闭嘴!”楼清染突兀间打断她的掇臀奉屁,高喝:“以你的身份,能称呼我师兄么?”
额,貌似不能。
阿阮转动眼珠,仔细斟酌。对方是教中清字辈门徒,而她连外门弟子都不算,正经来讲,应当称之为前辈方才合适。但她随机应变,主意骤生,以退为进,嬉皮笑脸的答:“唔,那我便管你叫师傅,你授我武艺,我自当尽心竭力孝敬您老人家。”
她说得娓娓动听,楼清染很是受用,与一个小娃交谈,之前的不快又忘得一干二净,翘了嘴角道:“前日测验我也在场,就你那体魄,委实没有习武天赋,还是莫自讨苦吃为好。”
阿阮怒火蹭蹭而炽,但为了前途,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违心道:“徒弟是不成器了些,但以师傅之能,若肯倾囊相授,何愁教我不好待徒弟日后学有所成,一定给师傅长脸,师傅有甚吩咐,徒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瞧着她恐惧颤抖的模样,楼清染哑然失笑,心想:你前一刻将我贬得一文不值,后一息又赞得惊天动地,倒真是小儿心性。罢了,自己何等身份,岂能同她没完没了于是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说道:“你这张小嘴能言善辩,说一套是一套。不过爷爷今日心情颇佳,便允你个机会,我那府上正缺个添茶递水的下手,你且随我去侍奉,伺候得好,我便指点几招。至于学不学得成,那只在你勤勉与否。”
阿阮欣喜若狂,欢声笑语:“妙极!”脑中却盘算计策:我暂同你去,不论你是否授业,待你放松警惕之际,抄你十撰八套武功秘籍,自己暗中慢慢琢磨着练,早晚至臻一流。她异想天开,欲得效仿前世小说中的主角涉世成长之风,靠机缘奇遇而行。
楼清染哪知她心思莞尔一笑,就要携手翻身下树。不料阿阮发出一声尖叫,嗓音惶恐,然后便是腋下一空,本来被他挽住的阿阮已飞下树去。他眼明手快,反臂一抓,要想将之圈回,竟然扑了个空,手指触及到两片衣角,却没能将之拉回。他暗自吃惊,瞥眼细瞅,但见树下数丈之外站了一人,那人手中握了一节粗绳,一端捏在掌心,另一端则捆在阿阮腰围,将她从自己臂弯扯了下去。
变故突如其来,阿阮猝不及防,“啊哟”脱口而出,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住。耳边听得楼清染的声音压抑,颇有恼意:“楚师兄,你意欲何为”她闻风变色,只感腰部紧箍,勒得难受,原来被绳索缚住,转头望去,背后站了一人。
清一色的花纹白袍,兜风飘扬,长得普普通通,平平无奇,但人高马大,身强体壮,几乎有点印象里的草莽大汉味道,一张古铜色国字脸古板呆正,不怒自威。
在瞧瞧轻飘飘跃下树干的楼清染,阿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第4章 第肆章初涉武学
那莽汉青年约莫二十来岁,同楼清染一样,是天鸾墟清字辈人物。人不可貌相,莫瞧他面容黝黑古朴,姓名却甚风雅,唤做楚清尘,是天鸾四老古丘励之徒。他为人慷慨,侠义豪迈,自拜入山门起,力志惩奸除恶劫富济贫,心肠最是仁慈良善,适才自此经过,巧遇楼清染迫害阿阮,哪里肯袖手旁观?但他人虽粗俗,心思却极为细腻,晓得楼清染脾性狠辣,强行出手,难免弄巧成拙,便寻了条绳索来,运用投掷手法救人。只因他动作利落,出其不意,而楼清染注意力涣散,毫无提防,才一袭成功。
楚清尘也不询问事情来龙去脉,只道楼清染欺压孩童,为虎作伥,将阿阮护在身后,扩着嗓门说道:“楼师兄,这小女孩儿年纪还小,请你瞧在师弟分上,饶了她罢。”
楼清染不疾不徐,左手捋起额前一撮长发,饶有兴致:“饶这从何说起?”
阿阮见楚清尘一团和气,路见不平,应该是个好相处的主儿。且瞧那模样,多半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不如想法子让他收己为徒,不管他实力如何,总比去替楼清染卖力气做苦力强。他既能拔刀相助,自己苦口婆心乞求,拜师觉得不难。先静观其变,再随机应变,以不变应万变。
果然,楚清尘瞅了阿阮一眼,继续冲楼清染劝道:“师兄高抬贵手,放她走罢,一个小丫头,即便得罪了你,师弟代她赔个不是。”
楼清染为人混账,我行我素惯了,同门之中无人相睦,也是他孤僻狂妄,独来独往,不屑屈身委伍。他坚持认为自己有做事风格与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杀人,倘若对方厉害,杀他不得,也要连本带利犯了回去。阿阮便是因主动出言不逊,他才惩戒教训,现在楚清染多管闲事,那可就没完没了了。冷冷一笑,眯着眸子看他:“赔不是呵呵,你也忒托大了些吧,你以为自己算哪个葱?有甚资格在我面前逞装英雄限你两息内滚出林子,不然,哼哼!师兄我可是许久未曾与人较量,此番倒可与师弟切磋切磋。”摩拳擦掌,就要动手。
楚清尘浓眉深蹙,好生为难。他素知对方作风,若当真惹怒,势必动手,可自诩功夫不如,委实难救。到此地步,哪怕费尽口舌谆谆告诫亦是无用,左右骑虎难下,只有决一雌雄。
呵,机会来了。
阿阮察言观色,见他面路踌躇,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握着他手来回摇晃,仰起脑袋声泪俱下:“前辈你可要救我,他,他恃强凌弱以大欺小,说,说要拿我去做婢女,我不依,他便要将我活活摔死……”装得有模有样,尤胜前世演艺界巨星。
楼清染抽了抽嘴角,语塞。由衷赞叹:这小丫头不入戏班委实可惜,待在山上真是屈才了。
楚清尘哪知她夸大其词心怀鬼胎?听她哭得梨花带雨,早就信以为真,低头哄了她两句。怒发冲冠中,朝楼清染喝道:“既然师兄不肯容让,师弟只有得罪!”抢先出手,掌中软索微动,呼得一响,索端伴随破空声齐齐抵至楼清染面门。
绳端去势迅猛,快捷非常,虽只简单一招,却虎虎生风。索身未至,劲风却已刮得楼清染右颊微疼,知晓对方膂力强盛,体魄壮健,不能以蛮力招架。左腿微曲,身子往左边略略一倾,绳索自肩膀擦衣而过。
楚清尘见对方手不动,足不挪,轻而易举便避开自己这蓄力一击,武功确较自己为强。他一击落空,不待索梢着地,手腕微抖,长索笔走龙蛇横扫过去。
对方来路凌厉,楼清染手无寸铁,不敢以肉掌硬接,一纵而起,身子腾的窜高,索端自他足底寸许掠过。他嘿嘿冷笑,千钧一发之际,右足低垂,顺势旋转两圈,已将长索绕在足踝。与此同时,身子由高降地,已然着地,他下盘稳如泰山,劲灌腿骨,无论对手如何拉扯,也躯之不动。
但凡习武之人,均知若轻功练至一定程度,纵窜飞跃,行云流水,随心所欲。但一人身在空中,手足未触及旁物,便无从借力,自然无法使力。适才楼清染这一招精巧灵变,毫厘不差,乃托由身体下坠之势才垂足缠绳,比起一般双足夺剑,贯拗抢刀,那又更难数倍。他一招一间便占上风,脸显得意,哂笑道:“师兄这本领如何,倒要向师弟请教!”嘴上以礼,手中动作却毫不迟疑,从脚边执起长绳,力投索身,飞速传了过去。
楚清尘见他徒手夺绳,只瞬息两招,满拟对方定要逼己弃索,不料竟与自己比拼内功。只感绳上力道排山倒海般冲将而至,自己膂力虽强,功力却有不及,哪敢硬搏?百忙中挥臂疾舞,将兵刃舞成无数个圆圈,层层叠叠返回折弯,欲以巧劲卸去对方攻势。